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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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世子

    出征前一夜,燕北王殿。

    虽然已经夜深,可燕北王却并未到内殿之中休息,而是在一处不起眼的偏殿之中,正擦拭着手中的短刀,这一处偏殿,出了他以外,几乎无什么人会踏足,应该也是无人敢来踏足吧,燕北王又想起了一些往事。

    与自己不同,他的父亲是一位多情的君王,膝下子嗣足有十余位,在自己的兄弟中间,年轻时的燕北王或许是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吧,妃嫔子嗣多了,又是生在帝王家,便会牵扯起争斗,而后宫之中的勾心斗角,却又往往不得不牵扯起前朝,朝堂之中的大臣,即便是无有明面表态,但心中也大抵有一个站队。

    而年轻的燕北王,却是无人理会,据说当年他的母亲也是一位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女子,不然也不会入宫短短三年的时间,便已经封为妃位,出身低微,却有如此福缘,当时不知羡煞了多少人,但只可惜终究不是享福的命,在他出生时,他的母亲难产而死。

    几乎是很理所应当的,父亲极不喜欢这个一出生,便带走了自己心爱之物的孩子,后宫之中无什么强势的倚靠,前朝的大臣,自然也没什么人看好这位公子,虽然如此,但在那个男人还在世的时候,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也无人敢来欺压这位公子,毕竟他仍旧是王室的公子,再如何,都不是外人可以来欺辱的。

    所以年轻时的燕北王,日子过的轻松而又惬意,或许在梦中,他也如同所有的王室一样,对那个位置有过热衷,但也只是梦而已,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能够登临王位,现在想来,他甚至有些感激那个男人对他的不闻不问,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应允,自己在及冠之年,因为年轻人的一时热血,而投身边军,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边境,遇到那个女子。

    但他直到现在也未曾想通,那夜为何会突然诏他入宫,已经近十年未曾回来的他,印象之中,仍旧是那个男人最伟岸的模样,一头雄狮一样,但他在那夜见到的,却是一个迟暮的老人,或许,如此模样的他才更像是一位父亲,但终究他们两人就像是一对不会表达的父子一般,始终都不曾有过多的话语。

    就是在这处偏殿,那个男人将这柄短刀送给了他,连同他的燕北一起,一同送给了他,而那一夜,他也是冷静的出奇,没有疑问,也不曾欣喜若狂,只是接过了这柄短刀,然后陪着眼前的老人,走完了他的一生,同样,两人都未曾再说过一句话。

    天色亮起的时候,他抱起已经微凉的尸身,嘴唇微张,但却终究没有吐出一字,或许,这时候,他是应该叫他一声父亲的,毕竟他们二人之间,从未有过这个称呼。

    当他再次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无论是前朝,亦或是后宫,都满是不可置信的表情,毕竟他本该是在千里之外的边境,不该出现在此处,更不该是以这种身份,而他在此刻,也终于明白了,那个男人为何会送给自己一柄短刀。

    他的手中沾满了鲜血,其中包括他的那些兄弟,他们身后盘根错节的外戚,以及朝中的大臣,亦有不少,别国的使臣,想要在王位更替之际,支持某位公子登上王位,然后将燕北变作己国的傀儡,只可惜,那些公子还未考虑清楚,便被他杀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燕北王城之中,每日都在流血,刻刻都在死人。

    他也仍是要感谢那个男人的,如同燕北的历代先王一般,独断专行的脾性,让他即便是在年老体衰之时,手中仍旧紧紧的握着兵权,后宫的妃嫔,尾大不掉外戚,朝堂之上的臣子,这些人再如何跳蹿,那个男人也仍旧是燕北的主人,所以,在他从那个男人手中接过短刀的时候,也接过了燕北真正的力量,杀人,对那时的他而言,并不难。

    手中的短刀已经擦拭的铮亮,燕北王收起了思绪,那些事情已经许久未曾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了,不知为何,今日竟然像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一般,忆起了陈年的旧事,只是要出征中山而已,锵的一声脆响,声音清越,却又透着冷意,燕北王将手中都短刀收入刀鞘,正欲重新放到刀架之上,却听到门外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燕北王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也曾久经战阵的他自然是听得出,这是盔甲碰撞的声音,燕北王动作一转,又将手中的短刀放到几案上,寻常的士卒自然是不敢靠近此处,准确的来说,整座王殿之中,妃嫔、士卒、內侍、婢女,种种人等,加在一起何止千众,但能来此处的,除去他之外,也便只有两人而已,燕北王棱角分明,却又添了些许沟壑的生硬面庞之上,罕见的出现了几分柔意。

    果然,来人好似一点都不顾及殿中的乃是燕北王一般,冒冒失失的推开了殿门,如一阵风一般,便站到了燕北王面前,“父王,明日便让儿臣领兵去中山,父王只管在城中,等儿臣的好消息便是。”

    来人是一个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穿着一身墨色的盔甲,到颇有一股英气,如同一名小将一般,气态不凡,而盔甲之下露出的面容,与燕北王有着七分相似,同样的棱角分明,如同刀剑刻出来一般,只是多出了几分朝气,从其话语之中,不难看出,其便是燕北的世子,也是燕北王唯一的儿子。

    帝王家历来好像便不缺子嗣,毕竟后宫之中妃嫔众多,雨露遍及,怀上帝王种的自然是不在少数,但燕北王却只有这么一个世子,或许是因为父亲多情,使他经历了在众多兄弟之间的纷争,也或许是不愿看到,有一日自己的子嗣,也为了一座帝王位,而刀兵相向,又或许是,只有一名子嗣,朝中的臣子,便会一心,而别国也无法寻得缝隙。

    总之,燕北王只有一个儿子,燕北也只有一位世子,有资格可以继任燕北王位的,也便只有这一人,许多帝王,总是愿意多生子嗣,或许是为了择优而选,免得让自己的山河,落入一个庸人手中,那岂不是死不瞑目?但燕北王在王妃临盆那日,便言。

    “若给寡人生下一子,那此子便是燕北王储,未来的燕北王,燕北只需一王,寡人亦只需一子而已。”燕北王自信,既是自己的子嗣,便不会是一个庸人,继承王位,足矣。

    而小世子也果然没有让燕北王失望,无论是其脾性,还是其果敢刚毅,都与燕北王如同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一般,甚至小小年纪,便已经显露出一丝杀伐决断,无论是伺候其的内侍、婢女,而是守卫的兵甲士卒,心中都已经是不敢将这位世子当作孩子来对待,若非是他们亲眼看着其长大,或许无人会信,眼前的竟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少年老成,却有不失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当然,其也会流露少年心性,甚至是少年人的羞涩,困窘,只不过,这些常人难以想见的画面,只为一人而已。而若顺着燕北王的目光,便会发现,燕北王眼中罕见的柔和,有四分是落在了世子身上,余下六分,所看向的,却是站在世子身后的那一抹红色,与她的母亲一般,总是一抹大红的颜色。

    “哦?你想出征中山?你可知道,依我燕北律法,几岁才可入伍为军啊?”对于世子的言语,燕北王倒是未将其当作是稚语童声而直接略过,反倒是认真的与其谈了起来,好像从小,燕北王就曾将完全将其当作孩子来对待,即便是孩童,也是他的儿子,若是与常人一般,如何能来继承燕北。

    “按我燕北律法,十六岁才能充军,我今年虽然只有十四岁,但这是对普通百姓的律法,我乃是燕北世子,自然是要与常人不同,十四岁亦可上阵杀敌。”小世子对于燕北王的询问,却是丝毫不慌,反倒是理直气壮一般,显然是早便知道燕北王会以此来搪塞自己,所以早便准备好了说辞。

    听到这一番颇有点强词夺理意味的说辞,燕北王也是一愣,随即便是大笑,更是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这个臭小子,不愧是他的儿子。

    “父王是答应我去中山了?”见到燕北王如此模样,小世子面色也是一喜,听到自己的请求,父王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如此高兴,那说不得此事便是成了。

    “你可还记得,曾经向我说过,你的终生之志向?”燕北王却是不直接回答,而是将话头一转,反倒是又问了一个问题。

    “自然记得,我曾说过,这一生的志向,唯有两件事情而已,一是守护燕北,另一个便是守护羽儿。”小世子听到这一问,也是一愣,但仍是立马便答道,说道最后那句,脸上还是难得的流露出了一股少年人的羞涩,偷偷向着身后望了一眼,心中也不由得又重复道,一生之志,守护羽儿。

    这话,他并非是第一次说,已经记不得是几岁的时候,只记得,当时他的身边,除了羽儿,还有一个好似木头一样的傻小子,他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只是不知为何,在五岁时,他便不在了,听宫中的人说,是搬到了别处去。

    等到他再大些的时候,才大概懂得了其中的事情,也知道了那个地方是在何处,不过,即便是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了其中的种种纠葛,但在小世子心中,他仍旧只是那个木头一样的傻小子罢了,而不是什么大夏天子,有一日,他要到那座居庸城去,去看看那个傻小子,去看看这个傻小子过的如何。

    小世子的思绪突然飞远,想到了以后的事情,但很快,便又回到了燕北王的问题上,想起了那日的具体情形,或许是对着几个孩子,燕北王也不再是朝堂之上的君王,而好似寻常人家的长辈一般,望着这三个孩童,或许心中,便是起了逗弄的心思,便随口问道,“几个小家伙,长大之后,可曾有想做之事?”

    小世子的那一番话语,便是在那时说出,而小世子还记得,那个木头一样的傻子,咬着嘴唇,手指搓着衣摆,足足过了半晌,脸都涨得通红,才憋出来一句话,“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很好。”还真的是个傻子,谁愿意一辈子都只当一个孩子,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

    至于其他的情形,小世子也记不太清了,毕竟当日他的视线,全部都只在那一身红衣上而已,所以也便忽略了很多事情,也从未注意过,那个傻小子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目光分明也是与他一样,他真正想说的,或许是其他吧。

    这些事情,小世子不会知道,也不会知道,在很多年之后,当他再想起的时候,会突然觉得,好像若是能够一直如那时一般,确实也还不错,只可惜,那时的他已经不再是世子,而也再无机会,能够去上一趟居庸城,而终有一日,当三人再次相遇的时候,却已经是那般情形,物是人非了。

    小世子此刻心中所想的,大抵只有少年人的热血,前去中山杀敌,替燕军将士报仇。

    “记得便好,那你此番,是要让羽儿一起随你去中山?”

    “自然不行,中山那等偏僻之地,如何能让羽儿去。”还不等燕北王讲话说完,小世子便赶忙说道,简直是比起燕北王不让他去中山,还要着急。

    “既然不让羽儿去,那你在中山,又该如何守护羽儿啊?”燕北王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慢悠悠的问道。

    这一下,小世子无话可说了,此事好像真是两难,他在中山,又该如何守护远在燕北的羽儿,他虽然想去中山,可他更不愿让羽儿受苦,若是非要让羽儿跟着才行,那他宁愿不去了。

    “小子,我还活着,燕北便还轮不到你来守,你只管在燕北,守好羽儿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