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是汉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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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王瑾的家人哭了

    感受屋里儒学与黄老之学悄无声息的较量,冷视猖狂的浮躁,击落嘶鸣的蝉沸,悲悯杂草间蟋蟀的欢呼,立在院中,百无聊赖地等待辩论冷场,明知韩婴一定会拿下袁夫子,但内心还是免不了有些担忧,这进去的时间也太长了吧?

    不过只是想请个夫子出来教书,可别遇上得道高人,身为儒家权威,结果一番辩论下来,改信黄老了……

    “你老师不会是扫地僧吧?”韩嫣手捏落叶撕着玩,朝蹲在地上研究蚂蚁的韩说问。

    “什么?”一脸懵逼。

    “没事,你接着玩。”韩嫣摆摆手,有些烦躁的从地上捡块碎石,也蹲地下抠蚂蚁窝。

    咯吱。

    老旧木门终于开了,入眼便见韩婴捋着山羊须似有所悟,身后跟着面色如常的袁夫子,正做请的手势相送,不见丝毫剑拔弩张与不耐烦,涵养十足。

    “袁夫子留步,拜托了。”韩婴抬脚踏出房门,回身作揖。

    “襄城候来请,是我的荣幸。”老眼昏花笑着说。

    告别之后,叔侄三人便出了宅门,韩嫣第一时间凑上去问:“伯父,怎么样啊?”

    “人老了,便顽固,只是多费些口舌而已,他已经同意出来教书,但只教写字和辞赋,不教黄老之学。”

    “那也挺好啊,教学不带个人主观是对百姓的负责。”

    “这袁夫子已经疯魔了,一贫如洗,还学人家炼丹追求长生不老,我进门时便见墙角有一炉鼎,内有残渣,能活这么大年龄没被毒死也算不错了,我花费这么多口舌便是想让他放弃幻想,但一个垂垂老矣之人,剥夺他唯一的爱好也是挺残忍,索性便不再劝了。”

    顿了顿,韩婴叮嘱兄弟俩说:“出去不要和别人瞎讲这个事情。”

    “喏。”韩嫣应着,暗暗咋舌。

    大汉朝已经崇尚黄老之学半个世纪,无为而治,百姓得到修生养息。但黄帝和老子都是追求长生的人物,研究他们的学说自然要受影响,阴阳五行,神仙思想,还诞生了一套高深的哲学理论,把长生久视讲得煞有介事……

    而此刻,城里的风言风语已经波及到王瑾家里,邻里乡亲纷纷上门祝贺,门庭若市,搞得王家人一脸懵逼。

    普通百姓是不会往门墙上挂木桶的,拜年送门刺的习俗一般人玩不转,就算挂了桶也不会有人来投刺,想拜年直接进门就是了,没那么多讲究。

    可今日王家不得不挂一个,往日在集市中有交集的百姓全都上门来拜,门刺没处投,便插在门缝里……

    “王商贾岁旦安好。”

    “王小贾正日吉祥。”

    “大家好,大家好……”王瑾的老爹和大兄身穿崭新白布麻衣,在院里忙于迎接客人,而房间里已经坐满了亲戚,对王瑾嘘寒问暖。

    对于大家无事献殷勤,王瑾年龄虽小,却多少了解一些人间事理,清楚这些人全是冲着韩嫣面子来的。

    他们,大约,以为自己和嫣太子有什么了……王瑾这样想,精致小脸红扑扑的。

    王瑾的大嫂名“绮”,正紧挨她坐着享受大家恭维,皮肤饱经风霜,粗糙黝黑,手上干裂出两个口子,一看便是常年受苦所累。

    正月里门庭若市,她是最高兴的一个,自嫁给王小贾那一天起,商贾之家,连农民的地位都不如,出门在外处处受屈,今日可算扬眉吐气了。

    “等我们家瑾儿发达了,忘不了大家……”

    “那是那是,绮嫂善于操持家事,将一家老小伺候得十分舒坦,是我们弓高侯国少有的贤良淑德之妇。”

    “仲伯真会说话。”绮笑得裂开了嘴,被有学问的士人赞誉,面上有光,开了先河,要知道这位“仲”,虽和王家沾着亲,可在今日之前从不登门,连往年去他家拜访也是爱理不理。

    大家闲聊着,王家父子已经迎接完乡亲,大多只是混个脸熟,来闲谈几句便走,能进屋的多是亲戚。

    对于突来的热情,王家父子终于弄清楚了缘由,却不像绮那样高兴。

    从大家口中的传闻来看,王瑾不过是和嫣太子逛了逛街而已,并且是她自己去城门口找人家的,八字没有一撇呢大家便开始瞎传,万一没嫁给嫣太子,名声就毁了,王瑾日后还怎么嫁给其他人?

    王家父子心里有苦说不出,见屋里热火朝天,往日里不常联系的叔伯也在那里假迷三道,心里就来气,王小贾作揖说:“诸位,今日本是正月,应该留大家吃昼食,奈何家里发生大事,有关瑾儿名声,还请诸位见谅……”

    “是瑾儿和嫣太子的事。”绮抢先向大家解释,话里藏着隐隐的快活。

    王小贾瞄了自己媳妇一眼,接着说:“城里的传闻不实,瑾儿只是和嫣太子同行回家,不是大家想的那样……”

    “怎么不是?昨晚瑾儿还跟我说,嫣太子要请夫子教她读书写字。”绮又抢话,嗓门里的得意掩不住。

    王小贾又看了自己媳妇一眼,神情略为阴郁,说:“嫣太子只是一时善心,听说他来年便要回长安,不会在弓高侯国久留……”

    “所以我们得赶快让嫣太子和瑾儿定亲。”绮彻底欢脱了,声音中含着的喜悦几乎可以让墙角凋枯的月季花再次开放。

    “……”王小贾:“麻烦阿母和婢子将她拉去偏房。”

    王瑾的老母和奴婢赶紧拽住绮,一人用力捂着她的嘴,两胳膊一架,不管她瞪大眼睛使劲挣扎,只是往外拖。

    王小贾终于顺了心里的一口气,“大家不要听绮胡说,瑾儿和嫣太子真的没什么,弓高侯贵为诸侯,嫣太子地位尊贵,来日三妻四妾不在话下,瑾儿不会有这个福分,请大家不要再瞎传了。”

    诸人面面相觑,越听越觉得王小贾和绮是在故意显摆,可又不好点破人家,只得在心里暗自腹诽,都要和弓高侯成亲家了,连顿饭都舍不得给吃,真够小气的。

    仲伯算亲戚里最有学问的,不像其他人一样见识浅薄,有几分察言观色的能耐,观察王小贾的表情便知王瑾和嫣太子真的没什么,他想了想说:“与其解释,不如促成好事,既然嫣太子愿意和瑾儿逛街,便是有好感了,何必棒打鸳鸯?”

    “这……”王家父子对视一眼,迟疑起来。要知道门第之见可不是轻易便能跨越的,哪怕王瑾真的嫁给嫣太子,也只能做小妾,地位比奴婢强一点而已,远不如嫁个朴实汉子来得幸福。

    “谁敢拆散瑾儿和嫣太子,老娘便不活了……”老远的,声嘶力竭般的高喊从偏房传来。

    “阿母,塞住她的嘴。”王小贾气得咬牙,等偏房里骂骂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才说:“多谢仲伯提醒,但在促成好事前,还是先保住瑾儿的名声重要,万一嫣太子只是玩玩而已呢?”

    “不如把大家留下来吃昼食,让大家帮忙想想点子,怎么才能让瑾儿和嫣太子成就好事,多一个人多一点办法嘛。”仲伯笑着说。

    “对啊对啊……”众人七嘴八舌应承起来,各抒己见,为了混一顿饭也是超拼的。

    王家父子险些哭出来。

    古时宴客,吃饱为止,房间里超过二十人,再叫上他们的孩子来,这一顿如果放开了吃,少说也得搞下去王家人两个月的口粮。

    大汉的粮食有多精贵,从它能换取爵位就明白,大伙也正是看准了王家是粮商,不缺食物,这才非吃这一顿不可的。吃了你家的,我家便省下了,多省几顿,说不准就能换个上造爵位……

    走到这一步,王家父子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哪怕交恶这些平日里来往不多的亲戚,也还是粮食重要。

    王商贾终于开口:“诸位,不好意思,年前才将粮铺清理干净,打包卖给河间国的大人了,家里余粮所剩不多,连我们一家人都要省吃俭用,实在不好意思……”

    王瑾的老母听到大家要在家里吃饭,恨得咬牙切齿,心里不爽,便恨自家儿媳妇不争气,于是去偏房说教绮。

    “你心直口快,如今所有人都要在咱家吃昼食,他们吃了我们的,难道要我们饿着么?”恨铁不成钢,越想越气,指着绮的脑门骂道:“你个败家妇……”

    于是,绮很委屈。

    高声反驳:“咱家窖里有的是粮食……”

    偏房一声喊,吓哭了王家人的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