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是汉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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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我今日,便要他教了

    “正月之朔,是为正日。躬率妻孥,洁祀祖祢。及祀日,进酒降神毕,乃家室尊卑,无大无小,以次列于先祖之前,子妇曾孙,各上椒酒于家长,称觞举寿,欣欣如也。”

    正月初一,家家户户都要祭祖,富贵之家要穿祭服,脚穿舄[xì]履,在宗祠前排成长队,为祖宗叩首上香。

    越是显赫的人家,宗祠也越高大上,这是家族光宗耀祖的象征。

    别看弓高侯府不起眼,没什么景观,这宗祠却让韩嫣叹为观止。

    火红木柱雕着黑金铭文,贡桌上的盛器镶金嵌玉,高大厅堂视野开阔,精致雕饰美轮美奂,娘的,有钱都用在这儿了吧……

    一番鼓捣,上香、读祝文、奉献饭羹、奉茶、献帛、献酒……弄完已经是秋阳高悬,阳光照得人浑身暖洋洋,眯眼陶醉一下,也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等祭祖仪式完毕才能打开府门,已经有不少人在门前晃荡,手里持着木牌门刺,开府门时会往门墙上挂个木桶,那些人便把门刺投入其中,作揖后就走,接着去下一家。

    汉初未有纸,削木竹为刺,写姓名于上,故称门刺。

    明朝有一句话叫“识与不识,望门投刺”,每到正月初一,不管认不认识,都会先递张名片过去,意思是我来给你拜年了。

    汉朝的交际文化还没这么发达,给韩颓当拜年的大多是弓高侯国的小吏们,不够资格上门拜访,却又不能不拜,于是便削木为刺,写上祝福的话投入木桶里,便算拜过年了。

    韩嫣没有可拜的人,卫绾和刘彻都在长安,等门刺送过去黄花菜都凉了。到是韩说,急急忙忙回房,低头在案桌上刻刺。

    眼前突然凑过来个大脑袋,近在咫尺,韩说吓了一跳,看清楚来人才松口气,“大兄,人吓人,吓死人啊。”

    “这是给你老师写的门刺?”韩嫣拿起来瞅了几眼。

    “嗯,他教导我多年,正月总得去拜访一下。”韩说放下刀笔,整理衣衫,准备出门。

    韩嫣:“你帮我也刻一份,我和你一起去。”

    韩说:“呃?”

    韩嫣:“我想聘请你老师在侯府门前免费教百姓读书写字,聘请他的费用我来出。”

    韩说:“不可能的,我那袁老师一向清高,走街上时鼻孔朝天的,他门户之见很深,不信黄老者不教,奢侈无度者不教,当初若不是爷爷带护卫困了他三天,也不会教我。”

    “袁夫子这么倔?”韩嫣有点意外。

    “那是。”韩说稍微一寻思,嘿嘿直笑说:“大兄,你怎么突然想起搞教化了?是不是你家瑾姑子不识字……”

    “我去你的。”韩嫣老脸一红,推搡了韩说一把说:“你赶紧帮我刻门刺,我去请伯父和我们一起去,看你老师还能不能倔得起来。”

    说完便出门向客厅去了。

    儒家讲教化万民,让百姓开民智,这是卫绾教的。

    但大汉几代皇帝实施的却是黄老,讲无为而治,倡导百姓愚笨才好治理,所以大汉这些年连官学都没有。

    韩婴正和韩颓当谈论当今天下的局势,见韩嫣过来立刻就住嘴了,在两人心里他还是个没有束发的孩子,年龄太小,不好在孩子面前讲那些官斗权谋之术。

    “伯父,我想聘请韩说的老师袁夫子在侯府门前教百姓读书写字,但韩说讲袁夫子不信黄老者不教,我想请伯父和我一起去。”韩嫣行揖礼之后,直接说明来意,和韩婴没什么好遮掩的。

    哪怕只才接触一天时间,但谁对自己好,谁对自己有意见,只凭言语和内心感受便能清楚。韩婴看自己时眼里含着宠溺和爱护,没必要和他装心机。

    韩婴还没回话,韩颓当便抢先好奇地问:“你怎么想起教百姓读书写字了?”

    “我生在弓高侯国,却很少回来,能帮到大家的时候不多,年后便要回长安,总想给百姓贡献些东西才不会遗憾。我在的这段时间,大家对我很好,前两日还有百姓给我送鸡蛋,虽然大家知道我不缺衣食,但还是用鸡蛋来表达心意,因为这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我很感动。有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韩嫣虽没有发达,但也有一点小小的成就,富不忘民,才不会愧对老师教导和陛下信任。”

    韩嫣还没吹完牛逼,韩婴便激动起身,声音浑厚喊:“说得好!你能有这种认识,堪称诸侯子嗣之楷模,我与你一同去看看那位老夫子,不信黄老者不教,我今日,便要他教了。”

    说完,韩婴大袖一抖,率先向外走去。白袜舄履,重木于底,仿佛得道高人一般,行住坐卧令人心醉。

    喊上韩说,给伯父也刻了一份门刺,这是拜访礼仪,必不可少,三人便相随出门。

    今天弓高侯府前的街道很热闹,平日里路过这里绕道走的百姓,今日竟也敢在门前嘻哈说笑,见叔侄三人出来,尽皆一哄而散。

    韩嫣心里有数,肯定是在谈论自己和王瑾……

    袁夫子在城南,相比普通百姓的土房,他住得也算豪宅,四角翘起来的白顶房,灰砖木柱,比官府的厩置也不差。毕竟是韩说的老师,不至于太寒酸。

    其实古人去拜访,除了投门刺,还要提前让奴仆去知会一声,约定好时间才准上门,但有韩说陪同便不需要讲究了。

    不过在路上韩说比较蔫,心里清楚大兄要去自己老师的找茬,让他很难做。

    “大兄,一会儿你可别太让我老师难堪啊……”满面哀求地说,其实目光却注视着步伐稍微靠前的韩婴,您老要手下留情。

    “这是当然的,咱俩是亲兄弟,你的老师便是我的老师,哪有不尊敬他老人家的道理?”韩嫣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你放心便是。

    到了门外,要韩说先进去通报,引荐。

    大名鼎鼎的襄城候韩婴来访,不管文学界的威望,还是爵位尊贵程度,袁夫子都只有出门迎接的份儿。

    儒家讲礼仪,相比年逾花甲的袁夫子,韩婴还算年轻,见了长者要首先问好:“韩婴见过袁夫子。”

    “襄城候折煞我也。”袁夫子面上诚惶诚恐,内心实则稳如泰山。

    他已经从韩说嘴里清楚这一行人的来意,但他不准备动摇自己的信念,人老了,总要有点坚持才好,研究一辈子黄老学说,我既然讲过不信黄老者不教,便不教!

    从前之所以教韩说,也是被韩颓当逼得无路可走才就范,生活在人家统治的土地下,让你向东便要向东,以至失了气节。但这次,我垂垂老矣,一把老骨头,你想要,拿去就是了。

    入了屋,宾主落座。

    韩婴:“我这次前来主要是想亲您出山教书,传道授业是我辈读书人的追求,想来您也一样吧?”

    袁夫子:“受业之人可信黄老?”

    韩婴:“您若教,他们便会信,您若不教,他们去哪里懂黄老的精髓呢?”

    袁夫子:“这……”

    两句话便被噎得讲不出话来。

    用后世的话来形容,韩婴属于博士后导师,文化界的权威专家,袁夫子不过是个县级教师,大概连弓高侯国都没出过,你这摆明了是欺负人家……

    见袁夫子吃瘪,韩婴笑了笑,吩咐两兄弟说:“你们俩先出去,我与袁夫子单独谈几句。”

    “喏。”兄弟俩对视一眼,退下时将门带上,出了门便蹑手蹑脚躲在窗下偷听。

    哪知里头第一句便是“非礼勿听,隔墙有耳……”

    “……”

    兄弟俩只能讪讪作罢,本想看一出辩论大戏,这下却只能乖乖站在院里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