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是汉武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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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凭添一段愁

    被孤零零的仍在街上,身旁有风吹落叶萧萧下,韩嫣却不觉孤单。

    不过他也没多想,王瑾还是小孩子,以现代人的择偶观念,除非癖好特殊,喜欢幼齿,成年人对孩子多半下不去手。

    落叶很美观,站树下却很烦,叶渣子落在头发缝隙间,有点痒,韩嫣挠了挠便向侯府走。

    门前停着朱班轮,伏熊轼,挂黑幡的诸侯安车,幡上“婴”字飞扬。

    在大汉以前,乘车一般都是站立在车厢里,而安车可以坐,只有告老还乡或者征招有威望的人,才会赐予安车,如今却不讲究了。

    正月初一要祭祖,所以韩婴每年除夕都会带家眷赶来弓高侯国过年。

    大约今天是韩嫣的“初恋”,事关下半辈子的幸福,所以伯父回来,侯府没有通知他。

    对于这个便宜伯父,韩嫣很早便打听过了。

    大汉名儒,在儒家内部威望相当高,是荀子和孟子学说的集大成者,响当当的文化人,还创造了韩诗学派,门人弟子众多,属于开宗立派的人物。

    这个年代的文化人相当猛,地位崇高,去哪都是座上宾,各路诸侯无不欢迎,连帝王都要假以颜色,律法大多是这些人参与制定的,甚至遇到没法判的案子,便要引据经典,引用他们的著作和学说来定人生死、判断是非恩怨,才能令百姓心服口服。

    面对牛掰人,韩嫣不免有些小紧张,在侯府外整理衣袖,端正容颜,正视内心,清了清嗓子才入内。

    今日的侯府颇为热闹,虽然让奴仆们回家了,只剩下自家人,但孩童的欢声笑语还是给侯府增添了不少活力。

    入内门便见韩说带着三个小屁孩疯玩,拿弹弓四处跑,你追我赶满是童趣。

    见他进门,孩子们都停下脚步好奇地观望他,远不如对韩说那样熟络。

    自小父母双亡,弓高侯便将韩嫣送入太子宫,逢年过节也不回家,只有去长安朝见天子时,爷孙俩才会见一见。

    那场面相当尴尬,基本无话可说,大多时候韩颓当问,韩嫣回答,在太子宫怎么样啊,太子对你好不好啊,问得不对了,韩嫣还会顶嘴两句发泄不满,孽孙的称号大抵便是这么来的。

    上一次回家大约是三年前,所以和这些孩子们很陌生。

    “大兄,你回来了,和那位瑾姑子怎么样啊?”见他回来,韩说抛下孩子们跑过来,一脸兴奋。

    “不怎么样,只是在城里瞎逛了逛。”

    “都相约逛城了啊?”韩说贼眉鼠眼,脸上带着坏笑,向韩嫣传递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想法。诸侯子嗣大多早熟,年龄到了便会生出好奇心,又有婢女可以让你为所欲为,所以很多在束发前便成了老司机。

    “她年龄还小,你不要多想。”韩嫣无奈地解释。

    “……”韩说被这老气横秋的说法整无语了,搞得好像你七老八十了一般?

    被三个孩子眼巴巴瞅着,韩嫣想了想,吩咐说:“你帮我拿利刀和五根箸过来,给大家弄些好玩的。”

    “好玩的?”韩说童心未泯,撒丫子便跑去拿了。

    在孩子们的注视下,韩嫣在院里找了一截木板子,接过锋利短刀削成五个长条薄片,然后让薄片两端窄一些,中间厚,再让韩说去弄烫红的火柱,往薄片中间烫个小眼,将筷子插进去,滴上猪皮胶就成了。

    这个年代的木匠也不是纯粹用榫卯,有些地方用胶沾起来是必须的。

    韩嫣的制作技术有点差劲,竹蜻蜓搞出来了,结果废掉四个,要么小眼烫得太大,要么薄片两端不对称,最后只有一个能飞起来。

    当他两手合拢搓转筷子,将竹蜻蜓送上天空后,孩子们爆发出强烈欢呼,仿佛打开了通向天宇的思维之门,侯府客厅也传出长长的惊叹声,那眼神中有光,很亮。

    “你说他创造龙骨水车我还不大相信,如果却是信了。”韩婴叹为观止,一身青袍,手握竹简,头戴进贤冠,身杆笔直,山羊胡明显受过精心修理,眉心不怒自皱,只是站在那里便有一股威严气势。

    韩颓当也有种英雄迟暮的感慨,说:“这些年他在皇太子身边,我总担心沾染上骄奢淫逸,如今看来没有失望,骄奢是有了,但也不算废材,奇技淫巧虽是外道,但外道也是道,总比没有道强一些。”

    “话虽如此,但外道不是长久之计,他与皇太子关系莫逆,来日便是朝中大臣,自当多读圣贤书,辅佐君王治理天下才是真。”韩婴说着,突然想了想问:“我来时见城外有一作坊,倚靠城墙,非法占地,但官吏们却视若无睹,不会是韩嫣弄的吧?”

    “你还真猜对了。”韩颓当笑笑,解释说:“那是他的造纸作坊,你说外道不是长久之计,我看未必,他生产出的纸张将为陛下供应,并且会普及天下各地,以薄纸取代沉重简牍,天下万民和朝中大臣无人不受益,有时外道比正道更有益于百姓啊。”

    “……”身为大儒,韩婴竟一时间哑口无言。

    由于奴仆们都回家了,午饭是夫人们亲自下厨准备的,所以迟了些。

    有了竹蜻蜓,三个孩子和韩说玩得更欢,四人一块猜拳,谁赢了谁便飞一次,直到夫人们过来喊吃饭。

    席间,没有豪门王府的勾心斗角,大家其乐融融。

    韩颓当也罕见的大气,在房间里点上了熏香,团团笼笼,很好闻。

    “韩嫣拜见伯父。”

    “不必多礼,先吃食,饭后我有话与你讲。”

    “喏。”见到伯父,韩嫣第一眼便萌生出一种想法,等全国各地都有了咱的门面房,在卖纸和卖报纸的同时,要聘请儒生免费给百姓讲学,教人读书写字,搞文化普及,到时便聘请韩婴当校长,以他的威望,镇住那些儒生不成问题。

    垄断纸张,便有暴利,足以支撑聘请儒生的费用。

    大约是有韩婴在,今天吃饭的气氛比较压抑,平日里大家在一块吃饭都会闲谈几句,有说有笑。但韩婴和他的家人却一本正经只顾吃,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儒家讲究食不语,寝不言,韩婴便是这么教育子弟的。

    其实对于这种礼仪,韩嫣多少有点不屑,很难想像出去周游诸侯国,伯父是怎么过来的。

    以他在长安和燕国的见闻,吃饭宴客时都互相敬酒,嘻嘻哈哈,气氛热烈,就你搁那不说话,那样岂不是会将你表现得很清高,很不合群?

    不过这种想法也就脑子里瞎想想便好,每个人有每个人的习惯和认知,互相尊重便是了。

    等大家都吃得差不多,韩婴才放下一本正经的架子,脸上挂起笑容,招呼韩嫣说:“你来,我与你说几句。”

    “好。”韩嫣笑着起身,跟随出门。

    侯府简陋,没什么可欣赏的,两人便往土山高处的凉亭里走,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弓高侯城,一览众山小,也会明白秋风萧瑟,猎猎的风吹入衣襟,要缩着脖子兜拢袖口才会好受些。

    同样面对冷风,韩婴却宛如不知寒暑的铁人,身躯依旧笔挺,面容依旧威严,立于山巅,衣袖翻飞,那份气质令人望之心醉。

    “嫣儿,前些日子我听闻你见义勇为,帮小吏写传信,让皇太子将安陆县之事上疏陛下,令陛下勃然大怒,你可知后来黑家怎么样了?”

    “这……”心里有预感,黑家肯定有不会有下场,“我不知道。”

    “抄家灭族,一家老小十四口,弃市。”

    “什,什么?”韩嫣愣住,只觉指尖一股凉意窜上心头,随之肌体生寒,皮肤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仿佛置身于冰窖。

    弃市,就是在大众集聚的闹市里当众杀人威慑百姓,十四口人,连带孩子,人头滚滚,血流成河。

    怪不得菑川王和河间王那么怕卫绾,知道儿子僭越制度,连夜便赶过来说情,原来是汉景帝下狠手惊住了诸侯王。

    见韩嫣脸色发白,嘴唇发颤,韩婴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说:“我和你讲这个事情是想告诉你,身在高位,能影响的人太多了,如今的你不只是一个诸侯子嗣,更是辅佐来日至尊的大臣,你的一言一行会影响皇太子,而他会影响天下百姓,我希望你多读圣贤书,少把心思放在外道上。皇帝身边的人明事理,比任何创造都重要。”

    “伯父,我……”韩嫣感觉很委屈,妈了个蛋,老子不就帮小吏写了一下传信吗,怎么一下就死这么多人,你这当皇帝的难道没听说过祸不及家人么?

    “你年龄还小,所以没人和你讲黑家人的下场,百姓也只会吹捧你仗义执言,但你要明白做任何事情都有后果,普通百姓可以天真无邪,但你不能,好自为之吧。”

    “我知道了伯父。”韩嫣有点萎靡不振,再次见识到大汉的残酷,帝王无情,一言便是尸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