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夜谈
宋家府邸终于寂静下来了。问罪二人来的快去的也快，除了一声怒吼一句威胁，和在方家与宋家间拉开了万里山河般的距离之外，什么都没留下。像是过来发泄怒气鸟兽，嚷嚷过了怒气消了，长鸣几声自然震翼而走，做他们本该做的事去了。最后只剩下老东西一个人，如镌刻在石灰岩墓碑上的人形花纹，冷肃沉穆，仿佛沉寂了几十年。
殿中落针可闻，沉闷的喘息声一起一落，规律的仿佛月下起落的潮汐。火光下的老脸半边光影朦胧半边漆沉沉，光暗对比衬托地连胡子都阴测测的，埋着无数让人看不清的往事一样。
老东西在灯火摇晃中沉默了，浑浊老眼透露出幽深的迷茫，似乎在回忆什么。他左右张望，懵懂学路的稚子那样踉踉跄跄辨别方向。过了好久好久才深深叹了口气，咧开苦涩的嘴角。
一直以来混账示人的辅国公，位高权重，遥领一国兵马，威慑之强，说是能一夕间覆灭一方小国也不为过。坐在这个位置，任何都会沾沾自喜些且不愿离去，它太高了，几近人间巅峰，高到连权利的御座都触摸的到，绝非海市蜃楼和镜花水月。所以无论是谁都不会甘愿失去，行事自然而言带上了利益的气息。
人是会变的，而且变化地潜移默化，很难察觉。
老东西也是，他变了，可今夜他察觉到了。几十年不曾骑在马背上征战的老家伙，太久太久不曾感受到沉重如山的压力，不再举手投足皆以大好儿郎的性命为计量了，自然而然地不再心如悬石，战战兢兢、不再以张狂铁血的豪气着眼，以当年的想法看待事情了。
老东西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岁月没有放过他，他老的快要死了，铁骨在不知不觉中蒙尘生锈了，伛偻佝偻，早已不再强壮，干枯腐败败絮其中，脆成一截枯树枝，好像随时被人掰断。曾经的血气和冲劲再也撑不起宽厚的臂膀，软绵无力感充斥全身，他的刚猛勇武湮灭在安逸中了。
老人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可是宋太虚呀，敢称军神之人，没他赢不了的仗，没他擒不住的贼，敢率将士十二万硬悍敌军二十万，震慑古今！
可军神也逃不出京畿这个腐朽豪情的坟茔，当年楚平婴与他言，杀掉秦苍然，两江南北之地历年赋税不作囤积救灾赈灾之用，发往北辽，可使十万将士温饱，日夜操练，他日北上可增十万精兵战力，胜算高出两成！
老东西不屑一顾道，留秦一命可护天下子民。老夫亲率北上伐师，宋太虚无须半粒粮米，当以军法图之、杀伐破之、军心用之，使御辽将士多出十万战力，为陛下挣来十万大好儿郎！只望陛下成全我行伍儿郎一家老幼，尽有口中食！
狂悖之气，震慑天下！
男子立刻问，敢立军令状？食言朕必杀之！
老人声震四野，目光箭矢般的直刺帝王御座上的男子，大吼说有何不敢，拿状纸来！
老东西签下军令时的决然果敢，大笔舞动，夭矫如龙蛇。鲜红的朱砂手印按在泛黄的青纸上，与字迹红黑相间，仿佛荒原焚烧的枯骨上流淌着鲜血。冲天豪情浓郁的几乎溢出金銮殿，充塞天极宫，像一场涌动的熊熊烈火。
据说那一日有人见鹰击长空、白虹贯日，俨然天降神兵。那一日后，边关将士何须稳定军心？老东西策马北上，沿途死寂无人迎接，一片荒凉萧条，但营帐之外的原野中，所见一片片黑压压的乌云伏在地上，兵戈交击的金属嗡鸣，火花迸射！
那是操练的兵马，十二万御辽大军昼夜不息，几乎操练成铁铸雕像。
他们整齐跪地，拄着刀枪剑戟，刺破手臂将鲜血滴在黄土上，大吼吾等愿立血誓，随将军北杀，挣出十万战力！
老东西哈哈大笑，大吼道老夫早见你等，敢言百万战力！
那才是辅国公，那才是宋太虚！现在的老东西不是当年的振国大将军了，褪去狂悖变得温和了，却也平庸了！所以陛下要他算计青年，说留下林枫一人，他日北上屠国，少死十万大楚子弟。他只觉利大于弊便做了，丝毫未想过他宋太虚冲冠一怒，敢生生挣回这十万子弟！
也不是他没想过，而是他太久不曾想过，变得不敢想了。他怕了，怕自己做不到怎么办，输了又怎么办？
他是被时光磨平了棱角的人，活得太久，即便面对的是自己也会觉得物是人非。
宋明珠从下人手中接过参汤，轻轻放在宋太虚面前，柔声劝慰道：“爹爹不必担心，林公子聪明绝顶，不会出事的。许是故意躲在哪里清净去了！”
老东西回过神，大胡子微微顿了顿。心说若非故意躲着，宋家袍泽安有遍寻不着之理！不过这也足以瞧出林小子机巧聪慧了，宋家数百袍泽倾巢而出，找不到一个小家伙！要知道那些杀才中不少是斥候营的探子，更有几个乃个中翘楚，对于蛛丝马迹的把控探寻，到了纤毫毕现的程度！
这都找不到，混蛋小子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么？
宋太虚端起参汤一饮而尽，把碗放到女儿上手，回想起将她抱来府中时是个只会捂眼大哭的娃娃，奶白小手没他一根指头粗，娇小无力却哭声极大，昼夜不息，急的他抓耳挠腮，恨不得摔在地上。一晃十八年，女娃娃青涩尽去，长出女子风韵来了，某一刻不经意间瞥见，朝夕相处之人也会惊诧于少女的标志美丽，觉得天下少有。
所以他有些忧心，女儿也算温顺可人，不是老宋家的亲生种子，但从小长在府中受尽宠爱，耳濡目染听风信语，尽是名动京畿的青年才俊，凤毛麟角般的娃子，天长日久难免目光刁钻。老东西还知女儿私底下高傲的很，像只小凤凰，对于成亲一事，几乎没有看得上眼的小子。
林小子不愿娶，难道自己女儿就一定愿意嫁么？
“明珠，”老东西叫住少女，“来，与我说说话！”
宋明珠一怔，臻首轻点，捧着碗坐到原本林枫的位子上。
“你觉得林小子如何？”老东西说话一向简单明了，“够不够格做你夫君！”
“爹爹为何这么问？”宋明珠又怔住了，“陛下赐婚，怎会不够格！”
“答非所问！”老东西冷哼，“陛下赐婚是陛下的事，满不满意你是你的事，岂可混为一谈。”
老东西满脸不悦。
宋明珠樱唇抿了抿没有说话，不知该怎么回答。少女只见过青年两面，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何来满不满意？
便是先前青年动怒，她还想不透始末呢！
老东西也知这一问太过突然，沉寂了一会换了个问题，“先前问罪的两人，话中深意，你可听得懂？”
殿中落针可闻，沉闷的喘息声一起一落，规律的仿佛月下起落的潮汐。火光下的老脸半边光影朦胧半边漆沉沉，光暗对比衬托地连胡子都阴测测的，埋着无数让人看不清的往事一样。
老东西在灯火摇晃中沉默了，浑浊老眼透露出幽深的迷茫，似乎在回忆什么。他左右张望，懵懂学路的稚子那样踉踉跄跄辨别方向。过了好久好久才深深叹了口气，咧开苦涩的嘴角。
一直以来混账示人的辅国公，位高权重，遥领一国兵马，威慑之强，说是能一夕间覆灭一方小国也不为过。坐在这个位置，任何都会沾沾自喜些且不愿离去，它太高了，几近人间巅峰，高到连权利的御座都触摸的到，绝非海市蜃楼和镜花水月。所以无论是谁都不会甘愿失去，行事自然而言带上了利益的气息。
人是会变的，而且变化地潜移默化，很难察觉。
老东西也是，他变了，可今夜他察觉到了。几十年不曾骑在马背上征战的老家伙，太久太久不曾感受到沉重如山的压力，不再举手投足皆以大好儿郎的性命为计量了，自然而然地不再心如悬石，战战兢兢、不再以张狂铁血的豪气着眼，以当年的想法看待事情了。
老东西忽然觉得自己老了，岁月没有放过他，他老的快要死了，铁骨在不知不觉中蒙尘生锈了，伛偻佝偻，早已不再强壮，干枯腐败败絮其中，脆成一截枯树枝，好像随时被人掰断。曾经的血气和冲劲再也撑不起宽厚的臂膀，软绵无力感充斥全身，他的刚猛勇武湮灭在安逸中了。
老人生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可是宋太虚呀，敢称军神之人，没他赢不了的仗，没他擒不住的贼，敢率将士十二万硬悍敌军二十万，震慑古今！
可军神也逃不出京畿这个腐朽豪情的坟茔，当年楚平婴与他言，杀掉秦苍然，两江南北之地历年赋税不作囤积救灾赈灾之用，发往北辽，可使十万将士温饱，日夜操练，他日北上可增十万精兵战力，胜算高出两成！
老东西不屑一顾道，留秦一命可护天下子民。老夫亲率北上伐师，宋太虚无须半粒粮米，当以军法图之、杀伐破之、军心用之，使御辽将士多出十万战力，为陛下挣来十万大好儿郎！只望陛下成全我行伍儿郎一家老幼，尽有口中食！
狂悖之气，震慑天下！
男子立刻问，敢立军令状？食言朕必杀之！
老人声震四野，目光箭矢般的直刺帝王御座上的男子，大吼说有何不敢，拿状纸来！
老东西签下军令时的决然果敢，大笔舞动，夭矫如龙蛇。鲜红的朱砂手印按在泛黄的青纸上，与字迹红黑相间，仿佛荒原焚烧的枯骨上流淌着鲜血。冲天豪情浓郁的几乎溢出金銮殿，充塞天极宫，像一场涌动的熊熊烈火。
据说那一日有人见鹰击长空、白虹贯日，俨然天降神兵。那一日后，边关将士何须稳定军心？老东西策马北上，沿途死寂无人迎接，一片荒凉萧条，但营帐之外的原野中，所见一片片黑压压的乌云伏在地上，兵戈交击的金属嗡鸣，火花迸射！
那是操练的兵马，十二万御辽大军昼夜不息，几乎操练成铁铸雕像。
他们整齐跪地，拄着刀枪剑戟，刺破手臂将鲜血滴在黄土上，大吼吾等愿立血誓，随将军北杀，挣出十万战力！
老东西哈哈大笑，大吼道老夫早见你等，敢言百万战力！
那才是辅国公，那才是宋太虚！现在的老东西不是当年的振国大将军了，褪去狂悖变得温和了，却也平庸了！所以陛下要他算计青年，说留下林枫一人，他日北上屠国，少死十万大楚子弟。他只觉利大于弊便做了，丝毫未想过他宋太虚冲冠一怒，敢生生挣回这十万子弟！
也不是他没想过，而是他太久不曾想过，变得不敢想了。他怕了，怕自己做不到怎么办，输了又怎么办？
他是被时光磨平了棱角的人，活得太久，即便面对的是自己也会觉得物是人非。
宋明珠从下人手中接过参汤，轻轻放在宋太虚面前，柔声劝慰道：“爹爹不必担心，林公子聪明绝顶，不会出事的。许是故意躲在哪里清净去了！”
老东西回过神，大胡子微微顿了顿。心说若非故意躲着，宋家袍泽安有遍寻不着之理！不过这也足以瞧出林小子机巧聪慧了，宋家数百袍泽倾巢而出，找不到一个小家伙！要知道那些杀才中不少是斥候营的探子，更有几个乃个中翘楚，对于蛛丝马迹的把控探寻，到了纤毫毕现的程度！
这都找不到，混蛋小子是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了么？
宋太虚端起参汤一饮而尽，把碗放到女儿上手，回想起将她抱来府中时是个只会捂眼大哭的娃娃，奶白小手没他一根指头粗，娇小无力却哭声极大，昼夜不息，急的他抓耳挠腮，恨不得摔在地上。一晃十八年，女娃娃青涩尽去，长出女子风韵来了，某一刻不经意间瞥见，朝夕相处之人也会惊诧于少女的标志美丽，觉得天下少有。
所以他有些忧心，女儿也算温顺可人，不是老宋家的亲生种子，但从小长在府中受尽宠爱，耳濡目染听风信语，尽是名动京畿的青年才俊，凤毛麟角般的娃子，天长日久难免目光刁钻。老东西还知女儿私底下高傲的很，像只小凤凰，对于成亲一事，几乎没有看得上眼的小子。
林小子不愿娶，难道自己女儿就一定愿意嫁么？
“明珠，”老东西叫住少女，“来，与我说说话！”
宋明珠一怔，臻首轻点，捧着碗坐到原本林枫的位子上。
“你觉得林小子如何？”老东西说话一向简单明了，“够不够格做你夫君！”
“爹爹为何这么问？”宋明珠又怔住了，“陛下赐婚，怎会不够格！”
“答非所问！”老东西冷哼，“陛下赐婚是陛下的事，满不满意你是你的事，岂可混为一谈。”
老东西满脸不悦。
宋明珠樱唇抿了抿没有说话，不知该怎么回答。少女只见过青年两面，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何来满不满意？
便是先前青年动怒，她还想不透始末呢！
老东西也知这一问太过突然，沉寂了一会换了个问题，“先前问罪的两人，话中深意，你可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