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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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出使淮南

    西楚。

    淮南一战,楚军凯旋而归,楚王熊绎亲临国境,设下酒宴迎接返楚军队。

    熊绎举起手中的酒樽,站在高台之上面向全军将士,“西楚能有诸位,是寡人之幸,更是楚国之幸,有诸位在,诸国林立,我楚国又有何惧哉,寡人敬诸位一樽。”

    熊绎仰头将樽中酒水饮尽。

    “谢王上,楚军尚存一人,战火不入楚境!”台下将士皆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你们的同袍,与诸位一同征战的将士,有人没能回来,没能喝上这样一杯庆功酒,这是寡人之过,他们,是为楚国而死,寡人心中有愧,别国征战无论胜负,有必添孤寡之说,我楚国征战,不添孤寡,他们家中的亲人,便是寡人的亲人,寡人尚存一日,楚国尚存一日,便无孤寡!楚魂不灭,西楚万年!”

    “楚魂不灭,西楚万年!”

    一夜的欢庆之后,熊绎并未在边境滞留,而是一早即便启程,返回王都,谋取淮南,此战只是第一步,后面的才是重头戏,让一国臣服,可不是简简单单一战这么简单。

    随着王驾一同返回楚廷的,还有百乘仪仗,浩浩荡荡从云梦大泽而来。

    一袭布衣青衫,在仪仗的拥簇之下,从容踏入王廷。

    十年前,同样的一袭青衣,同样的楚王廷,当时熊绎还只是一个年少继位的楚王,空有王名,却被满朝文武所钳制,王位之外,还有数位兄长觊觎,说是危如累卵也不为过。

    而徐启也只是一位初至西楚的无名书生,慕楚王纳贤之名而来。

    “先生来楚,为名而来还是为利而来?”说是先生,实际两人的年龄相仿,但熊绎那时一声先生叫的却是不假,他是心中空有雄图却被锁在笼中的虎豹,求贤若渴。

    “沽名钓誉,蝇头小利,圣人贤者,天下福祉,皆为名利,不知王上问的是何种名利?”

    “名利还有如此讲究,寡人倒是不知,寡人之问,不过是令尹常与寡人说,肯为寡人所张榜文而来的,皆是贪名嗜利之徒,难得大才,不过寡人倒是不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是圣人言,先生以为如何?”

    “王上所言,圣人之理,若是不实,我也不会来此面王,至于令尹大人所言,其实也对,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贪名嗜利不过人之常情,不为名利,何苦来哉?”

    “哦?先生之言倒是寡人闻所未闻,既然如此,大利小利皆曰利,真名妄名都是名,先生还未回答,此来为名为利?”

    “我为名利而来。”

    一番廷论,洋洒万言,可惜最终却是朝臣作梗,不谈国策,不论谋划,只言身份之差,地位之别,贫贱卑鄙便无操守德行,生生将徐启逼出了王殿,熊绎有心挽留,可却碍于满朝臣工,有心亦无力。

    满朝臣工此举,自然是出自令尹甘蔺的授意,当时这位令尹大人在朝堂之上可谓是只手遮天,而且此计毒辣,可谓诛心,他所针对的不是徐启这个布衣书生,而是楚王熊绎。

    熊绎张贴榜文,于天下求才,所为的是于楚廷牢笼之外,另植势力,但今日朝堂之上的闹剧,却是让楚国负上一个假意求才,实则无用才之量的名声,让慕名而来之人寒心呐。

    徐启不过是来的凑巧,正撞上了枪口,不过,楚廷之上所有人都小看了徐启。

    徐启在王廷受辱之后,并未直接羞恼离楚而去,反而是在云噩梦泽旁,修了一座草庐,每日既不讲学也不事生产,只独坐泽旁,垂钩而钓,大抵是学那周公,愿者上钩。

    时间能有此大气魄者,也是不多啊,以身为饵料,去钓天下之君王,周公钓来了文王,徐启亦钓上了楚王。

    十年时间,计不出草庐,身不离云梦大泽,却帮助熊绎一步步收束兵权,在行伍之间扶植心腹,朝堂之上亦是兴武道而抑文成,令尹甘蔺空顶着一个两朝元老的光鲜表皮,可内里早已经被熊绎掏空。

    十年如斯,徐启再次踏入楚王廷,可却今时不同往日,大不相同,文臣赖以仰仗的两朝元老令尹甘蔺,已在北进淮南途中,以身殉国,楚王熊绎恼怒上将军荣翟没有管照好楚国的社稷之臣,已被罚府中思过,三日不可出门。

    熊绎又亲自到甘蔺府中祭拜,不料却一不小心搜出了黄金珠宝千万,其他奇珍异宝更是不计其数,熊绎当即感概,“甘令尹已经身死,还要送寡人一份大礼,充实国家府库,以补军资所处,不愧是寡人的社稷重臣,我心甚慰啊。”

    “文和,百乘仪仗,迎你入朝,这可是西楚自建国以来都未曾有过的仪仗,如何,寡人没有失信吧。”按照当日草庐所言,淮南事定,熊绎便即可派出仪仗,去云梦泽旁延请徐启入朝。

    “臣徐启拜见王上,蒙王上不弃,受如此之礼,臣诚惶诚恐。”徐启虽是一介布衣,可一番庙堂之礼,行的一丝不苟。

    “诶,文和啊,你我二人,不必如此。”熊绎话语亲切,可却仍安坐于玉阶之上,不曾有欲将徐启扶起之意,此言此举,不得不让人揣摩,可惜整个朝堂之上,除了徐启,大抵只看到王恩浩荡。

    “王上此言便是折煞臣下了,草庐之中,臣无官职,王上亦不以楚王之尊自称,放浪形骸,亦不算僭越之举,然如今,庙堂之上,君臣之礼不可乱。”

    徐启并未因熊绎只言而起身,反倒是一番言辞恳切,言语举止的确是与草庐之中大不相同,行走于庙堂之上,如履薄冰,再厚重的香火情,也终有损耗殆尽的一天,容不得徐启不小心,甘蔺如果不自持先王礼遇,面见楚王当真不跪不拜,或许可以为同宗亲族留的一些性命。

    他所学的是扶龙,而不是屠龙之术。

    “这是哪里的话,文和,怎么还跪着,快快起来。”熊绎这才起身,几步从玉阶之上走下,将徐启扶起身来。

    “文和,令尹一职,早已经虚位以待。”熊绎将徐启拉到往日甘蔺所站的位置,手中持着令尹腰佩,就要俯身给徐启系上。

    面对如此殊荣,如此大礼,徐启却出人意料的向后退出一步,“王上不可,如此要职,臣不能受。”

    “难道是因为甘蔺那个老匹夫的缘故?也罢,文和,在这楚廷之上,你看中了哪个位置?”熊绎也不羞恼,大手一挥,将整个楚廷都摆放在徐启面前,任君挑选。

    “王上误会了,并非是令尹之位不妥,而是此时不妥,等到淮南事定,就是王上不说,臣也会出言讨要了。”

    “哦?昨日寡人刚接见过淮南使臣,淮南王欲割让十五城,与西楚停战言和,今日廷议正是要商议此事,莫非文和心中已有定计,快说与寡人听。”

    熊绎大喜,这徐启果真就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所言之事尽是他心中所想。

    “与淮南的盟好之约要签,只不过楚国不要城池,亦不要钱财,楚国要的是让淮南以西楚为尊,以王上为王。”

    “尊我为王?这寡人倒是有点不懂了,我已为楚王,何需淮南来尊。”

    “王上之王号,是大夏所封,大夏已倾,余下的十四国诸侯,除晋国以外,皆称为王,臣以为不妥,这天下应当改一改了,王位之尊,能者居之,蕞尔小邦,就该自降为公侯。”

    “臣以为此言不妥,强行降他国王号,宋国会如何想,天下又会如何想,这是让我楚国变为众矢之的啊,行事如此霸道,恐有亡国之患啊。”徐启还未说完,身后臣工之中,便有人站出反驳。

    “嗯。”熊绎倒是没有直接回护徐启,反倒是点了点头,“文和,你觉得此言如何?”

    徐启也并未倨傲,先侧身向着刚刚发言的大臣拱手行礼,然后才侃侃而谈。

    “大夫所言不错,我楚国此举就是要彰显国威,只不过,他国不仅不会反对,反而会支持楚国。”

    “为何?”刚刚那位大夫所言,熊绎有心中有此担忧,毕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北进淮南一役,淮南看到的是我楚国兵马之强,可列国未曾亲临战场,只会讥讽淮南弱小不堪,轻视之意已然生出,而我楚国不过是顺水推舟,降淮南王号的同时,却也承认其余诸国的王号之实,在列国眼中,楚国之所作不过是将渣滓筛出去而已,不仅不会有异议,反而会倍感殊荣。”

    “王上可先派出使者知会列国,尤其是晋国,晋国虽无王号,可疆域国力在列国之中都是首屈一指,早便有称王的雄心,虽经当阳谷一败,可却未伤其根本,声望亦是不减,西楚大可卖他一个人情,日后晋国称王,西楚必然鼎力支持,如此一来,淮南一事,晋国必然响应。”

    “而燕北、辽东、南越这等强国也早有独王的心思,乐得见到楚国开此先例,也会响应,到时列国文书在手,淮南一国独立难支,只能自降王号,淮南之地,楚国势在必得,此刻降为公侯,日后便可臣之。”

    “好!文和果然是深谋远虑。”徐启这话一出,不仅是熊绎,满朝臣工也都不再有异议,“不过,此举终究是要在天下人前掀淮南王的脸面,派何人去办,还需细细定夺。”

    “王上不必纠结,臣愿持旄节国书,出使淮南。”对于此事,徐启显然也是早有准备。

    “不可!”徐启自动请缨,熊绎却几乎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

    “此事谁都可以去做,唯独文和你不行,淮南王若是知晓北进淮南之策是出于你口,你性命危矣,你一人性命,淮南一国来偿还都不够!我楚国又不是没有别人了,绝不能让你去冒如此风险。”

    “王上不必担忧,臣还要受令尹之位,又岂会自己去找死,两国交战,尚不斩来使,臣持旄节国书,便是代表楚国而去,只要楚国尚强于淮南一日,淮南王便不敢拿我如何,淮南一事,兹事体大,是楚国走出的第一步,决不能有半分差池,还恳请王上允我出使淮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