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互生爱慕
这是一个很俗套的故事。但现实中确实有这种事情发生，所以尽管俗套，依然值得一述。
都指挥佥事吕德在济南府做官，但他的家人妻小都留在登州老家，一个叫吕家庄的地方。毫无疑问，吕德乃是吕家庄走出去的最大的官员，官居正三品，即使武将的地位不如文官，但做到那个位置了，依然是很威风的。他家在吕家庄处于绝对强势的地位，即使没当族长，但族长见了他家的人也得恭恭敬敬的行礼。
山东的倭患并不算很严重。因为朝廷在沿海修建了九卫十八所，驻扎了大量军队，用来防御倭寇。但是光靠防御是不够的，倭寇偶尔还是会侵袭村庄，抢掠财物，海阳戴家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面对这种侵袭，卫所官兵的反应总是会慢一拍，直到倭寇劫掠完毕扬长而去之后才能赶到，结果就只能面对满目疮痍的一片废墟了。
在这种情况下，各个村庄就会组织起护庄队，将村里的勇壮集中起来训练巡逻，遇到倭寇还能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抵抗，直到卫所官兵赶过来为止。
从地理位置来看，吕家庄并不靠海，处于登州内陆地带，但这里同样无法避免倭寇的袭扰，所以同样有一支护庄队。护庄队大约有三十几个人，都是一些青壮年汉子，唯一的例外就是统领护庄队的是一位女子——吕大人的千金吕蕴儿小姐。
吕家庄地处齐鲁大地，自古以来受圣人教诲，文风极盛。而山东人又向来以豪侠尚武著称，所以吕家庄既有从军之人如吕德者，也有读书搏取仕途的士子。受到家风的熏陶，吕蕴儿小姐自小就能文能武，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加上人又生得美貌，故而在附近一带颇为有名。
吕蕴儿小姐能够统领护卫队，依仗的不是她父亲的权势，而是实打实的能力。护卫队在她的率领下，开展了颇为正规的军事训练。但吕蕴儿也很清楚的意识到，不论护卫队如何训练，归根结底还是拿上武器的农夫，战斗力是没办法跟正规军相比的，武器装备方面很差，人数也不足。如果真有倭寇侵袭，多半是没办法抵敌。所以她想尽办法跟附近的卫所取得联系，邀请卫所教官来吕家庄进行指导训练，约定好事态紧急时的求援方式。
事有凑巧的是，离吕家庄最近的便是谢小忠驻防的卫所，面对这位美貌小姐的请求，谢小忠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他不仅亲自前往吕家庄进行指导，还给护卫队拨了一批武器，甚至让他的一队亲兵驻防吕家庄，所有这一切的背后，当然是缘于他对吕小姐的爱慕之情。
而吕小姐对谢小忠的观感亦非常好。这个年轻人正直勇敢，作战勇猛异常，从一个小兵慢慢升上千户，靠的是他那一个个拿命拼来的战功。而在他手下当差的那些军士对他的评价亦非常高，因为他从来不克扣军饷，不喝兵血。这样的人在卫所军官里面简直是很罕见的异数。从军近十年，他手上的积蓄廖廖无几，有时因军功而得来的赏赐，他也全部拿来分给手下，这使他赢得了手下的拥戴。
吕小姐看中的便是这种正直无私的品格，当然谢小忠仪表堂堂，身材高大魁梧，也是很吸引姑娘们的目光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谢小忠不太识字，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之外，其他字认识的就不多了。
年轻男女在相互接触的过程中互生爱慕，似乎是很正常的。不过谢小忠在战场上勇猛无比，追求感情时却腼腆得很，两人相识数月，明明都有好感，但他却迟迟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不过他往吕家庄跑得很勤，不少村民都知道他有这方面的意思，背后的闲话说得挺多。
吕家人对他的到来却表现得很冷淡，千户虽然是五品武官，跟指挥佥事比起来还差得远。而且他的前景似乎也不乐观，毕竟不识字的缺陷太大了，除非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否则继续升迁的可能性非常小。在吕家人眼里，他不过是个赳赳武夫，前途有限，自然配不上吕小姐。只不过谢小忠是吕小姐自己请来的，他们也没办法将他往外推。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约半年，到九月份的时候，山东沿海的倭患开始频繁起来，接连有数个村庄遭到侵袭，人口财产均有损失。一时间人人自危，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开始高度戒备。远在济南府的吕德甚至有意将家人妻小都迁到济南府去，以避开倭患。还没等他做出决定，九月底的时候，就有一股倭寇流窜到吕家庄，结果被巡逻的护庄队撞个正着，双方立即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这一股流窜倭寇一共有百余人，在人数方面占有绝对优势，双方的战斗力更是相差悬殊，战斗伊始就对护庄队非常不利。但是在吕蕴儿的指挥下，战斗进行了约半个小时，护庄队依旧保持着完整的阵型，没有溃散。这里面固然有驻防吕家庄的官兵拼命死战的功劳，吕蕴儿调度指挥的作用也功不可没。
双方互有死伤，但形势对护庄队明显不利，哪怕是一对一的伤亡比例，护庄队也是消耗不起的。
幸而之前约定的求援方式起作用了，在形势岌岌可危之时，谢小忠率领一支十余人的小队赶到了，他们人数虽然少，但个个以一当十，特别是谢小忠勇不可挡，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孤骑撞入倭寇群中，长枪挥舞起来，碰着就死，挨着就伤，硬生生的将倭寇队伍给冲乱了。
战场上最怕的便是混乱。倭寇队伍一乱，自然就组织不起进攻，连防御线都组织不起来。恰好此时吕蕴儿也指挥着发动了一波反攻，双方前后夹击，登时就把倭寇打得大败。
这时来援的后队人马也到了，双方汇合在一起，四处追杀倭寇，除了少数倭寇突围逃跑之外，其余的尽数被歼。
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歼灭战，虽然因为规模太小，在抗倭史上不值一提，但它依旧是一次漂亮的胜仗。这股侵袭过多个村庄的倭寇，终于在吕家庄得到覆灭。
在这次遭遇战中，谢小忠的表现无疑非常耀眼，他不仅单枪匹马冲垮了倭寇，还将吕蕴儿从一个倭寇的刀下救了出来，英雄救美的故事无疑是相当完美的。吕蕴儿的那句非君不嫁的誓言也就是在那个情况下说出来的。说来惭愧，最终挑破这层窗户纸的居然是吕蕴儿。
然而吕蕴儿的意见并不重要。当谢小忠受到鼓舞前去吕家提亲的时候，毫无意外的遭到了拒绝。不仅如此，出了倭寇这种事情后，吕德立即将妻子女儿接到济南府，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据说吕蕴儿到济南后，她父亲替她安排了好几次亲事，都被她拒绝。她还记得当日的誓言，记得那个在敌人丛中奋力拼杀的身影。可是她的抗争能够持续多久呢？在这个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正统的时代，女孩子个人意见实在是太不重要了。
谢小忠为此消沉了许久，他也知道自己的软肋，千户这个职位就是他的职业天花板，再往上突破的可能性非常小。吕德看不上自己是很正常的，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不想再继续争取下去了。恰好这时候上司给了他一个长假，而戚继光从蓟州秋归之后，也很想来西凌看一看，两人一拍即合，立即日夜兼程，从登州赶到西凌。
“所以她爹不同意的理由是嫌你前程有限？”莫思凡问道。
“大概是吧。当然他们没有说得这么直白。但是她府上的管家曾经在私底下跟我说过这个意思，而且还嫌我没钱。”
“你前程之事我帮不上忙，但是钱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如果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除非用钱解决不了。”
“如果要用钱来解决问题，那跟其他庸脂俗粉又有什么区别？”
“拜托，你用钱解决的对象是她唯利是图的父母，跟她有什么关系？你跟她成亲之后，安贫乐道也好，日日悠游也罢，没有人管你们怎样过日子。只要自己过得舒心，还管别人怎样看？再说了，你现在的身家，十个吕德都比不上。我在西凌工坊给你留了股份，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积攒下不少了。”
谢小忠有点意动了，确实，今时不同往日，谢家也不再是以前那种赤贫状态，他现在完全有能力大声宣告，他配得上吕蕴儿，娶了她决不会让她跟着受苦，至于前程，他当然会努力去争取，但所谓的前程有那么重要吗？蕴儿还在济南府抗争着，自己却抛下她回来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应该的。
“我想回去。”他忽然说道。
“回登州？”
“不，去济南府。”
“济南府你是应该去，”莫思凡说道，“不过不是现在。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假期刚刚开始，别浪费掉了。”
都指挥佥事吕德在济南府做官，但他的家人妻小都留在登州老家，一个叫吕家庄的地方。毫无疑问，吕德乃是吕家庄走出去的最大的官员，官居正三品，即使武将的地位不如文官，但做到那个位置了，依然是很威风的。他家在吕家庄处于绝对强势的地位，即使没当族长，但族长见了他家的人也得恭恭敬敬的行礼。
山东的倭患并不算很严重。因为朝廷在沿海修建了九卫十八所，驻扎了大量军队，用来防御倭寇。但是光靠防御是不够的，倭寇偶尔还是会侵袭村庄，抢掠财物，海阳戴家就是个很明显的例子。面对这种侵袭，卫所官兵的反应总是会慢一拍，直到倭寇劫掠完毕扬长而去之后才能赶到，结果就只能面对满目疮痍的一片废墟了。
在这种情况下，各个村庄就会组织起护庄队，将村里的勇壮集中起来训练巡逻，遇到倭寇还能进行一定程度上的抵抗，直到卫所官兵赶过来为止。
从地理位置来看，吕家庄并不靠海，处于登州内陆地带，但这里同样无法避免倭寇的袭扰，所以同样有一支护庄队。护庄队大约有三十几个人，都是一些青壮年汉子，唯一的例外就是统领护庄队的是一位女子——吕大人的千金吕蕴儿小姐。
吕家庄地处齐鲁大地，自古以来受圣人教诲，文风极盛。而山东人又向来以豪侠尚武著称，所以吕家庄既有从军之人如吕德者，也有读书搏取仕途的士子。受到家风的熏陶，吕蕴儿小姐自小就能文能武，刀枪剑戟样样精通，加上人又生得美貌，故而在附近一带颇为有名。
吕蕴儿小姐能够统领护卫队，依仗的不是她父亲的权势，而是实打实的能力。护卫队在她的率领下，开展了颇为正规的军事训练。但吕蕴儿也很清楚的意识到，不论护卫队如何训练，归根结底还是拿上武器的农夫，战斗力是没办法跟正规军相比的，武器装备方面很差，人数也不足。如果真有倭寇侵袭，多半是没办法抵敌。所以她想尽办法跟附近的卫所取得联系，邀请卫所教官来吕家庄进行指导训练，约定好事态紧急时的求援方式。
事有凑巧的是，离吕家庄最近的便是谢小忠驻防的卫所，面对这位美貌小姐的请求，谢小忠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他不仅亲自前往吕家庄进行指导，还给护卫队拨了一批武器，甚至让他的一队亲兵驻防吕家庄，所有这一切的背后，当然是缘于他对吕小姐的爱慕之情。
而吕小姐对谢小忠的观感亦非常好。这个年轻人正直勇敢，作战勇猛异常，从一个小兵慢慢升上千户，靠的是他那一个个拿命拼来的战功。而在他手下当差的那些军士对他的评价亦非常高，因为他从来不克扣军饷，不喝兵血。这样的人在卫所军官里面简直是很罕见的异数。从军近十年，他手上的积蓄廖廖无几，有时因军功而得来的赏赐，他也全部拿来分给手下，这使他赢得了手下的拥戴。
吕小姐看中的便是这种正直无私的品格，当然谢小忠仪表堂堂，身材高大魁梧，也是很吸引姑娘们的目光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谢小忠不太识字，除了会写自己的名字之外，其他字认识的就不多了。
年轻男女在相互接触的过程中互生爱慕，似乎是很正常的。不过谢小忠在战场上勇猛无比，追求感情时却腼腆得很，两人相识数月，明明都有好感，但他却迟迟没有挑破这层窗户纸。不过他往吕家庄跑得很勤，不少村民都知道他有这方面的意思，背后的闲话说得挺多。
吕家人对他的到来却表现得很冷淡，千户虽然是五品武官，跟指挥佥事比起来还差得远。而且他的前景似乎也不乐观，毕竟不识字的缺陷太大了，除非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否则继续升迁的可能性非常小。在吕家人眼里，他不过是个赳赳武夫，前途有限，自然配不上吕小姐。只不过谢小忠是吕小姐自己请来的，他们也没办法将他往外推。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约半年，到九月份的时候，山东沿海的倭患开始频繁起来，接连有数个村庄遭到侵袭，人口财产均有损失。一时间人人自危，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开始高度戒备。远在济南府的吕德甚至有意将家人妻小都迁到济南府去，以避开倭患。还没等他做出决定，九月底的时候，就有一股倭寇流窜到吕家庄，结果被巡逻的护庄队撞个正着，双方立即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这一股流窜倭寇一共有百余人，在人数方面占有绝对优势，双方的战斗力更是相差悬殊，战斗伊始就对护庄队非常不利。但是在吕蕴儿的指挥下，战斗进行了约半个小时，护庄队依旧保持着完整的阵型，没有溃散。这里面固然有驻防吕家庄的官兵拼命死战的功劳，吕蕴儿调度指挥的作用也功不可没。
双方互有死伤，但形势对护庄队明显不利，哪怕是一对一的伤亡比例，护庄队也是消耗不起的。
幸而之前约定的求援方式起作用了，在形势岌岌可危之时，谢小忠率领一支十余人的小队赶到了，他们人数虽然少，但个个以一当十，特别是谢小忠勇不可挡，一杆长枪使得出神入化，孤骑撞入倭寇群中，长枪挥舞起来，碰着就死，挨着就伤，硬生生的将倭寇队伍给冲乱了。
战场上最怕的便是混乱。倭寇队伍一乱，自然就组织不起进攻，连防御线都组织不起来。恰好此时吕蕴儿也指挥着发动了一波反攻，双方前后夹击，登时就把倭寇打得大败。
这时来援的后队人马也到了，双方汇合在一起，四处追杀倭寇，除了少数倭寇突围逃跑之外，其余的尽数被歼。
这是一次非常难得的歼灭战，虽然因为规模太小，在抗倭史上不值一提，但它依旧是一次漂亮的胜仗。这股侵袭过多个村庄的倭寇，终于在吕家庄得到覆灭。
在这次遭遇战中，谢小忠的表现无疑非常耀眼，他不仅单枪匹马冲垮了倭寇，还将吕蕴儿从一个倭寇的刀下救了出来，英雄救美的故事无疑是相当完美的。吕蕴儿的那句非君不嫁的誓言也就是在那个情况下说出来的。说来惭愧，最终挑破这层窗户纸的居然是吕蕴儿。
然而吕蕴儿的意见并不重要。当谢小忠受到鼓舞前去吕家提亲的时候，毫无意外的遭到了拒绝。不仅如此，出了倭寇这种事情后，吕德立即将妻子女儿接到济南府，两人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据说吕蕴儿到济南后，她父亲替她安排了好几次亲事，都被她拒绝。她还记得当日的誓言，记得那个在敌人丛中奋力拼杀的身影。可是她的抗争能够持续多久呢？在这个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正统的时代，女孩子个人意见实在是太不重要了。
谢小忠为此消沉了许久，他也知道自己的软肋，千户这个职位就是他的职业天花板，再往上突破的可能性非常小。吕德看不上自己是很正常的，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不想再继续争取下去了。恰好这时候上司给了他一个长假，而戚继光从蓟州秋归之后，也很想来西凌看一看，两人一拍即合，立即日夜兼程，从登州赶到西凌。
“所以她爹不同意的理由是嫌你前程有限？”莫思凡问道。
“大概是吧。当然他们没有说得这么直白。但是她府上的管家曾经在私底下跟我说过这个意思，而且还嫌我没钱。”
“你前程之事我帮不上忙，但是钱的事情包在我身上。如果能够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除非用钱解决不了。”
“如果要用钱来解决问题，那跟其他庸脂俗粉又有什么区别？”
“拜托，你用钱解决的对象是她唯利是图的父母，跟她有什么关系？你跟她成亲之后，安贫乐道也好，日日悠游也罢，没有人管你们怎样过日子。只要自己过得舒心，还管别人怎样看？再说了，你现在的身家，十个吕德都比不上。我在西凌工坊给你留了股份，这么多年下来已经积攒下不少了。”
谢小忠有点意动了，确实，今时不同往日，谢家也不再是以前那种赤贫状态，他现在完全有能力大声宣告，他配得上吕蕴儿，娶了她决不会让她跟着受苦，至于前程，他当然会努力去争取，但所谓的前程有那么重要吗？蕴儿还在济南府抗争着，自己却抛下她回来了，无论如何这都是不应该的。
“我想回去。”他忽然说道。
“回登州？”
“不，去济南府。”
“济南府你是应该去，”莫思凡说道，“不过不是现在。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假期刚刚开始，别浪费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