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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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中山之狼

    在列国之间,曾有一则寓言短篇,流传甚广,顽童亦能诵之朗朗,其中所言,大抵如此,赵简子曾于林中狩猎,偶见一独狼匍匐于密林之中,其行悄然,毫无声息,欲伺时机而扑杀林外之鹿,赵简子心觉其狡诈,抬手拉弓引箭,只听一声铮然,弓上之羽箭便离弦而去,鹿惊狼亦惊,鹿跑狼却反身欲扑赵简子。

    然羽箭瞬间既至,中,没于狼前胸,狼前扑之势,瞬而颓靡,赵简子正欲上前看其尸身,无想狼竟复起,赵简子与座下之马俱惊,退,然狼却转身而逃,竟非欲战,伺机而逃矣,狼没于林中瞬息无踪,唯留血迹可见,赵简子心中更惊狼之狡诈,勒马前追,欲杀之。

    赵简子一路顺延血迹而追,却独不见狼之踪迹,行进数十里,唯见一徒行书生,而血迹亦止,书生名曰东郭先生,墨家显学之徒,古道热肠,赵简子询问其狼之踪迹,然东郭先生却不知所云,询问无果,赵简子无法,只得调马离去,赵简子即去,狼自东郭先生所负书箱中出。

    寻之缘由,亦要自狼重伤逃窜之时说起,狼负伤而逃,慌不择路,正与下山之东郭先生相遇,狼目露凄惨之神色,求于东郭先生,救起性命,东郭先生学于墨家,助之不过举手之劳,如何能以相拒,拭其身上血迹,让其藏于背后书箱之中,如此骗过赵简子,救得箱中之狼一条性命。

    狼自箱中而出,经东郭先生相助,其伤亦无碍,然未得食鹿,肚中大饥,狼复求东郭先生,东郭先生不解其意,未有所言,狼便扑杀之,尽食其血肉,以解肚中之饥。

    这么一则短短的寓言,即便是稚口之言,牙牙之语,听闻亦要心觉脊背发凉,诸侯列国闻之者皆言,狼性狡诈,凶狠反复如此,令人心悸,但是,这故事虽然流传甚广,所传更是长久,可却无人知其出至何处,或许口口相传,如此长的时间过去,即便是想要探求,也怕是寻求无果了。

    不过,在最初流传出的版本之中,故事之中便要多出两字,赵简子所狩猎之地,其名中山,这则寓言短篇,正是自中山国传出,其名正是中山之狼,中山之国,因城中有山,因而得名,虽国立于中原之地,可开国之民,却并非是中原之民,而是远到而来。

    八百载前,大夏初立,而有数千流民自大漠而来,横穿燕北,直抵中原之地,流民饥苦,无法,只得劫掠百姓,当地守军擒之,竟败退而归,如此数次,兵力数倍亦不能擒,竟就仍由其在中原境内流窜劫掠数月时间,地处王畿之地,太祖皇帝亦闻其事,恰逢太祖皇帝出游,竟御驾亲征。

    太祖皇帝一出,果尽数擒之,然太祖皇帝观这些流民,无论样貌亦或是习性,与中原之人大相径庭,闻与朝堂之上最博学之人,亦不晓其出处,于是太祖皇帝不伤其性命,而问与首领,其人自何而来,为何犯我境内之民。

    流民首领自称自大漠而来,非是中原族类,其族自称白狄,原在大漠之中,亦是有国之属,然为敌人所破,逃窜之中,族民尽散,而其独领千人,流窜至此地,至于劫掠一事,亦是出此下策而已,其身可死,然身后数千追随之人,却无粮便不能活,实属迫不得已而为之。

    “尔,便是其君?”太祖皇帝观其虽然衣衫褴褛,但却难掩其轩昂之意,况且他虽未流民之首领,但数千流民对其态度,可不像仅仅是如此简单,所以太祖皇帝如何又能看不出,眼前之人恐怕便是其族之王,丢国之君。

    亡国之人,本便无有颜面显其身份,然如今为太祖皇帝一语道破,便亦不再掩饰,不过此刻其虽为阶下之囚,亦知自己所为,对一国而言,乃是死罪,故也不求苟活,亦不卑不亢,只求以其一人身死之结局,换的身后千人之性命,求太祖皇帝收缴其民,为奴也好为婢也罢,终究是留的一条性命,只要白狄之人不亡,便终有复国之日。

    此刻天下初定,太祖皇帝不愿再兴刀兵,又欣赏眼前之人为王之气节,便应允免去其罪过,而笑言:“以尔如此狼狈之身,仍想复国哉?”

    “身负此仇,身一日不死,仇如何敢早忘一日,吾自知复国无望,然吾白狄儿郎,终有一日,可现吾之心愿。”其面对的乃是天下之雄主,仍能应对如此,也算得上是一位人物了。

    “好,如此壮志之言,无愧于尔之族民,亦无愧于王者之身,即想复国,那寡人便送你一国。”太祖皇帝听闻其言,大笑而言之,“不过朕欲送之国,非是大漠之国,大漠苦寒,如何能够比得上朕之天下,不若便留在朕之天下。”太祖皇帝何等雄壮之人,一言便要以一国相送。

    “尔等劫掠朕之子民,死罪虽可免去,但活罪却是无可逃,朕便将尔等劫掠之地,封于尔开辟一国,尔为国君,一地之人,尽为尔之子民,尔要好生治理,待民以仁,如此才算是还尔等的劫掠之债,等何时,尔觉得身上之债还清了,心中仍记得大漠之国,便可自行离去,去光复你的故土,如何?”

    听到太祖皇帝此语,那白狄的王亦是目瞪口呆,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足足愣了半晌,才从嘴中挤出几个字来,“吾等与君并非一族,天下可容之?”心中忧患竟是此事,不过想来却也是,如此,非我族类其心必以,更是其心必诛,其亦曾为君王,自问若是身份想换,其未必可以做到相容异族。

    但太祖皇帝接下来之言,却是真的让其心悦臣服,甘心俯身叩首,从此虽是王身,可身前却多了一位帝王,当是时,太祖皇帝言。

    “你可知此前这片大地是何面目?满目疮痍,狼烟四起,行至荒野,唯见累累白骨,而不知炊火之烟,天下列国皆为战国,交攻伐战,未曾有一日安宁,然就是在如此之乱世,我大夏仍能横扫六合,兼并天下而建国,虽有人言,朕之天下不过赤县之神州,九州之外仍有九州,但那又如何,朕之大夏疆土终有一日,可以横扫玉宇,坐拥真正之天下,那时,我大夏定然兼容并蓄,想天下之大,何止万族,我大夏亦能容之,尔区区一族,又何足挂齿。”

    据史书所记载,从此之后,大夏版图之内便多出了一国,其名中山,而大夏中原之地,也多出了一族,其名白狄。

    白狄之王在曾被其劫掠之土建国之后,果真便如太祖皇帝所言,施行仁政,安抚其国中之民,久而久之,亦是声名远播,毗邻之地,愿归于其国者甚重,而中山之国也终于不再局限于那一地,版图渐阔,已是真有国名。

    当日太祖皇帝与其国时,曾有言,何日还清其所负之罪债,何日其便可以离开中山,离开大夏,回到大漠去,收复故土,重建白狄之国,可终其一生,当年在大漠之中骑马驰骋的白狄王,不要说是中山国,甚至不曾踏出过王城一步,当日因太祖皇帝而下了马背,便为太祖皇帝治理其地,四十六载。

    直至其身死之时,在病榻之上,仍旧向着皇城长安之地而望,口中喃喃,“罪臣之债,可还清了?”

    从其至今,已经八百载矣,当日跟随白狄王建立中山之国的数千白狄人,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人,早已经如同河流入海一般,再分辨不出彼此,从此这片天下之上,再无什么白狄,只有中山国人了,纵使如此,中山之国,仍旧以白狼为旗,当日白狄国在大漠之时,所绘之图腾,亦是白狼,此亦是中山之狼。

    只可惜,到了如今,读史之人少了,肯读这段历史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已经无多少人知道这一段老黄历了,更无人知晓中山之狼,此狼一如那则寓言故事之中一般,出自中山,虽然未必狡诈如其,可悍不畏死,亦是有的,欲夺其性命,亦要问过其利爪狼牙才行。

    不过,列国之人此刻却都是不以为然,他们的目光虽然都聚焦在了中山之国,可却从未将此国放在眼中,他们真正在意的是燕北动向,如今晋楚以达成同盟,那么或战或和,便要全看燕北是如何反应了。

    而燕北王也果真没有让晋国公和熊绎失望,当日晋楚再次结盟的消息传到燕北朝堂之上,朝中臣子自然是知道晋楚两国来势汹汹,意在燕北,不过对于燕北应当如何应对,却是呈现出两极,一干文臣,主张暂避其锋芒,不可在此时晋楚两国风头正盛之时,与其战,而当派遣使臣,联络列国,以邦交伐之。

    晋楚两国看似盟好,可实际上仍旧是利益纠葛不少,所以只要时间一长,以楚国之野心,断然不肯因一纸盟约而为晋国所掣肘,停止东出之脚步,所以,只要时间一长,晋楚盟约必然不能长存,不攻自溃,到那时,燕北再独与晋国争,方才是上上之策。

    可一干武将却是不以为然,他们认为即便是晋楚相盟,亦不足为惧,楚得宋地,与中山向接壤之处,尽是重山,楚军不得而入,所以楚军若欲与晋联军攻我,必然不能走中山一路,那所剩的选择便是直取我燕国,在燕国本土作战,那我燕军又又何惧,况且即便是按兵不出,固守也断然不可能让楚军踏上燕国疆土。

    所以说到底,即便是晋楚相盟,虽然听上去唬人,可实际上,燕北所真正需要面对之敌,也仍旧是晋国而已,毕竟总不能晋楚两国好到,可以让楚军借道晋土,与晋军相和一同抗击我燕北吧,不要说晋国不敢冒此风险,引狼入室,楚国也不敢,既然如此我燕北又有何惧,既然他们要战,便与之战,也可顺势收服中山,以定大计。

    燕北朝堂之上,仿佛由古至今,都是文臣与武将,如同水火一般,难有相容之际,而燕北之地,民风剽悍,即便是自幼熟读圣贤书的儒家子弟,也与旁国的不同,都有一股子剽悍之意,即便是书生亦是上马持刀便可作战,所以虽然是文臣,可面对那些面目狰狞的武将的时候,也是丝毫不惧。

    不过虽然如此,可每每文武对峙,好像都是武将要胜略上一筹,毕竟燕人尚武,燕北国更是以武立国,所以文武朝臣,虽然看似平级,可实际上如同约定俗称一般,武将是要高过文臣半级的,当然这里面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燕北王的态度。

    不像晋国一般,朝臣议事,都要一连拖上几日,才能出一个结果,也不像楚国,俨然便是几人的朝堂而已,燕北朝堂之上,人人都可畅所欲言,不要说是各执一词,即便是破口大骂的情形,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却不会有人觉得不妥,但就是如此纷乱的朝堂上,但效率却是高的出奇,凡有议事,鲜少有一连议上三日的。

    因为最后真正拍板之人,都是燕北王,而且无论燕北王认同那一方,另一方的人都不会觉得有何不妥,反而是理当如此,因为王座之上的那人,才是燕北的王,他们所要作的便是听从王命,仅此而已。

    就如这次的情况,朝堂之上虽然争吵的热闹,可当燕北王站起的时候,瞬间便是鸦雀无声,无人在言一字,他们已经说的够多了,剩下便交由燕北王决断了,其实他们两方所说的都有道理,也都对,只是所站角度不同,故而策略不同而已。

    而其实早在群臣商议之前,关于如何应对气势汹汹的晋楚联盟,燕北王心中便已经有了决断,其实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句话,燕人尚武,燕北国亦是以武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