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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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再订盟约

    “王上所言,既对,可却也不对。”熊绎的一番回答好似正中徐启下怀一般,徐启非但不惊觉熊绎一语中的,反而面带笑意,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熊绎原本还颇为自得,自认为自己这一番话语,已经将晋国之心分析的透彻,可没想到却等来了这么一句话,熊绎的笑意顿时凝固在了脸上,也自觉面子有些挂不住,“文和这话是何意,对便是对,错便是错,哪有对又不对之理?文和何时也学会与那些云游僧人一样打这般机锋了,莫非是寡人所言错了?文和不必有所顾忌,直言便是。”

    徐启听闻这话,未曾言语,而是先躬身冲着熊绎一拜,不言事,先请罪,“臣方才之所言,确是模棱两可,不甚清楚,还请王上恕罪。”

    “诶,文和这是做什么,寡人并非是怪罪于你的意思,快快起来,既不清楚,那便细细与寡人说清楚便是了,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看到徐启躬身请罪,熊绎眼神之中的阴霾果然消散了大片,他与徐启固然情分匪浅,可毕竟他是君,徐启是臣,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公然唱了一个反调,心有怨怼也是正常,而且终究是今时不同往日啊,不仅是今日之楚国,还有今日之楚王,楚王熊绎已然不是随意便可忤逆的了,晋国不行,徐启亦不行。

    只可惜,自诩善识人心的徐启,却好似是没有看清一般,亦或者说,徐启其实看清了,只不过是故意如此,意在点醒熊绎,切莫自骄自傲,更切莫自行决断,不听徐启之言。

    不然徐启也不会先出言违逆,再突然躬身请罪了,如此一张一弛,既反对了熊绎之言,又让其心中怨怼消散,随后所要做的,便是切中利害,言之凿凿,让熊绎心甘情愿与晋国盟,如此熊绎便又会记起,徐启之言虽常与熊绎相悖,可却从未错过。

    “谢王上宽恕臣之罪过,王上圣明,所言晋国之所图,条条切中要害,实是说出了晋国心中所想,晋国固然是人心不足,蛇欲吞象,既想联合郑卫两国制衡我西楚东出之脚步,又想借我楚国兵马之壮,来助其讨伐燕北,侵吞中山,如意算盘的确是打不错,也的确是其心可诛,可晋国两面三刀不假,但臣斗胆再问王上一句,若楚国不与晋盟,坐看其与燕北争锋,晋国下场又会如何?”

    “文和,你这是又来考教寡人了。”徐启看似是解释了一番,可实际上却只是将熊绎刚刚的话复述了一番而已,非但不解熊绎心中之惑,反倒又提出一问,熊绎心中是越发的不解,不知徐启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既然徐启已提出此问,熊绎便真的思虑了一番,才缓缓说道。

    “晋国、燕北,这两国俱是强国,一如往日之楚国,兵马之壮,亦相差无几,原本两国若是相争,胜负之数,还在五五之间,然寡人认为若是晋国真与燕北相争,恐怕却是胜算不大,甚至会有灭国之危局。”说到此处,熊绎却是突然停了下来,向着徐启问道,“寡人之言,可对?”

    徐启虽不言语,却是颔首点头,显然熊绎所说自然是对了,“哈哈哈哈。”见到徐启此番反应,熊绎自是大笑,可却不准备往下再说,而是目光一转,看向朝中一人,饶有趣味一般,才又说道,“这虽然是文和考教寡人之问,不过也不能全由寡人来说,寡人到也要借着此问来考考你们。”

    “宋毅,你可知道寡人刚刚之言作何解释?为何燕北与晋国力相当,若是相争,晋国却有灭国之危。”熊绎目光所及赫然便是宋毅,当日领兵灭掉宋国,又与熊绎派出的驻宋官吏交接完毕之后,宋毅也便不再在宋地耽搁,立即便返回楚国,将手中兵符归还熊绎。

    而此刻熊绎也并非是有心要试探宋毅,有灭宋一役,宋毅之才,又何需试探,只不过是往常楚国朝堂之上,一直便是徐启与熊绎两人直接问答,其他臣子便是想插话,所谈之言,也入不得熊绎之耳,不过如今却是不同了,楚国朝堂之上多了一个宋毅,若仍旧只是他与徐启二人相谈,岂不是有些乏味。

    宋毅闻言,亦是向前一步迈出,向着熊绎躬身一拜,“王上容禀,臣心中窃有一言,不知对错,本不该当廷献丑,可既然王上欲听,那臣便姑妄言之,若有错误疏漏之处,还请王上恕罪。”

    “爱卿尽管言说便是。”虽明知此言是客套,可熊绎心中却仍是十分受用,尤其是与徐启之言对比。

    听到熊绎应允之后,宋毅才站直身子,侃侃而言,“臣以为,燕北居于天下一角,背后除了茫茫大漠,便再一无所有,唯一地有接壤之国,便是中山,故燕北征战无有后顾之忧,然晋国不同,其地处天下之中,版图又大,国境绵延何止千里,接壤之国亦是众多,所以晋国若是与燕北战,必是损兵折将,战况胶着,而自古有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而与晋国接壤之国中想做渔翁的怕是不在少数,就算是我楚国,怕是亦会出兵,腹背受敌,晋国危矣。”

    “嗯,文和,你以为宋毅所言如何?”熊绎点点头,对于宋毅之回答似是甚为满意一般。

    “宋毅将军乃我楚国之大才,所言自然是对的,楚国若是不与晋盟,甚至是坐山观虎斗,再伺机伐之,那晋国即便是无有灭国之危,恐怕也要从此一蹶不振,数年之内,绝无恢复之可能,然晋国若是得此下场,那恐怕我楚国不就亦要步其后尘了。”说的明明是晋国之事,可徐启却突然一脸悲戚之色,好似所言不是晋国,而是西楚一般。

    “文和莫要胡言,如今楚国疆土、兵马,皆雄冠于列国,何来如此危机,文和不要危言耸听。”果然,一听这话,熊绎面色便是一黑,他心中如今正想着何时西楚可以兼并天下,可徐启却来和他说,西楚或许朝不存夕,如何能让他心中不恼,言语之间也多了几分戾气。

    “王上莫要生气,臣稍后之言,还请王上静思之,王上便知道臣之所言,究竟是否是危言耸听了。”明知熊绎生怒,可这次徐启非但不向熊绎请罪,甚至连身子都未曾俯首,就如此仰着头直面熊绎,今日似是铁了心要与熊绎唱反调一般,又似是胸有成竹。

    看到徐启这番模样,熊绎自然是怒气更盛,即便是面对徐启,也一时再忍不住,正要发作,可就在这时,宋毅却是赶紧上前一步,竟然是替徐启开脱,“王上莫急,令尹大人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既有此言,虽乍听荒诞,但臣以为令尹大人必有其道理,所以王上不如先听完令尹大人之言,再作决断也不迟啊。”

    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何人来为徐启开罪,都轮不到他宋毅,也不该是他宋毅,毕竟,当日灭去淮南,便是徐启一手谋划,宋毅降于楚国,也是徐启以淮民性命相逼,所以宋毅都有此境遇,大抵都要拜徐启所赐,所以在外人看来,二人能够同朝为官,而不刀剑相向,已经算是克制了,至于所为的将相相和,不过就是奢望而已,可今日朝堂之上所见,却是让人大跌眼镜,是该说宋毅胸怀宽广,能容人之过,还是该说他奴颜媚骨,记不起往日之仇呢?

    不过总之,熊绎在听到宋毅的劝阻之后,脸上的怒意却是的确缓和了几分,而这一幕,也都被朝堂诸位大臣看在眼中,心中都是各有所思,看来这朝堂格局要变了啊,他们之前二十载,可都没见过如此景象,人谁能想到,有一日熊绎竟会对徐启生怒,而又因他人一语,怒意消散。

    “文和,那你便将心中所想尽数说来,寡人倒要听听,我西楚如何便已经朝不保夕了。”怒意虽然消散了几分,但语气还是多少有些不善。

    徐启今天也是怪的出奇,都已经如此明显的惹怒熊绎了,竟然还宛若浑然不觉一般,我行我素,一点都不像往日窥心之毒士,徐启没有过多在意熊绎的反应,反倒是不着痕迹的看了宋毅一眼,心中若有所思一般。

    “王上且听臣言,晋国地大,更处天下之中,而当日大夏朝初立,之所以要在王畿重地,割让出如此一大块沃土来分封晋国,便是要让其看守国门,看的是何人,不就是燕北、南越、辽东与我西楚,如今虽然大夏已经不复,可对于四国中的任意一国来看,晋国都仍是屏障另外三国之所在。”

    “王上大可想想,若是晋国彻底亡国,抑或是变成郑宋那般任人欺辱的小国,会有何结果,无非便是燕北东进,而辽东西出,而如今我楚国刚刚占据宋地,进入中原各国之列,那么该面对这两国的出了我西楚又该是谁,如此这般,伐燕,楚国要顾及辽东动向,伐辽,更要防备燕北,稍有不慎,还会惹得两国同时来攻,那时之楚国,不就是今日之晋国吗。”

    “所以,对于楚国而言,晋国强固然不好,可晋国弱更是有害,楚国要行之方略,当是制衡晋国,不让其发展无度,也不可让其就此衰弱,至少在楚国能够独抗两大强国之前,晋国都要始终成为楚国屏障燕北、辽东之壁垒,如此,伐燕与晋国盟,自有晋国屏障,伐辽也是一样,而晋国甚至是不得不与楚国盟,毕竟就像楚国东出必灭宋国,燕北与辽东也是一样,他们与晋国之间,只能战而不可和。”

    妙语连珠一般,徐启一番话语已经将熊绎说蒙,由刚刚的盛怒,再到如今已经陷入沉思,显然是在心中思虑徐启所言,而满朝文武此刻也都是恍然,起初他们刚刚听到徐启之所言的时候,也是有些不以为意,而此刻经徐启这么一说,才惊觉,除去晋国,看似于楚有利,可实则却是藏有大祸患。

    到了此刻,徐启突然拜倒在地,高呼,“晋国虽然不义,但臣恳求王上还请为楚国日后着想,与晋国巩固盟约,永结盟好,方才是强楚之大策。”

    一声高呼,也猛地将熊绎从沉思之中惊醒,此刻熊绎额头之上已经是布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刚刚徐启所言,他心中越是思索,便越是心惊,倘若他真的一意孤行,不与晋盟,反而在晋国与燕北拉锯之时,向着晋国倒戈一击,那说不得便真的可以灭了晋国,可在之后呢,恐怕不消数年时间,楚国便会重蹈晋国之覆辙。

    到那时还有什么王图霸业,恐怕楚国会被燕北、辽东、南越三国给吃的连骨头都不剩,那时,他熊绎便是楚国之罪人,即便是身死,他又有何颜面去面对楚国历代先君,隐忍蛰伏数百载,才等来了这么一个遑遑乱世,岂能倾覆在他手中,这个罪责熊绎担不起。

    可此时却又陷入了尴尬之处,他虽已经知道徐启方才之言并非是危言耸听,可毕竟刚刚他自己已经将话说到了那个地步,难不成要他在朝堂之上服软,说上一句“寡人错了”?毕竟熊绎是君,徐启是臣啊,如此服软,熊绎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愿,可到了如今,好似却又不得不如此了。

    就在熊绎处于尴尬的两难境地之时,宋毅却又是突然站出,先是向着徐启躬身一拜,说道:“令尹大人有远见如此,着实是令人倾佩,古人云,天下列国便好比是一座棋盘,有些人不过注意一子之得失,而令尹大人恐怕是下一子,而思虑已经想到百手之外了,末将拜服了。”

    接着又向着熊绎一拜,说道:“臣恭喜王上,能够任用令尹大人这般大才,楚国雄冠列国之时,指日可待矣,臣亦要恭喜楚国,不仅有如此大才,更有能识大才,能用大才之王上,楚国之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