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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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祭天大典

    孟春正月,一年的伊始,正是冰雪将消,万物复苏的辞旧迎新之际,为感念上天滋养大地、哺育万物的恩德,祈求皇天上帝保佑一国子民,境内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依循古礼,当由一朝天子,率领文武百官举行祭天大典。

    祭天祀地,孟春正月的祭天与夏至时节的祀地,是大夏古礼中最为重要的两次大典。

    去年岁尾,大雪不绝,已经有暴雪成灾的趋势,天象之变皆乃上天警示,所以这一场祭天大典便变得尤为重要,礼部、钦天监、太常寺已经忙忙碌碌准备了许久。

    可昨夜,祭天大典的前夕,却又是大雪连绵,一夜未止,钦天监的监正几乎一夜都未合眼,毕竟这祭天的确切日子,是由钦天监定下,若是因这一场大雪而耽误了时辰,恐怕他都要给拿去祭天了,所幸在破晓时分,大雪极为突兀的戛然而止。

    钦天监一面向皇帝禀报,这乃是大夏得上天庇佑,让祭天大典得以顺利举行,另一边急急忙忙去处理那一夜得飘雪。

    于是在皇城南郊祭天之所便出现了这样一副壮观的画面,数千奴仆杂役如同春起的蝗虫一般,拿着打扫工具,浩浩荡荡的向着南郊涌去。

    而当李祀和他身边的狐媚女子踏出皇城时,道路上已经没有了半分积雪,其后紧跟着的是雍王李继,再后面才是文武群臣,八百金吾卫与三千禁军分布在两侧警戒,不过以往时候最是应该表情庄重肃穆的雍王爷,今天却好似有些心不在焉。

    皇城南郊,圜丘已经在此地屹立了八百载岁月,从大夏建国之日起,苍天庇佑,国祚绵长。李祀身穿大裘,内着衮服,饰有金线勾勒的日月星辰、游龙含珠,头戴着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帝冕,腰间插着大圭,手持镇圭,一旁的狐媚女子头顶十二龙九凤冠,身着大红披霞,一双丹凤眼描红媚极,二人共站于圜丘东南。

    站于群臣首位的雍王李继,此刻却是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圜丘西方,祭天大典,刀兵之属不可出现在圜丘附近,否则会被视为对上天的不敬,引得天降责罚,而随行的禁军与金吾卫正是暂时聚集在主刀兵的西向方位。

    已经年逾古稀的太常寺卿此刻却是神采奕奕,中气十足的声音丝毫都不符合他的年龄,“起礼乐。”话音落下,钟鼓齐奏,洪钟大吕一般的国风之音,好似要直接上达天听,响彻天际。

    同时随之肝胆一震的,还有雍王李继,雅乐之音,刚好可以掩饰一些见不得光的动静,李继不自觉的摩挲着腰间的盘螭小佩,心中既有兴奋,却也有着为人臣子、为人兄长的丝缕纠结,一切都是为了大夏,这已经不知是李继第几次在心中告诫自己。

    “奉牺牲!”太常寺卿的声音再次响起,周围的礼乐在一瞬的暂停之后,却更加振聋发聩,为的便是掩盖宰杀三牲六畜时发出的哀嚎,淡淡的血腥气在空中弥散,哀嚎、血腥,在另一处地方,同样发生着。

    “点禋祀!”牺牲之物随着玉圭、缯帛等祭品放在架好的干柴垛上,干柴碰撞烈火,滚滚的烟雾升腾于天,盖过了不远处上扬起的尘嚣。

    庄重肃穆的祭天大典,血腥残忍的修罗战场,完美的重合在了一起。

    “尸受祭享!”祭天大典仍在继续着,另一边也应该进行的正酣畅,大局已定,李继摩挲腰间盘螭的手掌终于离开,神情肃然,好似已经从一个拎着屠刀的侩子手,变作了俯瞰人间疾苦的天上人。

    三牲六畜的献血齐流与一樽,穿着五彩衣裳,带着无脸面具的“尸”走上圜丘,仰头饮尽,皇天上帝,其容貌模样,非凡俗可擅自揣测。

    “进五齐!”五樽烈酒进献于“尸”身前,前两杯皆一饮而尽,进全牲、大羹、铏羹于上苍,接而饮尽三四两樽烈酒,再献黍稷饮食,“尸”以三酢答谢天子,天子上苍共饮樽中余酒。

    “舞《云门》!”“尸”悄然从圜丘退下,群臣避退,只有礼乐仍鸣,天地之间好似只余两人。

    李祀轻轻握起那柔弱无骨的芊芊玉手,上前一步回眸望去,正对上那一双媚极的丹凤眸子,四目相对,只二人而已,姣姣身姿,舞若惊鸿。

    女眷者阴,本不该出现在祭天大典上,但只因那狐媚女子一言,大夏八百载古礼,开此先例。

    礼乐雅音,却好似起了声响靡靡,圜丘二人,早已非是《云门》,而舞《霓裳》。

    终了,礼乐声停,舞步亦随之而止,只剩两人依偎,李祀手掌下游,大红的凤袍之下,小腹微微隆起。

    不过,他们不会知晓,在后世无数文人墨客的笔下,《霓裳羽衣》变作了亡国之姿,只因他们今日这一舞,今日注定不会寻常。

    “赐胙!”仿佛是因为无力阻止皇上的破坏祭典之举,如此缠绵悱恻的舞曲,又怎能交予上苍去看,太常寺卿一下子便恢复了苍老的模样,即便是强提起力气,声音也不复高亢。

    在刚刚,太常寺卿一直寄希望于雍王爷李继,在场之人也只有他这个当今天子的兄长,能够阻拦皇上的无礼之举了,但以往极重视礼乐之事的雍王李继,今天却是视若无睹一般,任由这祭天大典变得不伦不类。

    李继神情依旧肃穆,一步步走到摆放着三牲六畜的祭台前,心中却是微微苦涩,遵循礼乐,他往后如何还有颜面担得起这四个字啊,刀兵之祸不上祭礼,真正对上苍大不敬的,是他李继才对,李继手中的割肉的小刀完全没了章法,割不正不食,亦是古礼。

    两朝天子,祭天大典,皆不循礼制,在后世刀笔官吏的记载中,这一日被视作礼崩乐坏的开端。

    浩荡开场,却草草结束,本就该是一出闹剧的祭天大典终于落下了帷幕,上至天子,下到群臣,全都心思各异,在礼乐鸣奏声中,重返皇城,所以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随军的行伍之中,已经掺杂进了一些陌生的面孔,而有八百具冰冷的尸体,将长眠于泥土之下,不知道来年,圜丘西侧会不会植被茂盛鲜花娇艳,会不会有人大书特书,当作是上天的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