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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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借文台

    翌日清晨,过了陈老督促的晨读,林枫顺畅通达将半篇《法言》通背无误,又解释一遍,淤积在老人眉见的忧色才稍稍淡了些,一人回房去了。

    这半篇是林枫彻夜背诵的,残月西沉时他才沉沉睡去,熬出满眼血丝。这让他找到了曾经的感觉,半是怀念半是痛苦。

    陈忠早早起床了,在客栈后院锻炼,一根木棒在其手中上下翻飞,舞出无数枪花,煞是晃眼。他从不偷懒,要是有剑他能枕着剑鞘当枕头。不管何地他都睡不熟,磕磕碰碰都会惊醒。几次深夜小解,林枫听到豁达汉子梦呓,念叨的是他夕日泽袍的姓名,一个个早不在人世了。

    那时候林枫才知道,原来没心没肺、憨厚木讷的汉子,也有放不下的事儿。不善表达不代表没有,都埋在心里了。

    他隔着窗户呼喊,汉子咧嘴一笑,哎了一声,收棍立身,将白蜡梢棍放在墙角,上楼用膳。两个时辰后,两人已经站在一处拱门之前,叫人禀报了。拱门上篆刻‘惊鸿苑’三个大字,是糊涂兄方敬亭的产业。

    两人站了半个时辰,时至夏日,头顶烈阳如火。林枫站到拱门下庇荫,被守门小厮拦着赶出去了。他僵了一僵,大儒之姿的方敬亭,家臣这幅熊样!青年一时间横眉竖目,然后就看到门内一人徐徐而来,不急不缓,嘴上还打着哈欠。

    “几日不见,林兄愈加没风度了,跟下人较什么劲!”方文打着哈哈。

    青年气不打一处来,冷冷哼了一声。

    “如何,跟我进去坐坐?”方文道。

    “免了,被赶出来,脸上不好看!”林枫哼道:“有事相求!”

    懒散青年怔住了。下人禀报时他便知青年有事相求。无事不登三宝殿,风口浪尖的大才子忙得很,哪有闲工夫串门!他是未想青年如此直白,与他谨慎性子太不符了些!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命人搬来两张椅子,在拱门后的老柳下坐下了。他扬扬手,意思是请便,林枫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

    河风吹来,方敬亭伸了个畅快懒腰,“说说看!”

    “文台是你的产业?”

    方文又愣住了,随后点点头,示意接着说。

    “借我一用!”林枫双肘抵住膝盖,十指相扣撑住下巴,漠然望着巨湖。碧波万顷还是涛声不断,动人心魄,如初见一般。只是他无悲无喜,只有凉亭上‘气冲斗牛’四字,偶从他瞳孔映出,“我有大用!”

    “你登门开口,自然是大用。我想知道什么用!”

    “佛曰,不可说!”

    “是么?请回!”方敬亭挥手道别,无比决绝。

    文台与听潮阁均是方家产业,由他方敬亭经受打理。但知晓此事之人不多,青年在京城无根无源,顺藤摸瓜找到他必然花了不小的功夫。

    这个节骨眼上,能让青年为之费心的事儿其实不多。他来的如此突兀,漠然冷肃又自带内敛怒气,一副杀人书生模样。不用多想,有人触了这位霉头,他发飙了!

    青年端坐不动。

    “文台距柳月馆一里有余,这个距离,林兄不觉得远了些么?”方文道:“别想瞒我,方敬亭三个字,你不会不懂!”

    方家敬亭,分量之重青年多少也知晓了些。按老一辈算法,这位位置犹在所有年轻人之前,是名副其实的魁首!云小子提及他时亦莫不感慨,叹那孙卫陈滢也在其之后。

    林枫沉默了一会,“还可。”

    “你有办法?”方文儒眉一挑,极为讶异。

    “可能有!”

    “好,咱们谈下一项!”方文拽断垂下柳条,编成头冠套在林枫头上,“欲加之冠,刀斧难断!我姓方的借了文台给你,你想过后果么?”

    林枫狠狠颤了一下,苦笑摇头。不是没想,而是刻意不去想。方文与此事才是没关系的,是能拍着胸脯喊‘与我无关,别找老子’的人。没办法,谁让他家大业大,占尽天时地利的,没他点头成不了事儿呀!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冤枉了。明明事不关己,借了对不住陈滢唐怡,被其视为林枫一伙,狼狈为奸戕害他们。不借,他与林枫刚刚建成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陛下青睐一眼、又似乎被清乐殿下芳心暗许的青年,就这么偷偷从手中滑走。

    他也很愁,左右不是人,两边又不好得罪!特么招谁惹谁了?

    “是我姓林的不地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林枫拱手致歉。

    “这么简单就把我打发了?林兄的风度呢!”

    “文台给我,风度自然有!”

    方文笑道:“好,林兄如此硬气,少不得与你讲一讲道理了!我与你算算,文台用途你也知晓,租赁应文会之用,偶有赋台别用或多人合租,收取费用不等!欲行不轨最忌走漏风声,林兄所谋,自然不会是合租。我姓方的也不唬你,一日一千八百两,你我留有旧情,宽限你八百,做千两计!”

    大儒之姿的青年,刹那转换奸商嘴脸,“林兄想用多久?时日长久,不妨再让你一步!”

    庞大数目把林枫惊到了,许阳方氏豪门之列,竟然谈钱?实在出乎意料。不过一日千两倒也合理,徐素将文台归属告知他时顺道提了一提。

    “在下身无分文!”林枫嘴唇干涩,说话心头发虚。

    “那林兄凭什么认为我会借你!”方文问。

    “我欠你一个人情!”

    方文着重道:“你欠我的,并非我欠你!”

    “我知道,不妨再欠一个!”林枫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嘛!”

    方文抽出折扇,啪的打开,难得糊涂四字摇晃。

    “林兄是觉得我真糊涂吧!”方文冷笑。

    林枫皱眉。

    方文接着道:“你的人情值不值钱,我说了算。你确然有让我冒险的潜力,这点我得承认,但你也太自大了。为了一个未来可能得势之人,得罪羽翼丰满、大势已成的魏王与唐家,林兄是当我蠢么!”

    青年悚然一惊,默默靠在椅背上。他淡淡盯着折扇青年,难得糊涂随手腕抖动而摇晃,仿佛活物。

    难得糊涂,明白糊涂难得的人,又岂是‘绝顶聪明’可以形容的。

    林枫有点明白,为何云小子对方文讳莫如深,孙卫陈滢之流又只能位列其后了。在他面前,他们确实逊色!

    “非也,方兄聪明绝顶,林枫岂敢轻觑!”林枫黯然道:“我以为你会帮我,毕竟你我颇合眼缘,你与陈滢唐怡人等不是一路,又对我多有相助。可能我想多了,以为初来乍到就结交友人,妄自尊大了。果然京城水深,事事看利弊而非情分。林枫打搅了,来日赔罪,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