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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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草原的王

    在进入皇城后,术赤便单人策马自顾自的与大军分开了,有弋阳在,他这个金帐中的汗王总是可以做的很轻松,他曾因为弋阳汉人的身份而心生疑虑,但同样的,在某些方面,因为弋阳是汉人,所以他很放心。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阴山另一边,在这些汉人眼中,自己应当是一个仁慈的汗王吧,因为他的先祖们总是喜欢越过阴山劫掠边境,但术赤不同,他愿意与汉人做生意,也就是所谓的互通有无。

    在草原人都不愿意踏足的戈壁滩上,汉人开辟出了一条古老的商道,虽然早已经盛况不复,但仍有为了金钱而在刀刃上跳舞的商人进入那里,这些人眼中只有利益,而看不见什么种族之别,很好控制,通过他们,术赤可以用最低的成本还来对草原最大的利益,数匹血脉不纯的杂种劣马就可以为他换来一批铁匠。

    汉人是拥有强大创造力的种族,无论是技术还是人口,这一点术赤很清楚,他的先祖总寄希望于斥诸武力来统治这个人口地域数十倍于自己的种族,所以他们总是在失败中懊恼,为什么他们拥有最勇猛的勇士,却只能被困在草原,但在弋阳身上,在那些商人身上,术赤看到了,汉人真正的敌人亦是汉人。

    行至阜成门外,术赤虽然是第一次走进这座皇宫,但他早已看过这里的堪舆图不下百次,在梦中他也曾无数次占领这里,一如今天的场景,所以一路他走的轻车熟路。

    只有皇室宗族可以进入的宗庙,术赤这个鞑靼人肆无忌惮的推开了大门,好似君王巡视疆土一样,术赤审视着挂在墙上的画卷,但哪怕是挂在最低处的那一卷,都需要术赤抬起脖子才能看清全貌,自己明明已经将这里踩在了脚下,可无论是这座城池,皇宫殿宇还是这些画卷,都让人只能仰视。

    术赤不喜欢这种感觉,在草原上,能让人仰视的只有高山、雄鹰、天幕、骑在马背上的巴特尔和薛禅脑海中的闪光。

    祭祀先王三十六帝,术赤高仰着头,目光在这些面孔上依次扫过,就是这些人,大夏国的先祖们,将鞑靼人的脚步阻挡了八百载,画像栩栩如生,宛若再现,术赤想起了那些商人对于帝王陵寝的描述,动轴占据一整座山脉的庞大陵墓群。

    鞑靼人没有宗庙,也不设祠堂,他们的汗王只存在于口口相传的传说之中,术赤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祭拜自己的先祖,死亡对于鞑靼人来说是神圣的,回归长生天怀抱的巴特尔们不该受到生人的打扰,子嗣后裔也不列外,所以他们会葬在大漠中,在战马奔驰践踏之后,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们会挑选一匹刚刚分娩的母马,将它生下马驹的鲜血倾洒在这里,舐犊之情会让母马记住这里,只有嫡系的子孙仍可循着它的指引暂时找到先祖的安息之所进行祭拜,等到母马死后,在地下长眠着的尸骸便只存活于口口相承的记忆之中。

    所以草原人渴望成为英雄,因为只有英雄才会被传说记住。

    术赤终于找到了此行的目的,那个干瘦却满目凶芒的老人,天可汗的传说至今都仍在草原上流传,他夺走了草原人的明珠,鄂尔多斯高原,将草原人赶到了阴山背面,他指挥的军队就好像天神下凡一样,在其面前,草原人引以为傲的铁骑溃不成军,这个交给草原人恐惧的男人,最后却死于宦官之手,术赤觉得有些不值,汉人同样不缺少英雄,可汉人的英雄却往往都没有一个好的结局。

    自天可汗的时代之后,翻越阴山成为了草原汗王挥之不去的阴霾,在术赤成为汗王的那一天,同样是额祈葛的弥留之际,死前他仍在指着那座山的方向,向他的小儿子说:“翻过去。”

    他的确做到了,不仅翻过了阴山,甚至踏入了这座皇城,这或许是额祈葛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可就是此刻,完成这一壮举的术赤,甚至不知道额祈葛是否是他的生父。

    在鞑靼语中,术赤是客人的意思,他生于归途之中,额祈葛刚刚带着金帐的勇士,踏平了漠北的第一大部,蔑儿乞惕部,整个部族所有长过马鞭的男子都死在了弯刀和箭矢之下,仍可生育的女人和尚在懵懂的孩子作为战利品被带回金帐,那些女人将会将为金帐生下新的勇士,而那些孩子也将长成新一批的勇士,这是所有的部族亘古不变的发展方式,血腥而又原始,可却实用。

    而跟随这些战利品一同被带回金帐的还有术赤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女人本是斡勒忽纳兀惕部的族女,很小的时候便与额祈葛相恋,但却因为两部之间的关系而无法成婚,终于在那一年,两部的关系缓和,她可以如愿以偿的成为金帐的可敦,可在迎亲的路上,却被蔑儿乞惕部劫走。

    九个月,她在蔑儿乞惕部中待了九个月才被救出,那时她已经快要临盆,回去的路上,无论额祈葛问她什么,她都是一言不发,额祈葛当然知道这九个月中在这个女人身上会发生什么,可他依旧爱她,依旧愿意让她成为金帐中最尊贵的可敦。

    但最终却只带回了一具冰冷的身体,和一个啼哭的婴孩儿,在生下他之后,那个可怜的女人就自尽了,临死前她终于对额祈葛说话了,“肚中的孩子流着孛儿只斤家族的黄金血,这是你的孩子。”原来早在额祈葛迎娶她回金帐的路上,她就已经有了身孕,最后她对额祈葛说了声“对不起。”

    那个仍在啼哭的婴孩甚至来不及看她一眼,她便没有了气息,额祈葛一直抱着她,重复着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对不起。”这本是他该说的才对,是他没有保护好她,亲手将她弄丢了。

    可能是因为愧疚,之后额祈葛再没有进过任何一个女人的大帐,术赤成为了额祈葛最小的儿子,按照草原上的规矩,他是金帐中的世子,注定要接管这片土地的人,可自他出生起,金帐中的风言风语就没有断绝过,额祈葛因此而处死过不少的奴仆,只因为他们在自己面前的失言,虽然额祈葛自己并不在乎,可却担心他会多想,额祈葛接下来的时间只做了一件事,把他培养成一个合格的金帐汗王。

    可他还有八个哥哥,这条路注定不会太平。

    汗王的位置是他从刀枪林立杀出来的,但他没有把刀伸向任何一个金帐中的人,他知道即使这是自己的无奈之举,骨肉相残仍旧会伤了额祈葛的心,所以在他十六岁那年,他带着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伴当,离开了金帐,十四年后他再次回到了金帐,见了额祈葛最后一面。

    那时他已经统一了漠北诸部,鞑靼诸部中除了金帐汗国以外的其他地方,或被他征服,或成为了他的盟友,此刻的术赤就像是王者归来一样,继位汗王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有人敢反对,即使是他的那些兄弟们,也再没有怀疑他的血统,只有流淌着孛儿只斤家族黄金血的巴特尔才能做出这样的壮举。

    狮子般的脊背再次挺得笔直,术赤从追忆之中走出了大夏的宗庙,眼神重新锐利起来,横跨上马,他从不回避自己内心中的柔弱,会有牵挂但不会成为牵绊,金帐汗国的君王,依旧坚硬如铁,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那时可不会向夜袭宣武军镇那么简单了,十余年的谋划,他赌上了孛儿只斤家族的荣耀,不容失败。

    第二日清晨,他们才发现了自缢在大明殿前的李继,大概是无言死在殿中吧,才会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比起曝尸荒野也好不到哪去了,都是连个遮掩都没有,巴达木将李继从树上抱下来,“薛禅,就这么埋了?”他本以为李继虽然王爷皇帝做的都不怎么样,但总归还是有点利用价值的,结果弋阳看过之后只说了三个字,“埋了吧。”

    “不埋还能怎么样,难道留着过年吗?”弋阳没好气的说道,他从来就没想过要留着李继,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套谁都可以用,唯独他们不行,留着反而凭白给那些仍然忠心大夏的人添了一个念想,如何诛心,况且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接下来的这一场硬仗,只要守住了,他们便可以迎来至少十年的时间。

    巴达木听了这话一时有些哑然,赶紧找了几个人来,将李继拖去埋了,反正这么大一个皇宫,山水树林有的是,不缺能埋人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