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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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月光与男人

    四喜站在院子里,象牙色的月光照亮了他光洁的脸。

    同时,也照亮了对面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清瘦中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白皙、端正,颌下长短合适的黑须,乌黑柔亮。

    院子里没有点灯。

    巡夜兵丁手中的火把熊熊燃烧,火光透过门上细细的缝隙钻进院里来,于黑暗中不住地闪烁,在地上拉出两人淡淡的影子。

    那个男人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四喜,双手笼在背后,好整以暇。

    四喜回视着男人的眼睛,一言不发。

    终于,一阵纷乱后,门外四处搜寻的巡夜兵丁放弃了对刚才可疑声音的追寻,小声咒骂着,往远处去了。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淡,小院里重又恢复了惯常的寂静与黑暗。

    “有什么事,进屋里说吧。”那个男人淡淡说着,转身往堂屋走去。

    同样站在院中,一副管家模样的老头子急忙弓下腰,侧身让出路来,待四喜随着男人往前去了,方才亦步亦趋地小心跟在后面。

    “坐。”进得屋来,男人在主位上坐了,并不多说。

    “小可无礼。”四喜恭敬地施了一礼,在下位上欠身坐了。

    管家手脚慌乱,先是急着点起油灯,后又赶紧送上茶来,待收拾完了,看了看男人的脸色,方才倒着退出屋去,轻轻关上了屋门。

    男人伸出手来,示意四喜自取,这才端起茶碗,两指拈起碗盖撇了几撇,微微抿了一口。

    四喜双手举住茶碗,微微昂头环视了一圈。

    这是一间不大的堂屋。古时,除了深宅大院,寻常人家不会单设客厅与花厅,向阳的堂屋便承担了会客的功能,会专门摆设待客的桌椅,有条件的,还会挂上应景吉祥的字画。

    可这间堂屋,未免太过朴素。

    桌椅只是用再寻常不过的木料制成,而四壁上则如雪洞般空空如也。

    就四喜对明朝疍吏的了解,他们虽然职阶低微,可往往称霸一方,家居摆设无不远超当地平常人家。

    可这刘班头的宅里,朴素得也未免过了份些。

    “说说吧。贵客夤夜造访,总不会是来讨碗茶喝得吧。”男人悠闲地手中碗盖搅动着碗中的绿意,容四喜打量过整间屋子的陈设后,方才开了口。

    “刘班头果然好涵养。”四喜嘴角微微含笑:“刘班头就不想先问问小可和王班头有什么关联么?”

    “呵,关联。何必多此一问?”被四喜称作刘班头的男人微微挑了挑眉:

    “王班头如今风头正劲,又何必派人半夜带着腰牌来见我?难道是生怕你没有在我门前被人捉到,还不够遭人嫌疑么?”

    四喜闻言,忙站起身来:“适才形势紧急,小可只好出此下策,冒犯王班头了。”

    刘班头摆摆手,示意四喜坐下:“冒犯谈不上。这么多年,逼我的人不少,可肯用命来逼我的倒是头一次见。小伙子,你这样有胆有谋,倒是让刘某心里生出了几分钦佩呢。”

    “王班头谬赞了。”

    “谬不谬赞倒不必说了,大家既然都是明白人,就不要再绕弯子了。说罢,你今夜找上门来,到底有何贵干?”刘班头将茶碗放在桌上,拍了怕衣襟。

    “刘班头快人快语。”四喜笑道,口中却左右而言它:“近来城里可真是不大太平,刘班头身负重任,怕是忙得紧了。”

    “刘某哪有什么重任!”刘班头哈哈大笑:“王班头说得宋知县全盘用了他的计谋,正得宋知县重用,大小诸事都交代给了他,又哪里需要刘某插手。”

    “小可听说刘班头与王班头素来有些嫌隙。”四喜轻描淡写说道。

    刘班头止住了笑声,他坐得正了些,脸上恢复了淡然的表情:“你问这些做什么?”

    四喜表情肃然:“王班头外则欺压乡里,多行不端。内则结党营私,扰乱公堂,难道刘班头不想为肖家口惩治此贼?!”

    刘班头微微抬起眼皮,堂屋里灯黄如豆,四喜却似乎感到一股电光从自己身上掠过。

    沉默片刻,刘班头又端起来茶碗,放在嘴边轻轻啜吸,不置可否。

    四喜看着他,心里暗暗地有了几分把握,开口说下去:

    “如今王班头借着天王庙一案博取上下欢心,若是让他当真捉到了纵火杀人的贼人,今后坐稳了位置,又哪里能容得下其他人苟活?可即便他捉不到真凶,这偌大一个肖家口,难道还找不到几个痴傻之人顶缸?”

    刘班头闻言笑了笑,并不说话,只是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这些事情他如何想不到,还用得着一个毛头小子来指点?他在提醒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来客:再不说出重点,便别怪自己端茶送客了。

    四喜心下雪亮。

    他摸了摸怀中的小小口袋,话语中不带一丝波动:“如今唯一解救之计,便是想方设法水落石出,让全城看清纵火行凶的真凶——正是贼喊捉贼的王大洪。”

    刘班头冲着手中茶碗眨了眨眼睛,仍是不发一言。

    他给的机会是有限的,他不会再次提醒对方这一点。

    四喜深吸了一口气,定稳心神,开口道:“而查案这一点,小可自认为有办法可以做到。”

    刘班头终于微微抬起了头,斜斜看向屋门的方向,他在等四喜的答案。

    四喜从口袋中掏出那只木牌:“就凭这张腰牌,我就能让王大洪一战而败。只要找到合适的人出首,咬定是王大洪安排的人手杀人放火,并以此牌为证,定能让王大洪措手不及。”

    沉默。

    仍是沉默。

    刘班头扭过头,静静看着四喜,好像是要从他的眼睛看穿进去,在他的心里搅上一搅,看清他脏腑真实的颜色似的。

    许久,他终于缓缓开了口:“区区一张腰牌,无法定罪。”

    四喜没有迟疑,他快速地接下去:“一张腰牌,的确无法定罪。但我们要得不是用这张腰牌给他定罪,而是要打乱他的阵脚,伺机再出奇兵。”

    “愿闻其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