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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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变天

    皇城阜成门,依循礼制,天子宗庙设于门中左侧,祭祀先王三十六帝,如今有资格进入宗庙的只有当朝天子李祀和雍王李继二人而已。

    祭天大典结束,便该来宗庙之中,向历代先祖通禀国运,行至阜成门外,群臣退散,只有于门外等候的八百金吾三千禁卫,御监李礼以及那狐媚女子仍在,宗庙之中,兄弟二人先后跪立,却默然无言。

    其实从小他们两人在宗庙之中,所说的话语便不多,此前多只是听那个男人的言语而已,每当进入宗庙,那个男人真的很像一个妇人,不厌其烦,等后来兄弟二人变成君臣的时候,话便更少了,原来回首想想,他们的关系是如此的差。

    长久的沉默之后。两人同时开口。

    “你想当皇帝?”

    “你在等宣武军?”

    没有丝毫的过渡,一开口便都是杀机盎然,二人全然不似一对兄弟,反倒像多年的仇敌,开口便要取对方性命。

    面对对方的询问,两人均是哑然,又是许久的沉默。

    “你准备的还真是充分啊。是鞑靼人吧,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你还真的是煞费苦心,就真那么想杀了我?”李祀知道当他的兄长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就已经输了,不过没有歇斯底里,也不会狗急跳墙,他李祀依旧气定神闲。

    李继却答非所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他的印象中,李祀从来都是事事漠然,毫不关心,就像是今天他的态度,所以李继依旧不知,李祀是何时察觉。

    “真想知道?”李继真的很佩服李祀到了这般处境,却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也就是这副模样,他想告诉那个男人,你选错了。

    李继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李祀的双眼,好似逼问。

    李祀早知道他的这位大哥会是如此模样,从小他就是这般无趣,“大概是在我坐上皇位的那一天吧。”

    李继神情猛地一震,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他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会是在那个时候就。。。当他在看向李祀时,双目的神情已经大不一样,他真的从未了解过这个弟弟。

    “那你为何不早动手,如果你提前动手的话,也不会是今天这般境地了,死的就将会是我了。”李继心中微微发苦,虽然不愿承认,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是砧板上的鱼肉而已,只要李祀一个念头,或许自己已经死过多次了,亏自己自以为一切行事天衣无缝,想想真是愚蠢至极。

    “你是天下百姓爱戴的雍王,无缘无故的,天下人恐怕要把我这个皇上给骂死吧,你不先动手,我如何杀你啊。”李祀仿佛有些无奈,他等到李继先动手了,可自己也失掉了手中的底牌。

    “你若是真在乎天下人的看法,我今天也就不会站在这里。”李继的心情有一些复杂,李祀的那一番说辞,只要是对李祀稍稍有些了解的人,都不会信,可他心中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

    兄弟情谊?可他们之间真的有过这些吗。

    李继不愿意去想,有些事情想多了,他会后悔,他不能后悔!一切都是为了大夏,李继再一次告诫自己。

    “其实本可以不到这种地步的,我知道,你并不想当皇帝。”李继不再去看李祀,自言自语一般。

    李继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他不愿说,那样吃相未免有些难看,他也知道,即使不说出口,李祀也听得出那后半句话。

    “本就是我的东西,即便我不喜欢,也没有任何道理要让。”

    李继破天荒的笑了,就像是争抢玩具时的稚童之言一样,还是跟一个孩子一样,或许在他心里,大夏朝的命运也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玩具吧。

    他们两个人虽是兄弟,可小时候,弟弟的玩具吃食总是要好上哥哥许多,因为他有一个好母亲吧,李继心里突然好受了一些。

    可惜他们没有一个好父亲,李继的目光瞥向了挂在最末尾的画像,那个男人只知道握着两只小手,去讲那些老掉牙的故事,却从来都没有管过后宫的妃子奴仆会不会欺负自己的儿子,有一天他死后,会不会兄弟相争,刀兵相向。

    可惜这些他从未担心过的事情,都已经变成了现实,“如果你我并非皇族,生在普通人家,会不会更像是兄弟一些?”当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继都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事情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说这些事情有何意思。

    史书上所写的故事总是那般干脆利索,只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而已,好似人命只是草芥,让人看起来也是恣意痛快,可真到事情落到自己的身上,人命有怎能真如草芥,李继无法做出,妇人之仁,他认。

    可妇人之仁的李继不知道,因为他已经死了很多很多人了。

    “行了,你知道我从小最看不起你的是什么吗,故作老成却又磨磨唧唧,你和他还真是像!今日是让我血溅祖宗宗庙,还是在宫中等死,总该要有个结果了。”李祀说的平淡,好似不是自己的性命一般。

    李继哑然,怎么仿佛即将沦为阶下囚的倒好像是他了,又有一些想笑,被弟弟给教训了啊,不过很快,他的眼中便没有了丝毫笑意。

    “送皇上回宫。”声音突然变得高远,只留给李祀一个背影,让人看不清表情,听不出情感,仿佛此刻他才是一个恩威难测的君王。

    外面,一个细长的声音响起,“起驾!回宫!”声音拖得很长,可惜此刻奉送皇上回宫的,尽是一些披盔带甲的人啊。

    李祀走出了宗庙,迎面看见的便是李礼那张满是笑意的讨喜面容,奴才,李祀轻轻念叨着这两个字,可就是这些奴才,无论自己是喜是怒,他们都是这样一副模样,这个皇帝做的还真是有些无趣啊。

    坐上车辇,李祀整个后背都已经被汗水浸湿,若是以往,哪怕下一刻便是血溅当场,可他李祀都仍能笑得出来,李继说的没错,事事漠然,毫不关心,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他就是这样,可今天,他害怕了,他怕得要死。

    可纵使是这样,他仍旧牢牢的握着那只柔弱无骨的小手,仿佛他还是那个生杀予夺的帝王,他知道,这样会让她安心,早在出宗庙的时候,他就不着痕迹的擦尽了手心中的汗水。

    她会安全的,还有那个小家伙,生做一个女子吧,像她的母亲一样,是红颜祸水,就要祸乱苍生,那样就会有另一个男人来保护她,这样他心中也就可以少一些愧疚。

    李祀的手掌轻轻搭在那狐媚女子的小腹上,上车辇前,他特意叮嘱了那些带甲的人,慢一些走,不要颠簸,他此刻仍是皇帝,可那语气分明有一些央求,虽然腹中的小家伙应当还没有成型,可他就是固执的认为自己感觉到了她的存在,你们会安全的,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

    项上人头加坐下的皇位,来换两条性命,他觉得这笔买卖很划算,他赚了。

    雪夜之后的天气总是很晴朗,今天也是一样,可这座天下却是风雨欲来,要变天了,这是许多宫中老人的委婉说法,委婉的真就像是天气变换一样,让人闻不出其中的血腥味儿。

    李祀来到了大明殿,这是他要求的,他再一次坐上了那张不舒服的椅子,不过第一次正襟危坐,直到现在,他仍然是大夏朝的皇帝,只有他才能坐这把椅子。

    他仍是觉得这把椅子坐着很不舒服。

    “雍王爷驾到。”尖细的嗓子再次响起,不过此刻诺大的大明殿中,也只有李祀一人而已,所以这声音显得格外的悠长,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回响。

    “想好怎么处置我了?”坐在高处的李祀俯瞰着从殿门处走来的李继,就像是以往朝会时,他俯瞰着自己的臣子,虽然是同在大殿,可实际上大臣离他极远,只有这样高高在上,才会让人看不出喜怒,才是帝王心性。

    听着跟在李继身后的那些人身上的盔甲碰撞,李祀脸上泛起一丝轻蔑,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可真是有够小心的。

    “明天这份《罪已诏》便会昭告天下,以你的名义,所有的过错都将是妖女祸乱宫闱,而你只不过都是被迷惑而已,但你身为一朝天子,之前的种种行迹也是难逃其咎,又因为妖女所害,自觉心力不济,已经难掌朝政,膝下又无子嗣,便将皇位禅让于自己的兄长,你将会是我大夏朝的第一任太上皇。”

    李继声音平淡,此刻的他与在宗庙时已经大不一样,言语之间便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如何,权力的模样总是如此醉人,哪怕是还未到手的权力,末了,李继又加了一句,“你可以不用死。”

    李礼从李继手中接过那卷金黄颜色的绸缎,躬着身子小步快走到御阶上,将这卷草拟的诏书呈递给李祀,直到此刻他都还是天子。

    李祀并没有去看这份《罪已诏》,里面的内容李继已经说的清楚,清脆的掌声在李祀手上响起,应当该是个严肃的时刻,可他却莫名的想笑。

    “真是一个好故事,坏皇帝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辈子活在忏悔和监禁之中,人心所向的雍王不是乱臣贼子,而是理所应当的接过皇位,从此大夏整治清明,百姓对你歌功颂德,接下来的故事我应该没有讲错吧,噢,对了,在禅让大典上你是不是还要搞什么,三请三让的把戏,需要我配合你吗?”李祀真的要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面对李祀的讥讽,李继并不在意,在他写下这份《罪已诏》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李祀会是如此反应,他仍旧抬起头,看着李祀,一字一顿的说道:“这是能让你活命的唯一方法。”

    “那玥儿呢?”李祀同样死死的盯着李继的双眼,问的咬牙切齿。

    “总有人要死的。”妖女祸乱宫闱未必是假,更何况用一个女子的性命,来换自己的性命和一个太上皇的尊崇,很划算,那女子在如何三千宠爱在一身,也只是众多妃嫔中的一个,所以这话李继说的理所应当。

    只不过,李继不知道,那女子之所以没有封后,只是因为她曾对李祀说过,皇后这个尊号即不好听,又显老气,仅此而已。

    “好!好!好!”李祀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他终于离开了那张座椅,拿着那卷《罪已诏》向着御阶下走去,仍旧是死死的盯着李继。

    锵的一声脆响,李继两侧禁卫腰间的刀剑已经拔出了三分,雪亮的寒芒映射在李祀的双目上,但李祀却视若无睹一般,依旧步步前行,而李继也未曾退出一步。

    李祀一把抓住了李继的衣领,双目充血一般赤红,同时刷的一声,两柄长剑已经贴近了他的脖颈。

    ”你是在自己找死。“李继同样死死的盯着李祀的眼睛,李继不希望他在这种时候来犯什么孩子心性,能活命才是他该认清的现实。

    ”那也拉上你一起!“李祀却好似疯狂一般向他扑去,一般高的身子死死的将李继压在地上,脸上满是血污,两柄长剑已经没入了李祀的脊背。

    堂堂的一朝天子,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人从李继身上拉起,扔到一旁,李继却久久没有起身,怔怔地望着金色的大殿,他并没有受伤,只是摔倒而已,事实上李祀也并没有想要伤他,原来他在扑向自己是那么的清醒,因为被压在身下的李继听到了一句话。

    ”保全玥儿,用我的,命!“最后一个字说出口的时候,李祀已经歇斯底里,鲜血从他的喉咙中涌出,血污之下,李继已经看不清他的模样。

    那一卷《罪已诏》早已经散落到了一旁,李继站起身子将它拾起,擦净脸上的血污,明天仍旧会有一份《罪已诏》昭示天下,只不过故事变成了皇帝以死谢罪,太上皇变作了先皇而已,李继很可惜李祀没有去看那一份《罪已诏》,因为在上面,写的是李祭而非李继,他应该还不知道吧,这才本应该是自己的名字。

    内主祭祀,这是古礼中的君王,那个男人起名字的水平真的是一般,只可惜在他三岁的时候,李祭被改成了李继,正好便是李祀出生的时候,不得不说,李祀还真的是有一个好母亲,从他出生起,就给他安排好了一切。

    李继走到李祀的尸身旁,将手中的那一卷《罪已诏》搭在李祀脸上,怨气不少吧,那一双瞪出来的眼睛,就和小时候听的故事一样骇人,李继俯下身凑到了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我答应了。”

    殿门边,尖细的嗓音变得凄惨,长长的尾音好似要将天幕撕破,这已经是李礼第二次喊出这句话了。

    “皇上,驾崩了!”

    天空依旧晴朗,可这天却已经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