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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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故人

    说罢,宋毅单人策马径直向着王城之中走去,至始至终都没有理会那些仍旧匍匐在地上的朝臣,而那些朝臣虽然仍旧俯首帖耳,不过心中却是都送了一口气,对于他们而言,无视就是最好的处理了,只要宋毅不向他们发难,便算是默许了他们的投诚,毕竟他们虽说是掳来宋王,好似是送上了一份大礼,可实际上也就是锦上添花之举而已,不过好在聊胜于无。

    宋毅进入都城,身后的数万楚军也紧跟着鱼贯而入,当日,楚国的大旗便立在了城墙之上,宋毅命人封查府库,清点在册官吏,厘清国境疆土和在籍的百姓人口,诸如此类的事务,宋毅吩咐下去,便不再过问,这些事情自然会有宋国的官员去处理妥当,整理归档之后便会随着战报一起,上呈到楚王御前。

    这日刚好是第二十九日,宋毅曾在楚王面前亲口立下了一个月灭亡宋国的军令状,也算得上是如约完成,不过或许还差一步,明日便会有一支队伍,同样来到宋国都城,臣服于西楚,将剩下的宋国半壁江山,交付于西楚手中。

    这支队伍自然便是那些汇聚起来的起义烽火,原本由着百姓劳役所组建起来的义军,在有将领官员加入之后,各地的力量开始迅速的汇聚起来,拧成了一股绳,也算是一方不可小觑的势力,楚军自泾水河畔向着楚国都城进发,他们也便由着另一边,攻城略地,同样向着宋国都城而来,十余日的时间,打下了宋国的半壁江山。

    当然,这些义军在一开始便没有想着要再与楚国一争雌雄,自始自终,他们对于自己的定位便很清楚,他们并没有力量去与楚国争夺这个国家,他们只想为自己争夺应有的权益,对于这一点,宋毅很明白,因为这一切始终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他也很期待见到明日来与他交接之人,曾经的宋国将军,被众人推举出来的义军领袖,也便是他的一位故人,他来宋国有很大的原因,也是为了见这位故人一面。

    第二日,一支足有万人,声势不小的队伍来到了宋国王城之下,为首的年轻将领,遥望着城墙之上飘摇的楚字大旗,似乎若有所思,而朱红色的城门也轰然洞开,却只有宋毅一人一骑从城中走出,不着盔甲,只穿着寻常便服,好似真的只是来见一见故人一般。

    “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与宋将军阔别多年,宋将军已经由当日一名小小的参将,变作一军之帅了,改换门庭之后,宋将军可真是飞黄腾达啊。”说是故人相见,可这话语听着却是满满的讥讽意味,就连其身后跟着的数万人马,都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心疑向来老成持重的将军为何今日竟然如此言语,若是惹恼了楚人,又该如何收场。

    可宋毅却好似并不在意,反而爽朗的笑了一阵,“哈哈哈哈,游将军还是如同往日一般,嘴上不饶人,自从当阳谷一别,历经数年,你我二人都已经是物是人非,又何必来互相挖苦呢。”这话说到最后,倒真的是有几分苦涩之意。

    而立于宋毅对面的那名年轻将领,正是当日在当阳谷一役中,奉宋王之命,率军前去勤王的宋国参将,游鳞,当日自当阳谷一役归来,本该是一路青云直上,前途不可限量的年轻将军,却因为当日晋楚相王一事中,直言上谏而惹恼了宋王,一日失去了王上的恩宠,朝堂之上的那些墙头之草,自然是望风而动,不过是月余的时间,游鳞便被排挤出了朝堂,被革去军职,换上了一身布衣,不然他们二人也不会以这般身份相见了。

    阔别八年,两人再次相见,都是颇有些感慨万千,遥想八年前,他们二人在当阳谷相见时,一为淮将,一为宋将,奉各自王命而来,只想着勤王一役之后的扶摇而上,如何能不年少轻狂,可谁能想到,时仅八年,便生出了如此多的变数,物是人非,皆已经是家国不复,什么青云直上,到头来回望不过是一场泡影。

    当日,早知当日,他们又想起了为大夏而死的晋老国公,当日所去勤王的四国将军,大概都仍记得晋老国公吧,当日对于晋老国公心中的执念,他们大多是不懂的,只觉惋惜,可如今背负起了同样的家仇国恨,再想来便又是一番别样的滋味了,或许当日他们该陪着晋老国公一起,血洒当阳谷,可他们不能,既然背负起了家仇国恨,那便是恨不能平,身不敢陨,他们都已经不再是为自己而活,又如何敢为自己而死。

    两人侧立而视,仿佛均是看出了对方心中所想,极有默契一般,均是不再言语一字,又或者,对于二人,这里并非是可以多言的地方,宋毅调转马头,向着城中走去,游鳞紧随其后入城,还有身后的数万军马也鱼贯而入,只不过,在城中数万楚军的注视之下,他们多少显得有些拘谨,西楚的虎狼之师,他们心中仍旧是留有畏惧,毕竟西楚士卒自从乱世以来,还未尝一败。

    游鳞简单的将带来的数万军马安顿下来,便跟随着宋毅一起进入了王殿之中,两人寻到了一处僻静的书房,屏退左右,这里本是宋王用来召见亲信,商议密要的所在,而他们二人今日所要谈论之事,也算是见不得光的密要了。

    明明已经是双方都期待了许久的会面,可两人一时竟然好似不知该从何处说起一般,长久的沉默无言。

    终究还是游鳞先开口了,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眼前这个人,就像他这一个月以来的所作所为,也正是眼前这人一手谋划,“你书信中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你已经照我信中所言的做了,还做的如此完美,又何必现在来问我真假,信了便是真,不信便是假。”听到游鳞的问题,宋毅先是惊讶,而后却又觉得理所应当一般,若是换作他,或许也会问出这个问题,毕竟阔别八年,当日却一封书信送至,信中所言,更是荒诞不经,好似疯语,换作任何人恐怕都难以相信。

    “只是想听你亲口说出而已。”面对宋毅模棱两可的说法,游鳞摇了摇头,仍旧是想要坚持听到宋毅口中说出那日信中所言。

    二人所言的书信,还要追溯到二十多天以前,当时宋毅自楚王手中接过了虎符兵印,却在行至泾水之畔的时候,命令全军就地扎营,一连停留了十五日的时间,旁人看来宋毅好似每日都在闲庭信步,可实际上宋毅却在暗中谋划宋国的一切。

    那日,宋毅除了给宋王送去了一封战书,提醒宋王守好其国之外,还有一封密信则是送到了游鳞的手上,而信中所言的竟是让游鳞这个曾经的宋国将军,来助其谋取宋国,任何人看来,恐怕都会觉得宋毅是得了失心疯,才会做出如此举动,可游鳞却真的便照做了,或许只是因为书信最后所写的那句话。

    “终有一日,列国版图之上仍会存着宋与淮南,就在我二人都故土之上,今日所受之屈辱,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仅凭这么一句妄言,游鳞便亲手将自己的家国推向了覆灭,而如今还要来将宋国剩下的半壁江山,拱手相让于西楚,有时,游鳞都会觉得自己是否是疯了,才会如此帮他宋毅,或许只是他心中不信,宋毅会无的放矢。

    而后面所发生的种种,都是出自二人之手,宋毅写下战书,向宋王施压,而游鳞则在宋国运作,掀起了那场席卷全国都搜捕,一场搜捕,五万淮人,尸骨堆满了泾水河畔,而也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宋国百姓已然忍无可忍,只差一个契机。

    而这时,宋毅果断发兵楚境,便是为了告诉宋境的百姓,宋王及其鹰犬,寿数已尽,自保尚不能做到,更无能力再来欺压他们,如今,正是一个摆在他们面前的机会,而游鳞则在这时揭竿而起,迅速聚起了起义的烽火,两人一明一暗,相互配合,将这些星星之火,逐渐发展到可以燎原的地步。

    其实这才是宋毅敢言一月时间灭宋的底气所在,否则哪怕他率领数万虎狼之师,即便是没有任何抵抗,将宋国国境绕上一遍,都要不止一月的时间。

    所以宋毅是从心底里感激游鳞的,毕竟仅凭自己的一封书信,便帮助自己颠覆其国,这里面是对自己有着多么大的信任,若是游鳞心中有着哪怕一点犹疑,恐怕这计划都不会向如今这般顺利,而若这一子无法顺利落下,他随后的诸多谋划,都将是一场空梦,那么他确实应该给游鳞一个解释。

    不过,在此之前,他先要问游鳞几个问题,“游将军,我先来问你,若是西楚来犯,你我二人统帅三军,各守其国,可否能保我二人故国不灭?”

    听到这个问题,游鳞先是一怔,随后好似思索一般,久久无言,足足过去了杯盏茶的时间,游鳞才略带苦涩的答道:“不能。”虽然他也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无论他在脑海中怎样演练,最终所导向的结果却都只有一个,不可挽回的败亡。

    “是啊,不能。”宋毅能够体会游鳞此刻的感受,让一个领军打仗的将军,承认自己必败的结局,想来如何都不会好受,可他们二人不得不去接受。

    “我也曾经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发现好似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赢,是我们的兵甲不够雄壮吗,不是,想我淮南也曾有数十万之军,可结果如何呢,顷刻覆灭,是我们没有擅于领兵之人吗,也不是,两国地大,人杰地灵不敢说,一二守成之将还是找的出的,那我们究竟是为何必败无疑?”宋毅再次发问,像是在问游鳞,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是我们的国家病了。”这次游鳞却是没有过多的思索,便给出了这样的一个答案,或许这个问题,不仅是宋毅曾经问过自己,他也曾扪心自问。

    “对,没错!是我们的国家病了!”听到这个回答,宋毅突然便激动了起来,仿佛是被戳中了心中所想一般,“看看我们两国的朝堂之上,全都是奸佞小人,又哪一片地方还是干净的,再看看我们的王,把这座家国当成了一己之私,全然不顾百姓子民的死活,如此家国,早已经是烂到了根底,病入膏肓,无药可医了!”

    “那你的办法,便是亲手将他毁灭?”宋毅情绪激动,可游鳞却一直沉默,直到宋毅说完,才有冒出了这样一句疑问。

    “不是毁灭,而是新生,不破不立,唯有破而后立,才方可根治,我们的家国也才能重获新生。”宋毅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可口中之语却仍旧激进,背负着太多的家仇国恨,难免不会有些偏激。

    “那时所新生的,还会是淮宋吗?”宋毅的话若是被旁人听来,绝不像是救国救难,反倒是如同要篡权夺位一般。

    “游兄,你既然能够按我心中所言,不竭余力助我,我便知晓,你心中所想,与我相同,家国二字绝不是君王的一己之私,淮宋存否也不会是取决于一姓的存亡,只要故土仍在,故民仍在,淮宋便在。”如此话语,在当今之世可真当是大逆不道,宋毅曾经也是如此认为,可经历了大起大落,为报心中之恨,或许唯有如此说法,才能让其安慰自己,才能让他心中好受一些。

    “可无论如何,你我二人,都是淮宋两国的罪人。”理由再如何冠冕堂皇,可他游鳞,仍是坑害了五万淮宋之人,他手上也沾染了不少宋人之血,这一点,他无法回避,更无法用任何理由来搪塞自己,让自己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