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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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下棋局

    一月前,金帐汗国。

    金色王帐内,孛儿只斤·术赤,流淌着草原上黄金血脉的巴特尔,长生天的赐福者,八万草原勇士,誓死效忠的汗王。

    术赤大马金刀的坐在一席雪白的狐裘上,就在他的身侧,汗王的席位上,却坐着一个汉人,如此明显的冒犯之举,却并未有人觉得有何不妥,因为这是长生天赐予草原的智者,大汗的老师。

    “先生,此番让巴达木出使大夏的意思是?”术赤先开口说话了,就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昨日却有一直队伍悄然离开了汗国,向着大夏的方向而去。

    “大王是在怪罪我没有事先向大王禀报,便擅作主张了。”弋阳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狐裘毯子,王帐之中的火炉虽然烧的正旺,但他仍是感觉到了丝丝缕缕的寒意,想他初来草原时,还能随着草原的勇士去狩猎虎豹,如今却连风寒都难御了。

    弋阳并未直接回答术赤的话,而是答非所问一般,说话时弋阳与往常一样,并未去看术赤的脸,而是拿起火钳,拨弄着火盆中的木炭。

    “先生误会了,本王既然说过先生可以自行决断汗国对外的事务,便绝对不会反悔,只是心中不解先生意欲何为罢了。”

    术赤言语之间对于弋阳是极尊敬的,但那双鹰一样的眼睛,却从未失去锐利,至始至终他的神情,都是草原上的汗王,所以弋阳很少去注视术赤的面容。

    “大王可还记得我刚来草原时,曾对大王说过的话。”弋阳仍旧没有抬头,在火炉中拨弄的火钳,溅起了一些星点,飘散在半空之中。

    术赤神情猛的肃穆了几分,他当然记得弋阳那时对他说过的话,阴山以外的土地,甚至是整座天下,也仅仅是凭着那一句话,术赤便将弋阳尊为了自己的老师,以先生礼遇相待,已经将近二十年了。

    “到时候了吗?”术赤说出这话的时候,竟然有一些口干舌燥,他知道,是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液又沸腾起来了,他现在还挽得了硬弓,骑得了烈马,他还能带着草原的儿郎门,马踏阴山。

    “大夏的气数将尽,若是无人插手,说不定还能苟延残喘上百年,巴达木就是去给大夏的干柴堆里扔上一把火的,乱世一起,各方的诸侯自己争权还来不及,谁还能挡得住大王的鞑靼铁骑,大王的金帐,网罗的将会是整座天下。”

    弋阳语气平淡,一个王朝的兴衰,日后天下的归属,在其口中就好似只是家长里短一般。

    但术赤的眼神却突然深邃了起来,他渴望着阴山外的土地不假,但却也不想让整座金帐汗国是在为别人做嫁衣,说到底,弋阳在金帐中的地位再如何尊崇,可他终究是一个汉人。

    “本王曾听先生说起过,如今天下的局势,不过是几人手中的棋盘,以先生之姿,定然是执棋者了,只是不知我金帐汗国在这局棋盘上,是。。。。。。”

    “棋子”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术赤的话语便戛然而止,因为弋阳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火钳,解开身上的狐裘毯子,走下床榻,跪倒在术赤面前。

    “弋阳身份,不过一谋士耳,蒙大王以师者相待,但终究是主臣有别,从今日起,弋阳只是大王身边的谋臣。纵横谋士,一生只侍一主,弋阳当不竭余力,辅佐大王征讨天下。”

    弋阳虽然是跪立之姿,但却抬首直视着术赤的面容。

    术赤目光锐利,如同在天空之中搜寻猎物的鹰隼一般,与弋阳看来的眼神死死咬在一起,仿佛要看个透彻。

    突然,术赤大笑起来,“有先生辅佐,我大汗国何愁不兴。”

    术赤同样走下床榻,来到弋阳身前,俯身将双手搭在弋阳的双肩上,便要将弋阳扶起,“什么谋臣,主仆,草原上没有这些规矩,今后,先生仍然是本王的老师。”

    弋阳却依旧跪立,能够生撕虎豹的大汗,此刻却仿佛连一个老人都无法扶起。

    终究,主仆二字。

    同样一封密信,自金帐汗国之中悄然飞出。

    西楚,云梦大泽旁的一座草庐。

    咕咕,数只羽毛雪白的信鸽,在笼中啄食着谷物,料理鸽舍的小童将刚来的那只放进一间还空着的鸽笼里,放上一把食料,倒上一泊清水,本该在鸽腿上绑着的密信,已经没有了踪影。

    草庐内,看上去格格不入的两人,正在对坐手谈,执白子的只是一介布衣,粗麻的衣服显露着穷苦,与屋中简陋的陈设相得益彰,束发的带子早已经不知道丢在了何处,头发散落的披在肩上,看上去倒是恣意不羁。

    而坐在他对手,执黑子的却是一身黑色的锦衣,上面勾勒着金线,无论是腰间的玉龙环佩,还是头顶束发的那根金玉簪子,都彰显着身份的不凡。

    棋盘上,原本气势凶猛的黑子,却因为接连的几记昏招,而失尽了先机,原本形成的大势,被白子拦腰截断,首尾不能相顾,大龙难成,成了一盘的虾兵蟹将,被白子步步蚕食殆尽。

    败局已定,执黑子的那人将手中的棋子,往棋笥中一扔,无奈的摆摆手,“文和啊,你就不知道让让寡人,每次都被你杀了片甲不留,就真不怕我诸侯一怒,叫你流血漂橹?”眼睛一瞪,似在威胁,不过还不等对方回应,自己便就先笑出了声。

    徐启对于这番言语早已经司空见惯了一般,自顾自的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黑白分明,一一捡进棋笥之中,“王上的棋艺并不弱于我,只是进取有余而耐心不足,气势早成却又每次都是毁于中盘,而且这局棋,王上早就没有了心思吧,那几记无理手实在是臭的很啊。”说着徐启还摇了摇头,抬手去掩住自己的鼻子。

    放眼整个西楚国,有谁敢于自己这么说话,可偏偏就是眼前这人,让熊绎生不起半点恼怒,熊绎瞪了徐启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是啊,寡人的心思早就被你手中的纸条给勾走了。”

    半炷香之前,小童便将密信送到了徐启手中,可徐启偏偏说什么先下完这局,可眼巴巴等着结果的熊绎哪里还有下棋的心思,不过是随意下了几记昏招,只求速死而已。

    徐启又哪里会不知道他们这位楚王的心思,也不说话,将纸条往前一递,由他自己看去了,可以说是好生的不客气了。

    熊绎自然不会计较这些,他更在意纸条上的内容,伸手一把接过纸条,这消息他已经等了一个多月,早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纸条之上所写不过八字而已,“鱼儿咬饵,大厦将倾。”熊绎看过之后,大笑几声,指着徐启说道:“果然不出文和所料啊,鱼儿上钩了。”

    徐启已经将棋子黑白归位,整齐放在棋笥之中,却又捻起几子,有黑有白,在棋盘上胡乱摆放着,丝毫没有手谈应有的章法,倒更像是在用棋子绘制一副图。

    “整座天下都在算计大夏,又怎么会不成功。”

    “文和啊,不是我说你,总是这么一副事事尽在预料之中的死样子,连点惊喜都没有,你这日子过的也太无趣了一点吧。”熊绎终于止住了笑声,看着徐启仍是古井无波的样子,两相对比起来,好像自己没有见过市面似的,不过好像自从自己认识徐启起,他就是这么一张死人脸。

    徐启摇了摇头,有一句话,他还是决定不要说出口了,若是有事出乎他的意料,恐怕到了那时,熊绎也就笑不出声了。

    徐启没有搭话,熊绎也没有感觉有什么意外,这么多年他早已经习惯了,饶有趣味的看着徐启在棋盘上摆出的图案,不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这李继还真是蠢笨,还真敢走出这一步。”

    徐启终于摆好了棋盘,才悠悠说道:“咱们和另几拨人可是足足花了十余年的时间,来给这位雍王爷造势,贤明仁德,民心所向,估计这位雍王爷自己都是深信不疑吧,不自觉便将大夏这副担子给担了过来,一点也不考虑会不会把自己压死。”

    徐启指尖微动,将中元附近的棋子拨乱,这局棋他们已经下了十余年了,大夏这条龙脉,断了。

    徐启说的冷谈,熊绎却是有些唏嘘,“一心为国为民的好王爷,最后却发现自己才是罪魁祸首,不知道会不会当场气死。”

    突然,熊绎又想起了什么一般,沉吟了片刻,仿佛在犹疑该不该说出口,这可与他平时的性子有些不符,不过他终究还是熊绎,“其他几位真的没有办法拉拢吗?”

    徐启对于熊绎的问题并没有感到意外,这位楚王总是乐意将天下的好东西都装进口袋里,不过这一次,恐怕自己这位谋臣是无法让他如愿了,徐启摇了摇头,“纵横谋士,一生只认一主,两士相遇,也只能相争而绝不可能共辅一人,我是如此,他们也是如此。”

    徐启其实并不认识其余几人,他们之间也都是素未谋面,但却联手,一齐下了一盘大棋,断了大夏龙脉,以后几人便该要各自为政了吧,不过有他们为敌,接下来的这盘棋也才更有趣些。

    熊绎早知道会是如此回答,除了略微失望以外,倒也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我西楚有你文和就已经足够了。”这是一句真心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