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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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朱无常

    想得到魏王,说明这位从未来过京城,不谙云诡波谲的小师弟,心思通透的程度,远超他们预计。

    两人又是松了口气。

    知道就好!没出过门,螺蛳壳里做道场,能看尽天下事,总归是好的。

    “莫要掉以轻心,其他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只是并未发觉昨日来人的目的,只顾拜访先生,并未注意到你而已。一滩浑水,于情于理,不管是师父还是师兄们,都不想你沾惹。”

    林枫的性子,徐素萧悔着实了解,有些话言之无用,却还不免谆谆教诲。

    “罢了,我咋还教训上你了呢。你是我们中最鬼头的,灵性得很,又有主见,懒得跟你说教。”

    徐素翻了翻眼皮。

    “我记住了!”摊摊手,林枫苦笑。

    “记住就行,估摸要不得许久,有些人会幡然醒悟,矛头对准你。还是那句话,你自己掂量,凡事多想,问问师父和我们,别像对付张礼那种蠢货一样热血上头,不顾后果。陈老门下是一家人,谁都得呼喽呼喽嘴巴子,试试脖子够不够硬,巴拉倒徐萧两家!”

    林枫心间淌过一道暖流。

    徐萧两家与他并无瓜葛,最简单的香火情也无,两人如此说,不单单是叫他放心,更是在拍着胸脯保证。

    一句话,赌上的不是豪门门阀,是他们自己!

    孔子门生,尤以君子突出,说一是一,一口吐沫一颗钉。十分力不成,如同苍蝇被人赶跑,也愿意咬牙拼出十二分力道。

    他们就是君子!

    素来漠然和慵懒的青年,两个便宜师兄,如同背靠着的两堵铁壁,绝不会坍塌,让青年心安。以至于与清乐公主掰腕子,一切还不知根底,青年首想到的,便是他们两个。

    当然,事已至此,他也不想着与公主殿下不睦了。

    天差地别的两人,难再交集。

    沉默间,门外一阵喧哗。

    徐萧两人对视一眼,读懂对方未言之意。

    来了!

    “麻烦来了,接着去吧!”推推搡搡,徐素拉着青衫衣袖,将林枫拽回前厅。后者未明其意,只见客栈大堂正中央站着一人,胸膛高高挺起,气势十足。眼神扫视一圈,打中众多来历不明、意图奇诡之人身上掠去,无所表情,不屑之意甚浓。

    被其扫视之人,无不颔首低眉,不敢与之对视。只极个别人,凛然一身正气,冲他遥遥拱手,算作见过。中央那人只看回礼何人,有的心怀敬重,以礼待之,有些则微微冷哼,阴翳不悦。

    这些人,他多半是知晓。是骡子是马,是善是恶,他有底。就像他对正中偏左,一位大红袍、纶巾男子抱了抱拳一般,这人是刘太傅一脉相承的本家,多有提携。

    清流领袖刘太傅,名望不及秦师,铁骨不似萧老,却胜在知人善用,多有手腕。石归险峰深山,水入江河湖泊,尤为可贵。大多要事,无论多繁琐棘手,经过其手总妥妥帖帖,叫人挑不出刺。

    无功无过的典型!

    庙堂上,天子御宇至今,靠的不正是这些无功无过又稳如泰山的手段?刘太傅正是这帮人中,尤其出挑稳重的。

    “谁是林枫!”三个青年从房中露面,出现在威严男子面前。后者一眼断定,要寻之人再此列中。

    长久积攒的眼力劲。

    而这三人中,他精准盯住站在最左侧的青年。一个动作,林枫便知他因何被委以重任了。

    “我是!”他对男人点头示意。

    男人没有说话,紧盯青年,仔仔细细环视几圈,尽可能让自己平静。似乎是想不通,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凑在一起也其貌不扬的年轻仕子,何德何能让主子大费心力。

    就像他想不通主子昨个为何出宫、吴统领为啥对青年避而不谈,惊叹尤深。

    其实说起来,秦老头也是个人的模样,没啥两样。这老头,他也不得不竖起大拇指,夸他一声好!

    “莫要紧张,”男人看出青年心中打鼓,环伺般虎狼之势的威势陡然一变,和煦不少,“我就是个传话的奴才,给主子带个话、送个东西,公子不须害怕!”

    男人一笑,厚厚嘴唇微微开阖,大海般的豁然。冷飕飕地寒风化为秋风秋雨,不再冻煞人心了。

    “劳烦了。”

    “哪里话,俺一个粗人,和公子您这类精细人不一样,莫怪莫怪。哈哈哈....”

    男人大笑,翻手从怀里取出金黄请帖,塞入青年手里。

    大抵是怕被拒绝,男人速度很快,青年只觉手心一沉,状况未明,东西已然在手了。这一手迅雷不及掩耳,陈忠也做不到。

    知道男人并无恶意,青年也不禁冷汗涔涔。

    倘若他意图不轨,自己已经是死人了。

    瞧着明晃晃金灿灿的请柬,青年方知掌心一页纸有多重,沉甸甸的,压手。无怪乎徐素萧悔那副熊样,原是天子请帖。

    “俺家主子租了惊鸿苑,明个举行游园,还请公子赏脸。”这句话声音很大,林枫沉着脸不敢说话,男人才又笑嘻嘻凑上来,浓眉轻佻似得挑了挑,“咋样?赏个脸呗,你也晓得请柬的意思,办不成事儿俺不好交代,你师父也与俺主子撕了脸面,就脱不开身了。你仔细想,划不来的。”

    林枫冷笑。

    净说实话,当然划不来喽。谁与你家主子闹僵了,讨得了好?说这话你的良心不会痛么?

    “你倒是说句话呀!”男人是个急性子。

    林枫再度冷笑,“说什么?”

    “答不答应回个信,俺有事儿呢!回去迟了,婆姨能要了俺老命!”

    林枫翻了个白眼。

    “没吓唬你,俺跟你说,婆娘这玩意儿虎的很,打不得骂不得,得哄着,还不敢管。你年纪小不省的,等你到俺这个年纪.......”

    青年冷目相向。男人缩缩脖子,确乎有些虚心下气,想来腆着脸求人实在牵强,不如明摆着实在利益来的痛快。

    他清清嗓子,佯装郑重其事,附耳低声道:“春风楼,俺请客,你看成不?”

    “不用,”

    伸出一个手指,缓缓晃动,青年笑道:“烟花之地便算了,惹人破费,你家婆姨又该聒噪了。你拍拍胸脯,欠我一个人情,这桩情我林枫就承下了。”

    男人眼光一亮,“好,俺答应你。”

    “阁下报上大名吧!惹了麻烦,总归有个依仗不是。姓名不知,日后如何上门要账?”

    “哈哈哈哈,好,俺叫朱傀,诨号朱无常,你看着喊吧,身家辈分啥的繁缛文节能免则免,麻烦。”

    听起来是位性子直爽之人。

    林枫嘿嘿笑道:“朱老哥请了。”说话间,将请帖收入囊中。

    朱无常大步离去。其实用脚后跟想,男人也不是表象所见一样的神经大条。春风楼,真亏他说得出口,楚平婴心腹用窑子笼络人心,天子陛下知晓了,不晓得会不会砍了他,跌份。

    而那个名为朱傀的男人甫一出门,门前两桌几人不着痕迹留钱人走,紧随其上。其中一人靠上去,“头,小题大做了吧,一份人情呢!”

    “你觉得亏?”

    “可不亏么?阴手朱无常,您罩着一个无名无分、在城里还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混小子,指不定惹出什么祸来。求到您头上,您就算看在名头的份上,也不能不帮。这不叫人家咬死了么?往后坐收红利,白叫这小子占便宜!”

    “你小子呀!”朱无常心情并不轻松,也在斟酌损益。底下人这番话,乍一听忠言在理,可在脑子里转悠几圈,回回味来,就不那么无懈可击了。

    说白了,朱傀信任的不是林枫,是楚平婴。老朱之所以能简在帝心,混个不大不小的红头人物,陛下叫得上名字,靠的不单单一份瞧人观势的眼力劲和玲珑心肝,更因一份胆气。

    这么些年来,他还头一次见陛下为毛头仕子费周折。底下人不知道的是,除却先前塞给青年的一份外,他胸襟里还藏着另一份,要送往另一处的请柬。

    这一个分量,可不是毛头小子能比的。直觉和陛下的阴翳及无情告诉他,两者之间有联系。如同狂风呜咽与微末之地的小风小浪,看似无关,实则同根同源,互为因果。

    伏线千里地诡谋阴计,宫闱之内,男人亦瞧见不少。说二者间绝难搭上线,他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