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字体: 16 + -

第四十六章 回家

    清晨,燕北王身上所穿,已经是那一身墨色的铠甲,燕北人喜好黑色,也崇尚黑色,所以无论是最低一等的走卒,还是统帅一国之兵的将军,甚至是他这位燕北王,所穿盔甲俱是墨色,盔甲之下的内衬便是大红颜色的布衣,如此即便是受伤流血,也不会为敌人所看出。

    燕北士卒在与敌交战之中,便是凭借着这身盔甲,与一股悍勇之气,只要不是必死的伤势,便会一直血战到底,而敌人亦会产生错觉,燕北士卒就如同是不会受伤流血一般,首先在气势上,便已经弱了燕军三分,若是稍差一等的军队,即便是因内心中的恐惧,落荒而逃,也不一定。

    燕北王轻轻关上殿门,便径直走出了王殿,今日的燕北,仍有朝会,往后的数日,亦是如此,只不过无需他来主持,此番亲征中山,留守燕北的监国主政大臣,都早已经安排妥当,即便是他这个君王不在国中,亦可自行决断国中大小事务,又或者,他这个燕北王在中山。

    燕北王眉头微皱,心中念到,最近是怎么了,心绪不宁,各种事务安排,都思量再三,不似是燕北王,反倒更像是一个妇人,如今不过是出征区区中山而已,怎得便想到了那般结局,当日他亲率五千骑兵,奔赴长安,独面数万鞑靼铁骑,亦不曾如何多想,不过是跨马横刀而已。

    或许自己是真的老了,其实算算自己的年岁,过了今年年关,已经便是半百之数了,虽算不得如何年迈,可却也绝算不得年轻了,放在燕北的历代君王之中,已经算是少有的长寿了,当然也是此前多战乱的缘故,与所有的诸侯国一般,燕北也曾有过一段极艰难的岁月,燕北三十余位先王,真正寿终正寝的不过十余位而已,且基本都是在大夏初建至今的这八百载中,剩下的无一不是战死沙场,有的甚至不过是弱冠之龄。

    或许,战场才是他们真正的归宿。

    燕北王又不自觉的回头望了一眼,在那座偏殿之中,小世子伏案而卧,睡的正酣,昨夜,燕北王在打消了他出征中山的念头之后,这个小子还不肯离去,反倒是来问了他许多事情,关于燕北,关于大夏,关于列国,也有些是关于那座居庸城,不过,这个臭小子还不等听完,便已经混混睡去,燕北王也没有命人将他带回宫中去,就这么由着他伏案而睡。

    一直睡到了清晨,也未曾醒过,睡得这么昏沉,手中却还紧紧的握着把柄短刀,就如同昨夜燕北王在将这柄刀送给他的时候所说的那样,“拿着这柄刀,去守护羽儿,有一日,也来守护燕北。拿起了,便永远不要放手。”

    这一幕,就如同是当日,他从那个男人手中,接过这柄短刀,也同时接过了整个燕北,而他的儿子,燕北的世子,也总有一天,是要在他手中接过这柄短刀的,或许选择在此刻,还有些太早,可他就如同是神使鬼差一般,拿起了案上的短刀,递到了面前人的手中,就好像他这几日来,不能安宁的思绪一般。

    燕北王收起思绪的时候,已经走出了王殿,而身后所跟着的,已经是三千禁卫,他们将一路跟随燕北王,前往边境,在那里十数万大军已经集结完毕,只等待他们的君王前来。

    当燕北王提刀上马的时候,便已经收起了所有多余的思绪,当战士拿起他们的武器,内心应当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就如同现在马背上的人一般,此刻的他,便又是那一个桀骜难驯、不可一世的燕北王。

    燕北王一马当先,与身后的三千禁卫横穿大半个燕北,一路抵达边境,整个燕北的百姓,都已经知晓,他们的君王将要亲自去到中山,血洗燕北所受的屈辱,带回仍留在他乡的数万将士,燕北人,不可埋骨他乡。

    其实早在数万燕北士卒陈尸中山,受到别国如此屈辱的消息传回燕北,不仅仅是朝堂之上,君臣一副欲择人而噬的气急模样,放眼整个燕北境内,无一人不是同仇敌忾,恨不得现在自己便披盔戴甲,上阵杀敌,替燕北找回颜面,而燕北所有十六岁以上的男丁,都跑到了招兵处去,想要加入行伍,并且都是直言,想要投身中山战场,每一处衙门司署,都是一度人满为患。

    两日之后,燕北王抵达燕北中山交界处的边城,并未休整,而是于当天趁着夜色,十数万大军悄然出了城池,奔赴中山而去,正所谓兵贵神速,燕北十数万大军集结不过几日时间,赶在列国反应过来之前,各国接到的消息,不过是数万之数而已,而在边地,也自会有人替燕北王每日乘着车架巡视,列国的探子,也只会以为,燕北王来此地只是督战巡边,而非是亲征中山。

    燕北的军队进入中山之时,马蹄所过,曾踏及一片焦土,正是当时燕北驰援军队大破楚军,十万楚军的陈尸之地,同样是埋骨他国之地,而如今,数万燕军的尸骸,已经有人自家乡而来,要接他们回乡,但这十万的楚军士卒,却是无人问津,恐怕此番混战落幕,都不会有人想起,曾有一支军队,埋尸于此处,更不会有人想起,他们是否也想要返乡。

    那座已经变成生人勿进的鬼城,今日却是有一支军队,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之中,与城头之上所挂的尸体,穿着着一样的铠甲,足有数万众,无论是先行的步卒,还是随后的骑兵,都是一副肃穆的模样,无一人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因为眼前的尸体,尽是他们曾经的袍泽,最英勇的战士,以最光荣的方式死去,却得到了最屈辱的对待。

    所有人都在静默之中,将城头之上的尸体搬下,把残破的身躯拼凑完整,替他们穿好盔甲,过去如此长的时间,风吹日晒,有些尸体,已经是腐败的厉害,甚至已经露出了白骨,他们只能是尽可能的替他们整理妆容,让他们看起来,仍旧是一个战士的模样。

    三日之后,他们将所有的尸身,都排列在城门之前,与他们一起,迎接自己的君王,视线所及之处,已经可以看见,十数万大军,如同黑云一般,向着城池靠近,但却无有黑云压城的压迫之感,对于他们,心中只有亲近。

    排列在他们面前的若不是尸体,而仍旧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恐怕如今会是热泪盈眶吧,他们独自在中山境内,一路行军、一路征战,只为了能够在快上一份,拖住晋军的脚步,等待自己身后的故乡,派出驰援的军队,而如今,他们终于等到了,只可惜,他们已经再也无法站起,再次征战四方。

    燕北王一骑先至,仍还有数百米的距离,便翻身下马,摘下自己的盔胄,缓步向着那一排排尸骸走去,每前行一步,身上都好似有千斤重担一般,所以走得格外缓慢,而燕北王身后的十数万士卒,也都如同燕北王一般,摘下自己的盔胄,徒步而行。

    所有人,都在尸骸前止步,“你们都是我燕北的锐士,在中山的战场上,你们没有堕了我燕北的名头,更没有负了你们身上的荣光,是燕北辜负了你们,是寡人辜负了你们,若是援军可以早一日到,你们便可以随寡人一起,活着回到燕北,寡人对不起你们。”说着燕北王竟然扔掉了手中的盔胄,冲着面前的数万具尸骸,躬身一拜,身后的十数万燕北士卒,也是同样的动作,躬身一拜。

    足足过了半晌,燕北王才直起腰来,继续说道:“你们不该埋骨他处,更不该受到如此屈辱,今日,寡人便带你们回家,更要为你们血洗屈辱。”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响在每一个燕北士卒的心头,他们便是要屠灭晋军,血洗屈辱。

    在燕北王身侧,走上一个副将模样的人,自怀中掏出一份名册,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名字,名录上所记载的,便是他们面前的这数万燕军士卒,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便会有士卒从队列中站出,将身前的士卒装殓上车,并且在他们身上,洒上一抔黄土,这是他们自燕北带来,家乡的土。

    这是燕北的习俗,每家每户中,若是有逝去之人,在下葬时,便要在他们身上,洒上自己家门前的一抔黄土,这样,死后若是有灵,便可以找到回家的路途,而这些士卒,也便可以跟随着他们,返回燕北家乡。

    足足过了半日的时间,他们才将这数万具尸骸,全部装殓上车,燕北王也重新带上盔胄,翻身上马,他们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去做,他们所派出的探马,已经传来了消息,此刻的晋军所在,离此地不远,正在中山三处重地之一的临淄城,不知道为何,原本一路势如破竹的晋军,在临淄城处,却遭到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竟是一连数日都未曾攻下,也便拖到了今日,这也到方便了燕北,不用耗费功夫,去寻他们。

    而传来这个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当日随着数万燕北步卒一起,突破楚军阵线,深入到中山之地的燕云铁骑,算上当日突围之时的伤亡,此刻仍有三千余众,本来,以着他们的身份,如何都不该充作斥候,去打探消息,但这是他们执意要如此,毕竟当日,那数万燕北步卒,是为了让他们突围,才惨死于晋军刀下。

    若说有愧,他们才是那些最愧疚之人,所以他们甘心去充作斥候,打探消息,而且他们也同样要求,与晋军一战,他们要当冲在最前面的士卒,骑兵不善攻城拔坚之战,那他们便胯下马背,提起长刀,去于晋军厮杀,此番大仇,若是不能由他们亲自来报,恐怕此生,他们都无法心安。

    对于他们的请求,燕北王自然是无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只是对他们说了一句,“你们也是我燕北的儿郎,务必,给寡人活着回来!”

    如此,两路燕军合作一路,整整二十万大军,向着临淄城的方向开去,而在离开之时,他们向着背后的城池,放了一把大火,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下,所有燕军所受过屈辱的痕迹,都将消失不见,而他们也将用手中的长刀,彻底将燕北士卒所受的屈辱洗刷。

    而此刻的晋军,并不知晓,不过百里之外,有整整二十万,如同虎豹一般的燕军,在向着自己而来,并且是誓要屠尽其全军,才肯罢休,如今他们正在临淄城下,苦苦攻坚,原本,一路以来,攻城不断,而中山军卒孱弱,每攻一城,不过是最多半日时间即可。

    但到了临淄城,里面的中山军卒就好像是换了一副模样一般,简直比当日的燕军还要难缠,同样的悍勇,并且战力也是非凡,比起当日如同困兽的燕军,还要高出不少,又依仗着城池之坚,与晋军拉锯,竟然是一连数日,晋军都无法将这座城池攻下。

    晋军无法,也只能与城中的中山军卒,打上一场消耗战,晋军十余万军卒,将临淄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无有供给,仅凭城中的粮草,看看里面的中山军卒能够支撑几日,过不了几天,他们也便会如同当日的燕军一样,作困兽犹斗而已,到那时,城再坚固,也自然可以攻破。

    一连过去了七日的时间,城中的中山军卒终于如同晋军所料想的一般,开始渐渐没有了往日的锐气,而对于城池的固守,也明显出现了松动,原本的僵持不下,已经开始向着晋军这边偏移,有几次,晋军已经几乎便要攻上城头,之时如同那日的燕军一般,中山士卒用成倍的性命来换,已经是最后的疯狂了。

    这日清晨,晋军也打算一鼓作气,发起强攻,将这座难啃的临淄城,彻底攻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