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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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东海之畔,书院之人

    已年过九十的徐虚云不但是天阵阁的阁主,同时也是最高守护议会这一代的议长。

    每一代守护议会的议长都是在老一辈议长故去或退隐后,由资历已经能参加守护之议的守护者们共同推选出来的,其品行及能力都是被这个超然于世俗的特殊群体所认同的。

    所以在以往并不频繁的守护之议中,大多时候在大家议论过后,当徐虚云说出决议时,事情一般就有了定论。

    这次也没有什么不同,况且这是传承训诫去留下的规定,此时众人想的是怎样完成这个任务。

    训诫有云:星图乱,狩初开。

    这次突如其来的星图变乱,足以让这些平时超然物外的人忙碌起来了,也足以让如今诸国林立有如火药桶一般的昆仑大陆,变得更为燥烈。

    “狩初内院上一次开院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我们要确定一下相关事宜。”徐虚云在与众人在慕公权的带领下来到了另一座临时辟作会议室的大殿,待人们各自就座后,他开口说道。

    “现在先确定这次开院要招纳学子的数目。”

    慕公权打开身前长石桌上放着的一份关于狩初学院历届开院事宜的相关材料,因为在此之前早对星图变乱有所猜测,所以他在发出天葬令召集大家之前,已经让殿中弟子到书院的书山,也就是狩初的藏书之地中从那浩如烟海的典籍里整理出相关材料,现在每人身前都放着一份。

    “百年前那一届是四千多名学子,之前各届也大多是三到五千左右,记载中只有七千多年前的一届是收授了只有八百学子,其他并无低于两千的记录。”再次将相关记载浏览确认之后,身为这次守护之议的召集者的慕公权率先建言,“我们分别到各地去初轮选拔合适之人,到时再甄选一次,人数可初定为四千左右。”

    徐虚云抬首看了众人一眼,见大家并无异议便向慕公权点了点头,然后说道:“那再确定此次录取的优先群体,依前例,我提议是各国王室适龄人员与各宗门适龄核心弟子优先择取,其他则从各阶层与群体中择优而取,大家有无异议或者补充?”

    众人或沉默或摇头表示没有异议,不管对狩初内院收授学子的惯例清楚与否,但以他们的阅历瞬间便了悟这个方案的合理之处。当面临乱世时,经过狩初学院锤炼的王室成员和宗门核心弟子,便是世俗势力与修行宗门联合让昆仑度过这场劫的中坚力量。

    会议在有些凝重的气氛中定下基调后,之后便是众人对各项事宜的提议或争论或补充。

    一缕阳光从殿外洒了进来,不知不觉中会议已进行了数个时辰,但在座众人皆非平凡之辈,此时仍在精神奕奕的各抒己见……除了在那百无聊赖地挠头抓腮时不时从身上鼓捣些东西出来吃的封长道。

    日近午时,令封长道昏昏欲睡的讨论终于临近结束,接着是各人领受任务了。他晃了晃脑袋张嘴说道:“那我去卫……”

    “骜域的选拔事宜,由我去统领吧。”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将封长道话头打断。

    说话的是一个令人看不透其年龄的女子,银灰色的长发披在肩上,肌肤却还远远不能用苍老来形容。

    那是天慈谷当代谷主,安秀辰。

    安秀辰双眸盯着封长道,而一向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封长道,却在她复杂难明的目光下有些不自然地偏首避开了,接着举起葫芦抿一口酒。

    将一幕看在眼里,不少人都是与坐旁边的人相视会心一笑后眼观鼻鼻观心,不愿涉足这雷区。

    慕公权在心底里轻叹,封长道这家伙一辈子无拘无束无法无天,却唯独因当年那件事而在心里筑起了一道跨不过去或者说没有勇气跨过去的槛。

    随即他微微一笑,在这有些诡异的气氛中替他解围,说道:“听说你这几年带着个家族里的后辈满大陆跑着来着,能让你这么上心的小家伙,天赋该是很出色吧?”

    正在浑身不自然状态下的封长道心里抒了口气,心道关键时刻还是慕老头够意思啊。随即他想到了那远在卫国的封佑陵,嘴角不禁一咧悠然慨叹道:“那小子确实是天赋异禀啊,就是有点太记仇,但怎么说都是我老封家的后代,哪能差得了啊。”

    熊鼎泰闻言看着自己那洋洋得意的小师弟,忽然咧嘴一笑:“是吗?但我怎么听说他更喜欢叫你老混蛋来着的?”

    老混蛋?!已经起身向徐虚云示意,准备离开的安秀辰一笑,倒是形容的好呢。

    ……

    一旬之后。

    东海畔的一块巨大的礁石上,一个身穿黑色古朴袍的中年男子正坐着垂钓,中年男子的衣服浆洗得很干净,但看上去就也已经非常陈旧了,领口和袖口都已经微微磨破,不过看起来中年男子穿得非常舒适。

    一个跟黑袍男子相比衣衫有些邋遢的男子出现在他的身后,根本没有任何脚步声,仿佛凭空而来。但黑袍男子明显知道对方的存在,不过他也没有回头,只是淡然地向身后的人开口问道:“听说你这两年在北边带孙子,怎么突然跑来我这里来了?”

    “要来找你,难道还非要什么理由么?”那人毫不客气地走到了黑袍男子的身旁坐下,拿出葫芦往嘴里倒了一口酒,懒洋洋地说道。

    但这人刚说完找人不需要理由的话,却又紧接着来了一句令人无语的话。他抹了抹嘴角残留的酒水,接着道:“况且我这次来找你,还真是有事。”

    这个着实有些不修边幅的人,让人一眼看上去难以判断得出他的年龄,而此刻正踏上北归路途的封佑陵素来喊他做老混蛋。而要问这混蛋这词由何而来,让那年轻王子说起来,怕是要控诉上几天几夜。

    封长道姓封,这自然是句废话,但他当然也不会真的是封佑陵的亲爷爷。按辈分来说他是卫王封睦言的叔叔,也就是说封佑陵应该喊他做叔爷。

    但封佑陵已经习惯了喊他老混蛋,而封长道也习惯了喊那小疯子做小混蛋。此刻小混蛋不在这,但老混蛋在,而且还说了句有点混蛋的话。

    黑袍男子闻言微怔,他了解身后这人,知道封长道说有事,那肯定是真的有事,而且不会是件小事。但他依旧望着眼前浅蓝色的大海,握着钓杆的手不曾有一丝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有一条大鱼上勾。

    “什么事?”

    听着那声音已经略带凝重的询问声,封长道也少有的正色起来,他眼睛微眯看着一望无际的深海,声音微凝:“星图乱了,这预示着天下也即将有大乱,我想代书院请你出山。”

    黑袍男子不知道星图是什么,但他从封长道的话中已经能隐约判断出,这应该和传闻中的星辰劫有关。然而他仿佛依旧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扭头看着封长道,轻声道:“如果你来找我一起钓鱼,我很乐意。但这天下之事……我早已经不管了。”

    “当年一战之后,你没有留在南域,没有重回楚国,也没回书院,而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沧域,所有人都明白你是想退隐山林……可你毕竟已经一战封神。”见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拒绝,封长道却也没有什么大惊小怪,只是微仰着头,神色平静地问道:“你已经在东海畔钓了十二年的鱼了,顾其铭,奕阵师兄,你难道真的想要在这里躲一辈子吗?”

    “十二年前,顾其铭就已经死了。如今斯人,是过其名,名已过,心也已经冷了。”黑袍男子平静地笑了笑,“你呢?既然星图乱了会昭示天下有变,想必在你来找我之前书院是举行过守护之议了,既然聚首,那你为何还是没跟秀辰一起来看我?”

    听到这个名字,封长道的神色也终于有点不自然了起来,苦笑道:“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你。”

    过其名也笑了,他不知道封长道本来是想去卫国替书院挑人的,却因为安秀辰一句话把整个骜域的择生事宜给揽了下来,这家伙转头就改了去卫国的口风,灰溜溜地跑来东海来找自己。但他却也能猜得了个大概。

    于是他摇了摇头,轻声叹道:“当年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从白衣军中消失,直到尘埃落定才又赶了回来,但我知道这些年来秀辰一直都只是在等你的一个解释。你问我是不是想在这里躲一辈子,但十二年过去了,你不也是依旧在躲?”

    封长道沉默,或许是想起了那支白衣胜雪的军队,或许是想起了那个站在满目疮痍战场上,满面血汗与泪水质问着自己的女子,此刻他浑然没有了平日里那个不正经的样子。

    十二年前,天下伐墨,南域的一域之地,聚集了昆仑诸国近百万军队。

    杀声哭声混杂的城、骨肉堆叠尸横遍野如修罗地狱般的战场、轻举着酒笑着决定孰生孰死谁走谁留的山颠……一切都还似乎那么近,一切也似乎已经很远很远。

    良久,封长道的声音才幽幽响起,他摇了摇头,幽然道:“有时候,真的想揍你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