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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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文台

    晚膳送到时,林枫房中空无一人,窗户没关,被贼人盗窃过翻窗而走似得,晚风吹的窗纸猎猎作响。房中一片整洁,枕边放着两本书,整齐摞在一起,朝外一侧露出半片树叶,是这位公子留下的标记。小二松了口气,贼人留下这般案发现场,也不叫贼人了。

    他尽职关上窗,摸着脑袋推开隔壁房门,魁梧大汉也没了。窗户倒是没开,桌上放着一张啃得乱七八糟的饼和几个铜子儿。汉子买来炊饼咬了几口,便被隔壁那位叫出去了。小二这么想。

    他一时有些羡慕,出门在外,肯为下人出钱下榻的主子,都是值得伺候的。各方店家有不成文的规矩,只须几文钱便可唤来伙计加床被子,薄薄一层布,不御寒。下人都是盖这层布,睡在主家屋里的地上。好些下人身子骨就是这么冻坏的,老来一身毛病,主家也不出半文钱看病。

    汉子有个好主家!他的吃食住所,一直和那位公子一样!

    小二端着晚膳蹑手蹑脚出门,忽然听到房中有动静,像开门声。他吓了一跳,闪开门缝朝里看,窗户大开,一只大手搭在窗沿,筋肉隆起孔武有力。

    大手用力一扒,露出浓眉厚唇的汉子面孔。小二松了口气,正是这屋子的主人。不过此人不走光明大道做墙上君子,莫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又有些担忧。

    然后他见汉子附身向下,整个上半身钻出窗外,在够什么东西。一声暴喝,儒衫青年被他拽上来,眉眼清秀,是他隔壁主家。

    “为啥不走正门?”屋内汉子道:“俺们从正门出去的!”

    “不能走,师父瞧见指定说我玩忽懈怠,不肯静读,少不得骂我一顿!”青年说。

    “俺饿了,饭还没来?”汉子抓起桌上半个饼。

    “静心,这么大客栈,少你顿饭不成!”

    小二长松口气,又摇摇头。掌柜那坛女儿红幸亏没给他,这位公子虽贵不可言,却不够稳当呀。

    他用力敲门,佯装用力过度将门敲出了缝隙,否则很容易被看出破绽。这是他打杂多年的经验。然后他大喊,“客官可在?”

    汉子喊进,他端着托盘入内,馒头小菜摆好,对林枫拎着一张笑脸,“客官慢用,公子恕罪,小的瞧您房里没人,放了怕冷,就先给这位客官了,您莫怪!小的这就给您备去!”

    林枫笑道:“哪里话,一同放到这里吧,我俩一起吃!”

    “成,您稍待!”

    小二带上房门,在门前听了好久。他怕汉子一开始就发现他了,那一番说辞不过安抚之法,故意给他听的。渐渐他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两位聊的天南海北,风牛马不相及。他拎着托盘离开。

    陈忠咧嘴憨笑道,“走了!”

    林枫也听见细微脚步渐行渐远,他看了一眼往嘴里塞馒头的汉子,哭笑不得。别家都是主家先吃,下人就着剩下的残羹冷炙吃几个馒头,一顿就算作罢!这货倒好,处的久了越发没规矩,自顾自啃起来了。

    “站在文台上,有把握射中柳月馆门前的人么?”林枫握紧椅子把手。

    魏王建造的十二角楼牌坊,是京城第一高建筑。十二边十二沿十二层,树立而起,高二十余丈,是无可争议的大工程。天极宫新增殿宇亦未必有此动静。

    紧随其后的,一是京城城南有一处汉水阁楼,前朝之物,十余丈长,凭栏远眺,可望见洛水潮涨潮落和听潮阁内相,一时引为圣地。二便是这文台,何时之物已不可考,有说古时朝拜之地,大祭司立于高台,更能通达上天蒙受天恩。二说乃古时点将台,古时此地一片开阔,草木繁茂,先人披霜露斩荆棘打出演武校场,垒砌点将台。

    未见之前,林枫不敢妄下定论,祭祀在行古时大行其道,可能性极高。但今日见过台下基石,处处刀劈斧凿痕迹,岁月腐朽又蒙受浩劫,他才肯定确是点将台无疑。

    但今日文台,与昔日点将台不可同日而语。读书人多了,什么都是读书人的了!

    内外修葺过后,点将台摇身一变,成了俯瞰京城的文台。与听潮阁一样,文人聚集文会之地。于浮躁处居高临下,俯仰人间,一向是文人认定的气魄。哪怕腐朽到骨子里,站上远眺,也觉心正面清,别有一番胸臆。

    林枫与陈忠出门,围绕柳月馆溜达一圈,一指文台说,咱们上去。只看了柳月馆一个方向,他问陈忠,多远?陈忠答,一里。

    脚不沾地,青年急匆匆回到房中了。所以他突然一问,陈忠愣了半晌,果断答道:“不能!”

    “为何不能?”青年问。

    “公子没碰过弓箭,所以不清楚!”陈忠咧嘴笑道:“弓箭射猎有限,至多不过五十丈,俺能拉铜胚硬弓,多不过八石力,射程也不过九十丈,还不能保证准头,哪里有射中一里之外的道理!”

    青年默默算了算,九十丈便是后世的三百米,一里五百米,差了一小半。

    “多于九十丈!”青年肯定的说:“文台几近二十丈,柳月馆门前平地尔,居高临下,先天之优!”

    “公子懂这个呀!”陈忠很惊讶,嘿嘿笑道:“话是没错,那也飞不过去!”

    “不用弓箭!”青年脸色铁青,“明日随我出门,好生学一学铁匠!”

    “俺会打铁,往日刀剑都是俺自己打的!”

    “教你些不一样的东西!”

    汉子立马来了精神,“好嘞,俺知道了!”

    汉子突然闭紧嘴巴。林枫知小二来了,送来另一份晚膳又加了一筐馒头,陈忠立刻眉开眼笑。

    林枫吃了几口,寡然无味,自顾回房读书了。心里装着事儿,吃不下。

    其实他也不好受,口口声声说着云立恒,何尝不是说他自己?打从一开始,柳月馆之行就非他所愿,往后的辉月阁与赌约,与他一点干系也无。云小子应承是他的事儿,他自作自受,干自己屁事。

    可他就是不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子找死,不仅仅因为一份香火情。一句承诺巴掌一拍,能有多大效力?是因为从头到尾,这一切他都能排除在外,但又处处充斥他的影子。

    没有自己,云小子不会选在那个时间去柳月馆,也就不会想要辉月阁。往后若非自己支持,与他一同直面陈滢唐怡,又不会赌约发生,珠月卖身契就不会落在他手里,人也不会死。

    如果有这么多如果,那才真是置身事外,半文钱干系也无。他能拍着胸脯说:与我无关,别找老子!

    但现在不行,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跟自己说‘无妨,本非我所愿’的人,压根不是非他所愿,而是事到临头、大难将至,他怕了,成了没种的软蛋!否则当初为何要争辉月阁?为何要争珠月?还不是争一口气,争一个人?

    当初有言在先,身后祸事共担之!林枫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口口声声道德仁义,暗地把亲妈卖进妓.院!报复很难算作祸事,林枫不介意,官府拿人要证据,他不是官府,不拿人,也就不要证据。

    欠东西总要还,有来有往嘛!否则谁还信佛,谁还守法?对于他这种两者都不信的人,别人欠他的,通常会自己拿回来!

    等拿到了,再考虑要不要拍胸脯跟云小子说,干老子屁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