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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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越界者杀

    望着面前压上来的州军,杨御双眼缓缓眯起。

    他这两年来一直充当着封佑陵副将角色,而且他毕竟是将门之后,加上两年来在边疆的磨砺,临变之时胸中自有杀伐决断。

    他知道此时必须用铁血的手段才能震住这些官员和州军,才能在这里稳稳的守上三天,给沈无洛他们争取更多的时间。所以他右手缓缓抬起,竖起了手掌。

    随着杨御的这个动作,天骁骑中那些本是虚引的角弓骤然被拉满,中间持刀的骑兵手中的刀也猛地向上抬起了几分。

    刚开始再次抬步向前的州军脚步再度顿住,秋日里却似乎有一股森然的寒意在蔓延,僵住了他们的脚步。

    “越界者杀!”杨御冷酷地重复了一遍先前的命令,声音带着森然的杀意响彻官道之上。

    就在泾州州牧心头一片冰冷地望着阵前的杨御时,南面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而且隐隐有更大的马蹄声传来。

    片刻之后,那些蓄势待发的天骁骑兵再次从中分开了一条道来,又是一名年轻将领从中策马而出。

    那名年轻将领望着那年纪已经不轻的泾州州牧,发现他官帽下已经露出一丝斑白的鬓角。他沉默了一会,开口说了句话,简单直接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我是封佑陵。”

    封佑陵的声音并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刚好能让对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所以那些人都微微骚动了起来。

    泾州州牧望着那年轻王子,却已经忘了行礼,带着满腔寒意与怒意径直问道:“六殿下不远千里擅自率军来此,设兵阻道,所为何故?”

    “抢人。”

    “拦人。”

    封佑陵右手执着马鞭指了指自己身后,又指了指身前的那些州军,先后轻声说道。

    “殿下糊涂!”泾州州牧沉痛地说道:“此次联姻,事关塞北之盟,事关两国之谊!殿下纵兵截下临国使团各联姻队伍,稍有不慎,将使卫临两国间出现裂痕!”

    说着这州牧翻身下马,动作并不迅捷矫健,显得异常沉重,只见他下马之后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他身后的官员跟着他轰然跪倒在地,激起了一阵烟尘。

    泾州州牧向着封佑陵拜了下去,沉声道:“还望殿下以国事为重,允下官亲自送王姬与使团出境至临国,挽回殿下之过失!”

    “望殿下以国事为重!”众州官齐声谏道。

    封佑陵看着那名一心为国的官员,想起了东南校场的那一幕,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神色。过了一会,他轻叹了口气,说道:“我姐已经走了。”

    泾州州牧闻言一怔,抬头疑惑却凝重地问道:“殿下还在此,王姬能去哪里?!”

    封佑陵沉默了一会,最终还是决定解答这名官员的疑惑:“大人还不明白么?若我姐心无归宿,我这当弟弟的何必千里至此?在我来之前这里就已经发生了战斗,相信你也知道来的不止是我一人,那如今姐姐她自然是和自己喜欢的人离开了。”

    他说得很理所当然,且不说卫国民风向来比大陆南方诸国开放,单以封佑陵内心最深处那份记忆,从小最疼自己的三个人,一个已经不在人世了,一个在此次之后彼此之间那层蒙着血色的窗纸也应该要捅破了。

    剩下这最后一个,那为了这个从小待自己如姐亦如母般的姐姐去选择自己所喜欢的,他便不惮去做任何事。

    但年轻王子的话,却让跪在地上的那些官员心都开始颤抖起来。泾州州牧眉毛陡然皱起,带着颤音高声道:“下官去追!”

    “三天之内,没有人能通过这里。”年轻王子眸中闪过一丝疲惫的眼神,他已经解释了很多了,有更多的问题他不会也不可能在此说出。

    封佑陵看着对面的官员,手中马鞭猛地挥下,空中响起一声清脆的鞭响:“也别想着派人潜行而过,本侯不会手软!”

    此时在封佑陵来时的那急促马蹄声之后的那阵更大更密集的马蹄声,也终于现出了真面目,这是两支本在休息中被紧急集合起来的天骁骑中队,两百天骁骑裹胁着烟尘疾驰而来。

    泾州州牧抬头看了那滚滚而来的烟尘,深吸了一口气,道:“若下官一定要过呢?”

    封佑陵没有回答,只是举起食指中指微屈的左手,做了两个手势。随之他的意思随着令旗挥舞传了出去,两支还在高速奔驰中的天骁骑中队,在运动中骤然变阵!

    “候!”蹄声骤停,两队骑兵在现有的防线两百步外勒马停了下来,然后在一声喝令中拔刀,肃立。

    在泾州官兵的注目下,两支天骁中队从高速驰来到停下之时,已经形成了两个倒三角突击阵形。

    阵锋所指,防线以北!

    “越界者……杀。”

    直到蹄声停止,封佑陵才再次开口说话,重复了一遍先前杨御下的命令。

    他的声音很轻,不像十多天前在点将台上那般字字带着滚烫热血,也没有方才杨御下令时所带的厉杀之气,但却让现场散发出更浓郁的杀气,让所有州军遍体生寒。

    ……

    边军,州军。

    虽然都是军,但其中战力的差距却足以让州军需要仰视着边军。

    边军历来驻守在边疆,时常面临着生死厮杀,磨砺出的自然是过人的战斗素养。而州军虽然也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但都是驻防在各州州府大营,绝大多数士兵连战场都不曾上过。

    卫国最为强悍的两支边军,一支是驻守在阴山脚下的镇北军,另一支就是驻守云秦山脉北麓的东南镇守军。而眼前的这支军队就是隶属于东南镇守府的精锐骑兵,前身更是卫王的嫡系军队。

    泾州州牧不想让这些州军儿郎战死在这里,而且是死在自己人手上。他知道身后这些儿郎对付山贼流寇足以,但面对天骁旅这支虎狼之师,恐怕阵形一经冲散就剩下被屠杀的份。

    所以他让州军停在了原地,自己重新爬上了马背,在微凉的秋风中单骑继续向前。

    北面是止步不前的州军,南面是蓄势待发的天骁骑,泾州州牧单骑在中间行走,缓缓向南,缓缓逼近那条用箭射出的界线。

    封佑陵看向他的眼神也不禁出现了一丝敬配,然后他挽起了弓,那张鲜红色的长弓。

    这世界确实有很多可敬可爱的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些人的骨头很硬。就像眼前这位泾州州牧,明明是文官,虽说卫国中很多文官也习过骑射,但他毕竟就是文官。

    但就是这样一个文官,却偏要来闯军阵。

    这种人的骨头真的很硬,很值得敬配。

    封佑陵也很敬配这种人,但他今天在这里,却又必须要敲折这些硬骨头的,所以他从箭囊中取出了一支箭。

    泾州州牧还在继续前行,在场很多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沉重了起来,他们不知道下一刻天骁骑会不会就真的对那独自前行的官员动手。看着阵前那两名少年愈发寒冷的眼神,所有人都不敢赌他们不敢。

    只有泾州州牧在赌,用命在赌。

    他还在向前走,他离那道箭界已经不到五步了,马蹄声还在响。

    然后箭啸声响起!

    无数人的呼吸在箭啸声响起之时都骤然停止,心好像被一只铁手捏住然后猛地提了起来。

    包括泾州州牧自己。

    只是一瞬间却又仿佛过了许久,泾州州牧有些艰难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发现自己还活着。

    出手的是杨御,箭稳稳地钉在了那州牧所骑战马的前蹄之前,足有三分之一的箭杆没入了地面。

    在一片死寂中,泾州州牧在马背上缓缓正了下衣冠,然后轻夹马腹让顿住的战马继续向前走去,仿佛根本没有看到那支代表着最后警告的箭。马蹄踏在杨御射出的那支箭上,箭杆被踩折,这名骨头很硬的官员依旧缓慢而坚定地向南而行。

    今日泾州州牧是想用他的硬骨头来向封佑陵借一条道。

    马蹄来到了箭界之前,马儿的前蹄撞在了一支绑着红丝带的箭上,箭被撞了出去,在地上弹了两弹。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封佑陵松开了弓弦,不曾有丝毫犹豫!

    箭出无声,人落有声。

    在羽箭的残影中,泾州州牧如被重木击中,一声闷哼还没来得及发出便已经从马背砸到了地上,砸在箭界的北面。

    泾州州牧所骑乘的战马在他坠马之时,因受惊发出一声马嘶向前狂奔了出去,越过了那道箭界,又踢起了一支定界之箭。

    下一刻,一道肃杀迅疾的马蹄踏地声骤然响起,在封佑陵身旁的杨御猛夹马腹疾驰而出。

    刀光闪过,马头坠地!

    那匹惊马在惯性下又奔出了两米,然后轰然倒地,断头的马身震起一圈尘土,鲜血从断颈处喷涌而出。此时被斩落的马头还在地上滚动。

    杨御勒马在箭界之前,手中的环首刀还滴着血,冷冷地望着北面。

    越界者杀!

    不只是一句威胁。

    ……

    秋风寒,鲜血热,血洒于泥土中,很快也会变冷,泥土会被染成赤红之色,不久后就会干涸变成暗红色。

    泾州州牧已经看不到那被马血喷染至赤红色的尘土,但他还没有死,他被封佑陵射落在了箭界的北面。

    没有越界。

    此时才有人注意到那年轻王子握弓的左手,发现他手指间夹着一枚带着一小截箭杆的箭头。

    在方才出手的一瞬间,封佑陵生生将箭矢的箭头折断,没有箭头的箭将泾州州牧射下了马,但终究留了他一命。

    但这一箭已经足够让他丧失行动能力了,泾州州牧在坠马的一瞬间已经晕了过去。

    他的骨头确实很硬,但这副骨头也已经很老了。

    “抬他回去。”封佑陵抬头看了那统率着州军的统领一眼,声音不带丝毫感情地说道:“三天之内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封佑陵将弓挂回了马侧,然后策马回身,不再去看那些人一眼,带马穿过天骁骑的军阵,缓缓消失在那些已经被彻底镇住的泾州官员和州军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