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字体: 16 + -

第四十章 惨烈

    而也果然正如游鳞所料想的一样,几乎只是前后脚的时间,安插在列国之中的碟子,与远自中山而来的传令官,便都将各自的消息,带回到燕北王殿之中,燕北王闻言,没有丝毫的犹疑,当即便派兵点将,前去中山国境,驰援深入的燕军,同时大开府库之门,将其中历年囤聚的粮草取出,装点上车,同样向着中山国而去。

    不仅如此,当日燕北王于王殿之上,亲自在燕北与中山地图之上,画出两条线路,便是此番出兵驰援,所行之线路,其中一条,自然是直捣黄龙,直接派遣重兵,向着横在燕北中山边境的二十万楚军碾压过去,将通向中山之路打通,这是根本的解决之道,如后无论是兵力还是粮草,驰援都不再是任何问题。

    不过这第一条路,虽然是迟早都要打通的,燕北王也有绝对的信心能够扫清障碍,区区二十万杂军,如何能够抵挡得住燕北铁骑,不过,燕北王为了保险起见,仍是另画一条线路,装载十余车粮草,派遣一万步卒护送,星夜兼程,向着中山国境而去。

    并非是怕输,而是担心孤军深入的那支燕军,毕竟求粮的消息传来,已经是耽搁了一些时日,如今那支燕军,粮草是何状况,不得而知,楚军虽弱,可毕竟也是二十万人,即便是任燕北斩杀,恐怕也要杀上一个日夜才行,而且兵无必胜,亦无必败,战场之上,本就多变,万一真的有所耽搁,岂不是将那支燕军至于死地。

    而除了直捣黄龙的中线以外,想要通往中山,便只能从旁取道,中山边境多山,路多狭窄崎岖,小队人马或可同行无碍,耽误不了什么时间,可若是运粮的车马,山间小路便根本是难以通过,所以只能向北或向南,绕过中山国境,再经由他国折返至中山。

    南下自然是不行了,燕北向东南而行,便是曾经的宋国与郑国交界之处,如今宋地归楚,而郑国又是晋国的附庸,燕北与这两国战得正酣,从中借道,无异于是痴人说梦,所以便唯有北上一途,地图之上,极北之处,便是鞑靼金帐的草原,而此之下,更是横山隔断,并无道路可寻。

    但燕北王却就是生生在地图之上,画出了一条坦途,说来也巧,这条道路,正是当日鞑靼人攻入长安,燕北王独率五千骑兵,只身奔赴长安,去救那位女子之时,所走的道路,这条坦途隐没于群山密林之中,不为外人所知晓,无论是哪一国的地图之上,都无有此记载,燕北王也是无意之中,才觅得了此条道路。

    这也要多亏了燕北王对那女子痴心一片,虽只有萍水相逢的一面之缘,可燕北王却对其铭记一生,整整数年,燕北王每月之中,都会有一日,卸下公务之繁忙,来到这横阻在燕北边境的连绵群山,登高而望,遥遥瞩目那一座皇城长安,睹物思人,也正是在这段光景里,燕北王才在无意中发现了这一被密林遮盖的山缺之处。

    燕北王除在只身赴长安之时,曾取道于此处之外,便一直秘而不发,任由其为日益繁茂的密林所遮挡,为的便是有朝一日,大势在其燕北,便可有此而出,直取皇城长安,本是一招后手,但却不曾想,会在今日用上。

    燕北王一声令下,数万燕军劲旅以及许久不曾现于世人面前的铁骑兵,倾巢而出,剑锋所指,直向楚军而去,燕军未至,游鳞安排出去的斥候,便已经仓皇而归,将消息带至之时,燕军距离楚军阵线,已经不过百里,游鳞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是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攻防之策略,分发下去,凡是百夫长以上将领,人手一份,便是有一日主帅不在营帐之中,这二十万楚军也不至于彻底乱了阵脚,仍可自行抗敌。

    或成或败,皆在此一举,所谓谋事在人,然成事却在天,能做的,游鳞都已替他们做了,至于后面如何,便只能听天由命了,燕军大部已至,但身为主帅的游鳞,却趁着夜色,悄然离开此处,当然,楚军之中知晓此事的不过数人而已,虽是东拼西凑,不过这么些时日,也够游鳞培植出几名亲信来了。

    虽已入夜,又是远道而来,可燕军却不顾什么舟车劳顿,竟在到达当日,便直接袭营,如此不按兵法行事,当得是对己方的实力,有着绝对的自信。

    燕军夜中袭营,楚军却也未睡,甚至可以说,便是在等着燕军而来,游鳞所下发之御敌方略,便已料定,燕军今日必然袭营,故而楚军强打着精神,一直等到现在,果不其然,游鳞的料事如神,倒是让楚军心中多出了几分自信来,不过再如何自信,也不够让他们能够直面燕军。

    故而,游鳞给他们想出的方略很简单,只有两个字,唯死守而已,无论燕军如何,只管躲在防御工事之中,任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而楚军也的确是将这龟缩之法,发挥的淋漓尽致,第一日袭营,燕军还真就未能将其如何,也实在是游鳞所布下的工事太过烦人,全部楚军,八人一组十六人一队,藏匿于沟壕之中,以两层藩篱作为屏障,左右又各设两人持大盾,屏蔽四方攻击,中间两人人持长戈横扫,击退靠近之敌,而又设两人手执短刀,另一手持小盾,防御的同时,亦可防备躲过长戈靠近之敌军,而最后两人,则是手持劲弩,随时策应。

    如此编排,便为一组,而两组之间编为一队,所在沟壕相近,连成一处防御工事,相互策应,共同分担来自燕军的压力,如此布置安排,虽不能攻,但却可守的滴水不漏,第一日,燕军便是在这种阵容之下,小小的吃了一个苦头。

    虽然伤亡不重,仅死数十人,伤百余人而已,而楚军却是数倍之伤亡,但饶是如此,可燕军仍旧是未能将楚军阵线向后移上一分,所以对于燕军而言,仍是未能建立寸功,这也是燕军不善久战的缘故,燕军往日之战,数个时辰之内,便可定局,一旦陷入久战缠斗之中,反倒是兵卒心气浮动,渐渐显现出不遵行列之举动,没了章法,故而久攻不下,燕军便主动退去。

    毕竟这只是第一日而已,燕军远道而来,人困马乏,亦不是非要今日便将这二十万楚军尽数歼灭,此番袭营,也算是对楚军试探一番而已,不必如何硬拼,当然若是这支楚军真的如传闻中那般不堪一击,那当夜也便将其推平了。

    虽然未能向前推进一步,但这一番试探,也并非是一无所获,至少楚军这一些防御工事的深浅,他们心中已是有数,从两军的伤亡之中便可看出,楚军的阵线可以御敌,但却不能杀敌。

    除非一击毙命,若是不能,那受伤的燕军,便可在后面士卒的接应之下,迅速撤去,而楚军除了置于最后的那两名弓弩手之外,对于受伤暂离战场之燕军,可谓是鞭长莫及,难以将伤致死,但燕军凶狠,即便是楚军躲在沟壕之中,仍旧是伤亡不小,所以游鳞的一番布置,虽然看似精妙,可实际却是自毁之法,只要时间一长,楚军定然会被燕军一点点耗死。

    或许,游鳞也从未曾想过,要杀燕北之军,他所要的,只是抵挡住燕军而已,用这二十万楚军士卒的命去挡,这些,他不会在御敌之策之中,告诉楚军士卒,他们只会在一次又一次的退敌之中,燃起自信和希望,心中或许也会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仍旧能够重返故土,活着回去,能够在满怀希望中死去,或许也算是一种归宿了把,好在燕北士卒,出刀极快,身死只在一瞬之间。

    猛攻了数个时辰之后,燕北士卒从容退走,在距离楚军阵营十余里之地,安营扎寨,全军休整。虽然敌军已退,可楚军却仍是提心吊胆,整夜都不曾睡得安稳,这一战,燕军知晓了楚军的深浅,而楚军也是更知晓了燕军的凶狠,更盛之前所遇,虎狼之师,大抵便是如此吧。

    若是往日,面对如此防御之军,燕军定然是用水侵之法,白日骚扰,夜间强攻,弱其斗志,损耗其军,慢慢用这水磨的功夫,将楚军生生耗死,不过,如今却是不行,他们身上所肩负之任,乃是在最短时间之内,扫清通向中山之障碍,以原驰困在中山的燕军,所以他们耗不起。

    第二日,燕军再次强攻,整整半日的时间,燕军便如同人数无尽一般,前仆后继,而今日,楚军才知道,原来他们心中认为足称虎狼之军的燕北士卒,此前不过是试探留手而已,今日燕军不顾生死,全力进攻,其斗志,其凶狠,皆让楚军胆寒。

    半日时间过去,纵深百米的楚军阵地,足足被推平了三分之一,楚军的尸骸几乎将一道道沟壕填满,鲜血在其中流淌,如同溪水一般,土地皆赤,可直到燕军退走之后,龟缩在阵中的楚军,甚至不敢出来收敛尸体,仍其风吹雨打,如同踏脚石一般,被燕军踩在脚下。

    可如此行径,却更是让燕北士卒心中生出蔑视之感,在接下来的进攻之中,只会更下下手无情,如此军伍留在世上,也是如同废物一般,不若早早死在他们刀下。

    燕军退走,休整不过半日,夜幕还未完全遮天,燕军佩刀所带起的呼啸之声,便又在楚军耳边响起,仅仅是听闻此声,楚军都如同已经看到燕军手中的长刀落在自己头顶一般,恐惧不已。

    又是一夜血腥,空气中的血腥之气,如同实质一般,四处弥漫,夜幕之黑好似都已经尽是赤色,就连第二日清晨,所生出的雾气之中,都是淡红的颜色,此地无水,甚至可以说是干旱,蓦然一日起雾,空中之雾气,分明便是地上流淌之血水。

    而浓雾散去,地上的尸骸,也才算是曝露在了阳光之下,到处都是断指残骸,燕军刀快,割断人的咽喉,往往力大便能连带下大半的头颅,将整个面皮削去,只剩下一片血肉模糊,而在这些尸骸之中,竟还能够听到丝丝微弱的呻吟之声,一夜过去竟仍有人未死。

    说是未死,实则只是仍旧能够无意识的呜咽出声而已,而也只剩仅存的一只手臂,指甲仍旧在向着楚军阵地轻轻划着,若非是一张面目之上,眼睛已经不见踪影,那其一定是圆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战友,或许在问,也或许是在哀求,为何,明明不过数米距离,为何,不来救他。

    最后,还是燕军士卒,一刀将其头颅砍下,与其如此,不若尽早死去。

    躲在防御工事下的楚军,却是彻夜未眠,好不容易,他们才熬到了天亮,一整夜,他们的耳边都在回响着燕军的嘶吼喊杀之声,恐惧到浑身不住的颤抖,或许若是天仍未亮,他们便要吓死在自己的恐惧之中,被自己心中的燕军,给活活杀死。

    此刻的楚军,什么信心,什么希望、斗志,都已经被燕军两战,而吓破了胆子,有一些楚军,甚至放下了手中的长戈、刀剑,曝露在阳光之下,就宛若那些尸体一般,他们仿佛已经接受了,这必死的结局,面对这样的敌人,他们现在甚至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等死而已,不同的,只是坐以待毙,还是垂死挣扎。

    可却好似是在故意玩弄他们一般,他们所等待的死亡,却迟迟没有倒来,一整日的时间,燕军都未曾踏出营帐一步,心惊胆战的度过了深夜,本以为该是命丧于此,可燕军,却仍旧是没有丝毫动静,他们竟然看到了天明的微光。

    就在他们心中几乎生出,原来虎豹亦是会累的,这样的心思之时,地面,却突然猛烈的震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