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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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乱了

    天未降雪,可整座长安城都裹上了一层白色,天下缟素。

    当那一份洋洋万言的《罪已诏》昭示天下的时候,真正震动的也就只有长安城而已,除了长安以外,好似整个天下都已经做好了准备,不过雍王继位的消息,对于这座皇都来说,好像如何都算不上是一个坏消息。

    李继很清楚,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是时间,所以跟随那份《罪已诏》一同昭示天下的,还有一份给各路诸侯的诏令,即今日起三月为限,即为国丧,各国诸侯披服缟素,开祠立庙吊唁先帝,国丧期间,无有新帝诏令,不得擅离封地,不得擅调兵卒,不得往来私信,如有违反,形同谋逆。

    李继知道无论是异姓王还是同姓王,诸侯之中很有一些心怀不轨之辈,可这道诏令一出,便大不一样,谋逆的帽子可不小,无论谁先动,都会成为众矢之的,天下共讨之,枪打出头鸟的道理他们不会不懂,既然无有抗衡天下的底气,那就只能乖乖的在封地中缩着。

    等到三月之后,新帝登基,朝局稳定,统调直隶兵马,便大局已定,这是阳谋,帝王心术不过尔尔,兹事体大,李继又怎能不考虑周全,事情与他所料想的一样,除了突如其来的宣武军。

    在八百金吾和三千禁军的簇拥下,李继的车辇向皇城外驶去,就在刚刚李继接到消息,宣武军已临城下,这是李祀生前留下的布置,所以宣武军可以一路无阻直抵皇城,当然这些所谓的布置此刻都已经不重要了。

    不过李继心中还是有一些恼火的,鞑靼人没有完成他们的承诺,不,准确的来说,是和自己玩了一个文字游戏,他们只说会拦下宣武军,却没有说要拦下多久,看来他也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协议了。

    但是对于宣武军,李继并不担心,这还要多亏了李祀的帮忙,李祀已经死了,现在他才是大夏的新帝,哪怕还未行过大典,但仍旧不妨碍他成为了唯一的选择,大夏或是谋逆,他相信拒北侯会做出正确的选择,无论李祀对他许诺过什么,如今能够给他的是自己。

    皇城外,八万宣武军肃穆而立,所面对的明明是一座诺大的皇城,可偏偏却散发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好似黑云压城。

    被簇拥在前方的车辇中,弋阳斜倚着织着雪白狐裘的靠背,脚下的火炉燃的正旺,整个车辇中都是暖洋洋的,自眼前这座雄城中而来的两道诏令,被弋阳卷好放在一旁,啧啧赞道:“这个雍王爷还真是蓄养了不少文人啊,单单是这两份诏令,辞藻雕琢就颇显功力,盛世纸贵,但放在这时节,还不如两张废纸,可惜了。”

    李继蓄养的这些门客不都全是庸人,至少这招攻心计出的就是不错,放眼整个大夏朝,还真没有哪一方诸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跳出来,冒天下之大不韪是会死人的,不过可惜目光还是短浅了些,也可能是这些正统文人,从来都没把北边的鞑子放在过眼中吧。

    这座天下未来十数年内的走向早已经被算定,而他们之所以能分到长安这块大蛋糕,就是因为他们是至关重要的破局人,一个好的故事里,总是不能缺少一个极佳的反派。

    术赤策马立于车辇一侧,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这座皇城,他的血液仿佛又开始沸腾了,草原上的巴特尔,他英勇的先祖们,从未有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这座雄伟的城池之前,从今天起,鞑靼人的历史将不会再局限于草原,长生天的赐福将笼罩整个天下。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在甲士的拱卫下,皇帝的车辇缓缓从城中驶出,术赤抬眼望去,却只看到了一群穿着好看的人而已。

    在李继的刻意吩咐下,车辇行进的不急不徐,好似要一点点的扼住人的咽喉,只可惜不足四千人的甲士,在八万铁骑面前,就只是一些身上雕琢着金色花纹的虫豸。

    李继依旧对他手中握着的权力自信满满,直到他看清了从对面军阵中策马而来的单骑,李继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很不真实,巴达木为什么会从宣武军中走出,眼前的宣武军中,他找不到拒北侯,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个汉人。

    突如其来的一切仿佛瞬间扼住了李继的咽喉一样,让他喘不上气来,眼前的这一切,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一些,但他不愿意相信这可怕的真相,即便相信了,好像他也只能像现在这样,颓然地斜仰在车辇之中。

    巴达木策马缓缓走到车辇之前,看着里面那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脸上闪现出讥讽的意味,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自己的出现好像总是让这个男人感到意外。

    “雍王爷,我们又见面了,哦,对了,现在应该称呼您为皇帝陛下了,作为远邦的使者,我代表金帐汗国的汗王而来。。。。。。”

    巴达木是一个合格的使臣,但这套说辞却好似一场独角戏,李继听不见丝毫的声响,只是怔怔地望着车辇外面,眼神空洞,脑子好似一团炸开的浆糊一样,嗡嗡作响。

    然后他便看到了那个狮子一样的男人,却偏偏有着一双鹰般锐利的眼睛,睥睨的眼神俯瞰着他,“你就是大夏国的皇帝?”高高在上的君王。

    李继突然想起了挂在宗庙上的那张画像,他的祖爷爷,以及那个男人讲过无数次的老掉牙的故事,他在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他的先祖曾征服过那片土地,屠戮千里,将整片草原变成了大夏朝的附庸,他此刻也应该像他的先祖一样,站起来直视那双眼睛,去回答他,告诉他自己就是大夏的皇帝,天可汗的子孙。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难以掩饰心中的恐惧,不仅仅是对眼前这个男人,更是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无论他愿不愿意承认,眼前的一切都表明,或许将是他亲自将整个大夏推向深渊,他努力的想要站起来,可两条腿就是控制不住的打颤,用不上一点力气,他只能像一滩烂泥一样,无力的倒在车辇中。

    术赤不再看这个吓破了胆子的大夏国皇帝,他的目光之中只有这座长安城,好似他才是可以对这种雄城发号施令的君主一样,他下达了命令,他的马鞭指向了那座巍峨的宫殿。

    皇城中仅有的甲士,八百金吾和三千禁卫,此刻却好似待宰的羔羊一般,除了后退做不了任何事情,金线勾勒的铠甲原来帮不了他们丝毫。

    在无数恐惧的目光中,八万鞑靼铁骑踏入了这座皇城。

    李继是被人抬回皇宫的,他用仅存的一点力气,让车辇向着大明殿的方向驶去,此后他便一直瘫坐在那把纯金打造的椅子上,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他甚至还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可能是不屑一顾,可能是急于接管这座皇城,也可能是故意放出的空子,在进入皇城之后,鞑靼人便没有再来理会他这个大夏朝的皇帝,只有巴达木曾来过一次,不过连殿门都没有踏入,只扔下了一句话,“别想着死,你的命加上那个位置还是很值钱的。”

    雍王府,弋阳并没有进去皇宫,而是来到了这里,比起金碧辉煌的气派,还是这里的布局更讨喜一些。

    “薛禅,李继真的会自寻死路,他难道不知道他死了,大夏朝可就断绝了。”巴达木往火炉中填着木炭,尽管屋中的温度在他看来已经有一些温热,可弋阳禁受不住风寒,作为最早追随弋阳的人,对于这些他很了解。

    在弋阳刚进入草原的时候,用一包茶叶雇佣他带路,可能这就是为什么巴达木虽然不懂品茶可却爱喝的缘故,汗王和弋阳是巴达木最钦佩的两个人,勇气和智慧,这是长生天赐给草原人的礼物,他跟随了弋阳十余年,弋阳毫不吝啬的教会了他许多东西,但他没有资格称呼弋阳先生或是老师,事实上除了大汗以外,所有人都只能尊称弋阳为薛禅,鞑靼语中智者的意思,不然便是对弋阳的不敬,更是对汗王的不敬。

    “看得清,却不一定想得开,不过他是死是活都不重要,我们现在需要的不过是他接着再写一道诏令而已,李继虽然无能,但却不能掌控,活着反而是个麻烦。”弋阳往壶中沏着热水,看着茶叶一点点伸展,李继就像是一个牵线木偶而已,每一步都刚好踏进他们安排好的路线,这么大一盘棋,他跳不出去。

    巴达木点了点头,他从不会怀疑薛禅的话语,因为薛禅所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已经变成了现实。

    在那张椅子上瘫坐了整整一日的李继,终于不再是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李继破天荒的笑出了声,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透露着丝丝诡异的气氛,他是觉得自己可笑,就像是一个跳梁的小丑一样。

    不过他终究是还可以再做一些事情,他知道这或许正是别人所希望的,但他仍旧不得不去做,李继终究还是死了,以一种屈辱的方式死去,同时两道诏令已经悄然出了皇城,一道是给所有同姓王的勤王诏令,他终究还是有私心的,只有姓李这天下才还能称作是大夏,另一道密诏则是交予了那个狐媚女子一同带出了皇城。

    说来也着实是可笑,他这个勉强意义上的大夏皇帝,处心积虑得来的两天皇位,仅用四道诏令便可以囊括,死前他所念叨的不是大夏,而是这座皇城的名字,长安,大夏朝的祖皇帝终结了前朝的战乱后,取下了这个名字,长安,长安,长治久安,可李继却亲手将大夏朝推入了祸乱,死不瞑目啊。

    不过被当作提线木偶戏弄了一生的李继,终究是做了一件聪明事,让那狐媚女子随着那道勤王诏令一同出了皇城,虽未必对天下局势有益,甚至反而更乱,但终究完成了他的承诺,毕竟兄弟一场。

    新年伊始,正月还未过完,可大夏便前后死了两任皇帝,李祀,二十五岁登临大统,三十一岁,崩,后世史家称其为哀帝。

    而对于未曾举办过登基大典的李继,后世人依旧给了他应有的名分,大夏末帝,而这一年也被称为末帝元年,此后的整个遑遑乱世皆用此谥号纪年。

    天下,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