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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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但求一战

    燕北王起身,仅说了一句话,便转身离去,而身旁的内侍也随即高喊了一声,“退朝!”刚刚还在争执的脸红脖子粗的文武朝臣,也都尽然有序,自王殿之中鱼贯而出,无有任何异议,而燕北王之言,据后世史书所记,大抵如下。

    “天下当逢乱世,已有八载有余,诸侯列国无论强弱,皆有战事,然时至今日,我燕北竟不曾一战,列国皆言我燕人尚武,便是如此作为?世人又都言畏我燕云铁骑,然晋楚却敢屡屡挑衅,何也?便是我燕北不曾一战,世人皆觉我燕北刀剑驽钝,才敢如此犯我,如此,燕北有何颜面与诸国称雄,既然世人都欲看我燕北一战,那便战!纵是晋楚联军,我燕云铁骑之下又有何惧哉,倒要教世人看看,我之剑戟,可曾驽钝?”

    晋楚两国,自以为联军以制燕北,却未曾想过,此刻的燕北何尝不是只求一战,自末帝崩至今,已八载矣,其间各国纷争不断,陈国、南越、宋国,皆国破易主,胶东、郑国、卫国、鲁国,皆奴颜媚骨,俯首称臣,而晋国,得二臣,辽东得一臣,南越亡一国而得一臣,风头最盛的楚国,更是先臣两国后而亡两国,列国十四,除去避世不出之蜀国,夹缝求生之中山,便唯有燕北一国,无失亦无得。

    整整八载,燕北唯一之亮相,竟然还要追溯到晋楚相王之时,当是时,虽折损晋楚两国之颜面,可不过数月,便被晋楚联手相逼于国境,三国之兵,遥相对峙,因当时天下声讨之局面,辽东亦是兵马奔赴于路中,燕北无法,只得稍作退让,与诸侯盟会于宛城,为晋楚两国所辱。

    自天子迁都以后,燕北便再无任何表现,诸侯列国,虽未必敢因此而轻视燕北其国,然终究是,威慑了列国数百载的燕云铁骑,威名之中都要加上一个往日,至少与晋楚两国而言,因为燕北当日对峙之身退,其两国便敢相盟而欺压燕北,认为聚两国之兵,便已经吃定燕北。

    然今时不同往日,当日之燕北,被人扣之以恶名,挟天子以令诸侯,天下共讨之,举世皆敌,燕北自知无胜之把握,况唯一大夏余孽,燕北不愿与天下战,故而燕北退让一步,但此刻,虽仍就是晋楚两国,可燕北却非但不畏战,反而晋楚相盟制燕,正是燕北苦等之时机。

    既然当日因与晋楚两国联军之前退,而让天下轻视燕北,那燕北之威名,便唯有在晋楚两国身上重拾,燕北不仅欲求一战,且只求与晋楚一战。

    八百载前,大夏太祖皇帝横扫六合之时,所驭之兵马,唯在两地被阻之日最长,一为燕北,一为辽东,想当时太祖皇帝已一整中原之地,天下唯有四地不为大夏之土,当时南越还称百越,瘴气缭绕,大小部落混战,太祖皇帝不愿理之,而西楚盘踞西南一角,态度暧昧,只言不与大夏为敌,却亦不曾言过归降之事,故而太祖皇帝不曾主动征讨。

    余下的两地便是燕北和辽东,此两国素来桀骜难驯,即便是太祖皇帝已显一统天下之大势,仍旧不肯顺势而为,各自雄踞一地,欲与大夏三分而立。

    当时太祖皇帝因怜天下百姓苦战久矣,故言,兵者大凶,更为国器,不可轻易动之,所以太祖皇帝欲以怀柔之策,解决两地之争,便派出使臣,向两国招安,可未曾想过,两国态度如出一辙,杀使节而辱大夏。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何况此刻三方之间虽然剑拔弩张,可到底未曾开战,可如今燕北、辽东却公然斩杀使臣,此举无异于是在挑衅大夏,太祖皇帝亦是戎马一生之人,如何能忍,况且太祖皇帝自责于因自己一念之仁而害死两位使节,也便不再对此两国忍让,当即出兵讨之。

    当时有四人,自太祖皇帝身在草莽之时,便追随太祖皇帝左右,一生跟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功绩彪炳,被后世人成为大夏朝的四大柱石,而此番征讨燕北、辽东两地,四大柱石出其三,单征辽东,至于燕北,则更是太祖皇帝亲自披甲上阵,与四柱石之首一同征讨。

    集中原各国之力,调动天下半数兵马,可却未曾想,如此兴师动众,仍旧不可手到擒来,足足两年的时间,太祖皇帝才将大夏的王旗插到了燕北疆土以西,辽东国境之东,此战之后,西楚亦因大势所趋,而归降大夏,至此天下九州,便只剩一个百越未定了,不过荒蛮之地,唾手可得矣。

    太祖皇帝班师回朝,庆功宴上,曾与四大柱石谈及战事,问及辽东之况,前去征讨的三位柱石皆言,辽东如虎,其民其兵,皆有一股骄悍之勇,不畏死矣,虽为敌手,亦心生敬意,太祖皇帝问之,亦颔首点头,辽东之勇,天下皆知。

    而后,太祖皇帝却又如感叹一般,自顾自的说起了燕北之状,燕北人亦悍勇无比,然其悍勇与辽东不同,若是辽东如虎,那燕北则似狼,其韧性,其团结,皆让太祖皇帝视之而心惊。

    两年征战,其实一年有余的时候,太祖皇帝所率之军便将燕北军队尽数击溃,可纵是如此,却无一地的燕北之民,之兵,降于太祖皇帝,无论身处何等绝境,太祖皇帝拿出何等重利诱之,燕北之人都从未有过内斗之事,明知必死,亦不失斗志,为求生,更为与敌同归于尽,其心智之坚韧,实在可怖。

    而亦是太祖皇帝亲征一战,虽然尽破燕北之军,可亦让天下人知晓,燕北骑兵有二,一为燕云骑,一为拐子马,轻骑迅捷如风,重骑势如山崩,皆是举世无双,在骑兵之上,能与其比肩者,恐怕便唯有辽东的铁骑,与天生便长在马背上的鞑靼人了。

    当日燕北国朝会毕,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整个燕北国便都动了起来,急行的军马开始平凡的出现在人们视野之中,全国之民都知道,要开战了,明明是大战在即,可举国上下,却无有一丝紧张的氛围,燕北之民,亦无人心忧战苦,更无人惧,反而好似期待一般,只恨自己没有入得燕北之军,不能在战场上与敌厮杀。

    看来,这一战,无论是君臣,还是兵民,所有的燕人都等的太久了。

    燕北已经准备一战,那再来看晋楚这边,晋使返回晋国之后,立即便向晋国公禀报楚国再与晋盟,虽然公孙长敬早便有言在先,可晋国公此刻才算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以说是大喜过望了,毕竟他晋国即出兵制楚,又盟楚制燕,此事如何看都是晋国将好处给占尽了,一切尽在谋划之中进行。

    而除了此事,晋国公还特意多问了使臣几句,所问的自然便是其在楚国所见之情状,不过其所言之事,仿佛都在显示楚国国力的确蒸蒸日上,而无有晋国公想听之言,晋国公无法,只得心中暗叹,此刻楚国的确是风头鼎盛,无有可下手之处。

    反倒是晋使,在临退出王殿之际,似是有话要讲,却又有些犹豫,不过终还是说于了晋国公听,所说的便是宋毅一事,“楚国伐宋之将宋毅,此刻在楚国朝堂之上,风头正盛,得楚王偏爱一般,处处维护,甚至有人言,其所得之王恩,已然超过毒士徐启。”

    “哦?竟有此事。”晋国公本对楚国已经不做他想,可这一句话却是突然勾起了晋国公得兴趣,“楚王向来把徐启当作他楚国之宝,竟还能有人的恩宠可以盖过徐启,此事原委如何,你赶快细细说与寡人听。”

    晋使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其打探到,那日他离开楚国王殿之后,徐启宋毅楚王的三人之争,后面宋毅府上各色官员往来不绝,乃至楚王所下的那道诏令,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悉数说给了晋国公听,足足讲了多半个时辰,才讲话说完。

    晋国公听完之后,好似若有所思一般,口中喃喃,“莫非,楚国朝堂之上,要生变故?”晋国公心中还是不解,楚王竟然会为了一介降臣,而冷遇徐启,即便是这个降臣有着灭宋之功,可徐启身上,功劳却是更大,强楚,灭淮,乃至于灭宋,哪一件不是出自于这位毒士徐启的手笔,自从徐启名扬列国之后,在各国眼中,徐启虽一人而已,可其力已不弱于一国,可知列国对其之忌惮。

    “莫非楚王真的要自毁长城?”不论其背后原因究竟是什么,这对于晋国而言。或许是一件好事,楚国朝堂生变,晋国该是好好利用一番,“你此番赴楚,可与宋毅、徐启这二人有过接触?”

    “禀君上,臣在楚国,受君上与公孙先生所托,不说不做,一切静观其变,本不该擅作主张去拜访楚将宋毅,还请王上责罚。”未曾言事,便先请罪,看来这位使臣也算是官场之中的老手了。

    “无妨,寡人与公孙先生,亦不能未卜先知,尽知楚国之事,你随时事而变,非但无罪,寡人还要赏你。”若是楚国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还像木头一样在驿馆之内待上十余日,晋国公才是真的要罚他,“你去拜访宋毅,他可与你说什么了?”

    “微臣,谢过君上。”那使臣俯身一拜,亦是如刚刚一般,先谢恩,再言事,“臣去拜访宋毅,因为国别有分,所以并未在其府中停留太长时间,不过寒暄几句而已,但是宋毅却是特意提到了一件往事。”说到此处,那使臣却是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言语,而是抬头看着晋国公,好似欲言又止一般。

    “何事?无妨,你尽可言来。”晋国公正听到要紧处,自然是不假思索,便要让其言明。

    “便是当阳谷勤王一役。”也难怪他会有所顾忌,欲言又止,外人或许不知,可通晓内情的人,却都是心知肚明,当阳谷一役,晋老国公殉国身死,成全了自己的一世之忠名,可杀晋老国公的虽是鞑靼人,可有何尝不是眼前的晋国公田桢,所以无论外界对当阳谷一役如何言说,在晋国朝堂之上,却都是讳莫如深,都知道当今的晋国公,并不愿让人提及这段往事。

    果然,晋国公在听闻当阳谷三字之后,神情也是一凝,不过很快便被其掩饰过去,神情恢复如常,但其心中却是思绪万千,虽然他之前便知晓,宋毅曾经参与过当阳谷勤王一役,但因为在他心中,当阳谷所发生之事,始终都是一块挥之不去的阴霾,所以这一层关系便被其忽略过去,而如今再次提起,却是让晋国公不得不去细思。

    说起来,晋国公与宋毅在当阳谷中还曾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当时的两人都没想到,今时今日,两人各自会是此般身份,他也没有想到,宋毅竟然会对晋使主动提及这段往事,很明显,宋毅真正想要听到其所说之话的人,并非是晋使,而是他晋国公。

    莫非是宋毅仍旧惦念着当阳谷之中的这段旧情,可宋毅现如今已经是在楚国为臣,与晋国说不定哪天便是刀兵相向之局面,如今谈及此事,究竟所为为何,晋国公心中思绪万千,可却想不明了宋毅所为,可他相信,宋毅不会是无的放矢之人,既然有此言语,便有其意。

    晋国公想不明了,正欲唤人传令,抬起头才发现使臣仍旧站在堂下,俯首而立,晋国公以收抚眉,收了思绪,才对其说到:“你先退下吧,明日到户部去任职。”

    “微臣叩谢君上,君上万年!”晋国公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又如何能够不知,虽然晋国公刚刚便说过要给其赏赐,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竟会是如此大的恩赏,连升两级啊,他已经不算年轻了,本以为在官场上,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可谁能想到,今日竟然天降大礼,险些要把他砸晕了。

    就在他退出王殿之后,隐约听到晋国公与身边内侍言,“快,叫公孙先生前来,寡人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