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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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定隐卫,峙州军

    午时刚过不久,沈无洛带着封萦音踏过血腥味尚未散尽的战场,缓缓东去。此时属于沈氏商行的人大部分都已散去,只有数十骑从马队里挑选出来的骑手仍跟着沈无洛他们。

    年轻的王子站在缓坡之上,目送着刚见面就又要分离的两人慢慢远去,在队伍快要拐那丘陵的弯道消失时,封佑陵双手拢在嘴边,远远向那边大声喊道:“姐,下次见面的时候,我想听到有人喊我一声舅舅!”

    眼带泪水的封萦音羞恼地回头瞪了那已然模糊的人影一眼,却突然破涕为笑地笑了起来,笑出了更多的眼泪。

    马队拐过了弯道,消失在众人眼前,然后马蹄声骤然变重,也变得越来越远,想必是马队已经加快了速度。

    封佑陵相信沈无洛有带着自己姐姐离开卫国的能力,散走大部分人马就是为了缩小目标,而且听萧文静说,树林里还应该有些沈家的高手,只是刚才还没来得及出手露面。

    至于他们离开卫国之后要去哪里,他虽想知道却也不愿过问,因为当自己都不知道他们行踪时,才会更加安全。

    当马队早已远去,连马蹄声都渐已消失,封佑陵终于收回了目光。他走到营地边沿一个天骁旅几个的普通士兵围着的火堆旁,蹲了下来,望着其中一人,安静了一会,缓缓开口说道:“把全部隐卫都收回来,不要派人跟着他们,我不想对你们动手。”

    那名士兵有些震惊地抬首望着封佑陵,一时没有说话。

    见这名隐卫还没有回应,封佑陵语气平淡地接连说出了几个名字,然后不管那隐卫已经变了的脸色,继续说道:“父王给你们的任务应该是暗中保护我,所以你们的职责就只是卫护我的安全,我不管从前怎么样,但这次我不希望你们插手这事。”

    隐卫,是从忠于卫国王室的修行者中挑选出来的高手组成,向来担任卫护王室的职责。其职司上虽隶属于卫国王室禁卫军,但自成立以来向来是直属于卫王统领。

    两年前封佑陵请调边疆,卫王一下子派了八名隐卫混在了天骁旅中,让他们暗中保护自己这个幼子的安全。而此时火堆旁的这名看似普通的士兵正是那八名隐卫之一。

    这名隐卫不知道眼前的六王子是何时发现自己的身份的,但他知道封佑陵既然已经有能力知道了自己这些人的身份,那也自然有方法制住他们,所以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从火堆旁站了起来。

    过了一会,不知道那名隐卫用了什么传讯的手段,四名连最底层的军官都不是的军士向最先被点破身份的隐卫聚了过去,然后在几声低语中接受了自己这些人已经被发现了的事实。

    在杨御微笑着向他们做了个请的手势中,五人很配合地围坐在一个靠近营地中央的火堆旁,然后默然不语。

    封佑陵看着他们点了点头。自己在东南边疆向来喜欢带着天骁骑搞骑兵奔袭,所以八名隐卫中足有五人隐藏在了骑兵营中。其实自己能知晓他们的存在并清楚八人当中每一个人的底细,还是因为有老混蛋的提醒。

    而让五名隐卫如此干脆妥协的,也正是因为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何时被何人看穿了身份,他们并不想在职责范围之外与连他们都没发现的,隐藏于封佑陵身后的高人发生冲突。

    只是不知道那老混蛋现在在哪呢?封佑陵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在心里默默想到。

    ……

    千里奔袭截下了和亲队伍,缴了护嫁军队和临国使团的械,送走了自己才刚见面的姐姐,稳住了五名隐卫……这么多天来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的封佑陵,此时紧绷的心弦松下后真得觉得有点累了,一股困乏感涌上了他的脑袋。于是他走进临时搭起的帅帐,在铺着毛毡的草地上躺了下来。

    封佑陵怔怔地望着帐篷顶部,明明已经很疲乏,却是没有丝毫睡意。

    这一刻眼前仿佛出现了许多画面,从小时候娘亲离开自己的那夜,到幼时的自己经常逃出宫在王城的惹是生非的岁月,到四年前跟着老混蛋出走王城,到两年前来到东南边疆,到今日千里奔袭来到这里……

    一幕幕往事如画幕一般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年轻王子越来越困乏,神志却又越来越清晰,然后趋向了混乱。

    他又想到在东南边疆军镇里,点将台上自己回陈方的那一番话,年轻王子突然有些不明所以地笑了笑,然后合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封佑陵隐隐地听到营地北方传来了一些混乱的声音,睁开了双眼。

    “怎么回事?”年轻王子掀开帐篷外帘走了出来,向帐外值守的亲兵问道。

    亲兵见他出来,把那名刚要离开的前来报信的士兵唤了回来。那士兵快步走了过来,单膝跪在了地上,禀报道:“旅帅,泾州州牧到了,随行的还有上千州军,已经被北面防线的弟兄拦住了,但……”

    在那军士的禀报声中,封佑陵知道了北面为什么会出现混乱。

    此时距离自己截下和亲队伍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这里毕竟是泾州辖区内,泾州州牧也终于察觉到不对,集结了上千州军赶赴过来。而他们在来的途中估计也收到了自己率骑兵西行而来的消息了,知道了是谁在虎口岔上列起了军阵。

    只是泾州州牧所率的上千州军已经被杨御布置在北面的两百天骁骑给拦了下来,因为在这三天之内,封佑陵不允许有任何一个人通过虎口岔。

    然而正因如此,让那些泾州的州官们愈发肯定了某个可怕的事实。所以现在那些州官都在前面僵持着,已经有了硬闯的意图。而前面布防的军士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也不敢对州牧这么一个级别的官员直接动手,所以有了先前的混乱。

    封佑陵让亲兵牵过了一匹战马,上马后径直打马向北而去。

    虽然此时杨御已经赶了过去,他也清楚杨御能处理好这些问题,但那毕竟是一州之牧,既然已经对峙了起来,他不想让杨御来做死这件事。

    从一开始整件事的责任就注定要由自己来扛,也只有自己才能扛得起这责任。

    ……

    泾州州牧看着眼前这些丝毫不肯退让的骑兵,知道事态已经非常严重了,与统管州军的校官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又过了片刻,两人终于下定了决心,泾州州牧挥了挥手,带着州军缓缓向天骁骑的防线压了过去。

    然而就在他们刚向前动了起来之时,天骁骑阵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紧接着一支黑色羽箭从天骁骑阵中射出,带着凌厉的箭啸声落在了这些州军前面的地上。

    黑色羽箭的箭尾绑着一根红色的丝带,丝带在风中飘动着,在这样的环境下显得异常显眼,异常瞩目。

    在这支箭落地的同时,又有十余支箭从天骁骑中射出,落地时与最初的那支羽箭连成了一条线。这些箭的尾端无一例外都绑着一根红色丝带,在那些州军的面前形成了一条异常显眼的界线。

    “越此界者,杀!”

    此时那急促的马蹄声还未停止,一道肃杀冷厉的命令已经随着那马蹄声在天骁骑的阵后响起。

    本来双方之前只是在这里对峙僵持,双方都没有刀兵出鞘。然而随着命令的响起,天骁骑防线两侧的骑兵同时提起了马侧的角弓,搭箭虚引弓弦对着那些州军。而位于中间的骑兵此刻手中都已紧握着刀柄,环首刀斜指于地,冷漠地注视着前方。

    天骁骑从中分开,一员年轻将领从后面冲了出来,然后在阵前勒马顿住,急促的马蹄声也随之而停止。

    将领虽未披甲,但脸上自然浮现出在沙场上磨炼出来的厉杀。

    杨御沉默地望着前方,他虽然相信麾下的人能坚决执行自己的命令,但毕竟阵前的是国内一州之牧,他也不知道部下能不能果断地动手将这群州军彻底镇住,所以在知道情况之后这位年轻将领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泾州州牧看着阵前那位年轻的将领,深吸了一气,说道:“不知道六王子可否在阵中?六殿下远道而来,下官希望能面见殿下!”

    此时州军已经在杨御那道充满威胁的命令中停了下来,以泾州州牧的身份自称下官,已然将姿态放得很低了。他希望能跟那位千里奔袭而来的王子面谈,他希望……能挽回一些东西。

    “殿下还在歇息,这里由我负责。”杨御知道这名州牧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也没再拐弯抹角,径直说道:“我知道你们前来是所为何事,但很抱歉,事情我们已经做了,请回吧!”

    虽然和所有这次天骁骑途经地区的官员一样,猜到这位素有疯子之名的六王子公然在国境之内率兵一路穿州过郡向西奔袭,必定是要做某件令人悚然的事情,但突然在这名天骁旅的将领亲口确认下,依旧让这位牧守一方的官员身躯都微微颤抖了起来。

    “殿下糊涂啊!”泾州州牧发出一声悲怆,心头激动险些从马背上掉了下去。而其他官员此时都已经没再发出声音,一抹浓重的阴影投在了他们心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位州牧在马背上再次挺直了腰干,脸色无比沉重,咬牙说道:“我要面见殿下!此次前来,下官要亲自率军护送王姬出境!”

    此时他还不知道封萦音已经离开,所以还怀着最后的希望,希望能挽回那位王子铸成的大错。所以他轻夹马腹率着州军再次向前,他不相信眼前这些骑兵真的会对着自己的同袍下手。

    上千州军踏着沉重的脚步,再次向着天骁骑的防线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