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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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1章 身份

    收回双手的青年意思十分明显,无疑明明白白告诉三人,家主易位,则家门一切事端与我无关。日后你们哭喊祈求也好,端架子摆身份也罢,休想压我。

    从此之后,林姓一家,实则两家。阳关道与独木桥,互不干预!

    林贤大喜过望,生怕青年反悔,不假思索便应承下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可敢画押文书?”

    “送到书房来!”不再说话青年如是出言,才出书房不到一炷香,便又一头扎了进去。关门之前他吩咐丫鬟道:“找薛管家!”

    不到半刻,圆头圆脑的胖子慌慌张张跑到门头,隔着木门不难感受到他极具分量的体格。

    “少爷!”薛管家诚惶诚恐。

    青年嗯了一声。

    薛管家立刻老泪横流,愤懑难平道:“少爷心里不痛快,老奴明白。累死累活挣来家业,全靠自己,老夫人嘴唇一碰愣是拿掉给姓林的,不公平。奴才醒得事理,您放心,我薛胖子绝非见利忘义之人,奴才是有忠心有肝胆的胖子,主子只有一个。我即刻吩咐下去,林家主子叫林枫,对姓林的绊子有一个下一个,保管给少爷解气,让他乖乖把位子....”

    “跟谁学的?”屋内青年出言打断,哭笑不得,心说老子也姓林,胖子你说话很有问题,“你家少爷很狭隘么?”

    “哪里哪里,奴才明白,一切都是奴才自作主张,与您一根头发丝儿干系也无!保管叫那些口不择言的狗才无话可说!”

    青年疑惑,“你在宫里养就这幅心性?”

    管家愣了半晌,自以为会意至深处,细若蚊蝇,为难道:“更狠并非没有,宫闱内外之事,莫说太监宫女,便是奴才这等管事,有幸得见天颜之人,平白无故少了几个,挺尸房多几个人,谁来关心?门第之争何至于此?低头不见抬头见,您与大少爷到底是亲兄弟,不和便罢了,退一步海阔天空,显得主子您心胸宽广,亦免得某家某人看笑话。闹到二者存一的地步,是否有些....”

    管家择时闭口,心中却在想小家伙好大好狠的心性,半点不比宫中主子差,只说狠辣心肠就让人望尘莫及。

    也只有此等人物,方才配得上陛下青睐一眼,配得上百二十人的盛大之局。

    圆滚滚的薛胖子脑颅飞转,顷刻间无数杀人不染指的法子自富态可掬的形体内流传蕴藏,留存待用。

    只待一声令下。

    他并未等到那声‘令下’,房中翻书声若有若无,只有青年笑骂声清晰可辨,“滚你娘的,你这么胖,刮掉肉滚也不累!”

    “公子!”管家惊悚跪地,门槛随扑通声一猛然颤,分量更重。

    宫闱之地金碧辉煌下,污流涌动凶猛难平,不啻于沧浪江水。那是足以冲垮千里河堤、绵延千里的澎湃猛流,阴暗血腥,没什么可与之相比。便是血流漂杵的光景,人命比草贱,在人心面前,尤其一群顶尖智囊且不择手段之人面前,是那样干干净净。

    那等污浊之地混迹之人,相差踏错,即便只是想法上的,怎能容他?

    所以一句笑骂,不痛不痒,人老成精久经世事的胖管家,通达事理,听出一种直达心扉的心悸感。是一种心口被一刀捅进又用力旋转绞动的感觉,生死间的大恐惧。

    《黄庭》曰: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生于心显于身!

    伏尸于此,不外如是!

    此等感觉,今日之外尚有一次,是正宫娘娘对责问宫廷用度,缘何布匹腐朽、贡物糜烂,以至于天极宫上下,有了亘古以来帝王宫殿食不果腹的惨淡光景,人神共愤。

    那一回,府库及其宫廷上下,悄无声响消失了数百人。只一夜,宗人府刑房之中血腥弥漫,有哀号声惨无人道,浓郁气味堪比屠宰场,令人作呕。

    一夜之后,刑房中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一丝血迹也无。地面光可鉴人,比梳妆铜镜明亮,鲜花铺满窗台,娇艳欲滴。阳光挥洒下,闪烁着梦幻般的色泽!

    欲盖弥彰尔!

    宗人府何曾干净过?

    亲身经历刑讯之苦的薛管家,屠刀临头,靠着一串名字换取自由身和某位娘娘心不在焉地扶持,得以扶摇直上,坐上总管位子。那一刻的亲身感官,比他老娘脸上皱纹还要深刻,烙在骨子最深处,至死不忘。

    那种感觉胁迫下,招供人名时他毫不迟疑加上了将他视如己出的干爹,他屁股下位子的原主人!他想活,活着才有一切!才有权利美人!

    招出所有人才能活!漏掉一个也不行!

    他还记得干爹被宗人府带走时满脸的绝望和不敢置信!

    现如今,那种感觉又来了,清晰地告诉他书房之内的青年男子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只要偏差分毫,心肠冷硬一点、一点点,世间再无薛管家!

    胖子管家努力平复心绪,指尖仍止不住颤抖。门内之人年纪虽小,却智近乎妖,自己、乃至于任何人,决计无法在其眼底瞒天过海,进而安然存活。

    这同样是一种感觉,门内与寒门仕子无异的公子带给他的。院中得见第一眼起,他就肯定这种感觉绝非空穴来风,那种冥冥之中的感官,比坚信楚平婴为天下帝王的信念,还要坚硬,硬如礁石。

    错愕又恐惧的管家,小心翼翼问:“不是为此?”

    阵阵翻书声掩映一句轻飘飘的话,鸡同鸭讲,与问题毫无干系。只是落入耳中,重愈万斤,惊天霹雳:“林氏一门与我归心无缘,不代表一家老幼没有分量。管理家门,手段多寡施行多寡,你自行掂量!”

    “小人明白!”胖管家毫不迟疑,立刻回答。这时他才有机会擦拭额头,汗水让他看起来刚从河中捞上来。

    从未有一刻如现在一样,让他希望自己除了打点管理之能,其余一切像刚从娘胎里出来那样,简单成一张白纸。

    “府上可有丫鬟名为绿烛?”青年问。

    “有,本是掖庭冷宫浆洗衣物的小丫鬟,手脚利落,奴才打点她浣洗府上窗帘布料,这会儿约莫在后院水井前呢!”

    “书房缺一丫鬟,把她喊来!”青年道。

    回想名为绿烛丫鬟俏丽脸蛋与标志身段的薛胖子,回声应是,不敢多问!只在喊人档口自作主张,吩咐所有人:少爷有两个,主子只有一个,不管宅子是姓甚名谁,记住自己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