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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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相聚相离

    “是又如何?”

    封佑陵声音无比平静,就跟在街上看上了某样物件向摊贩询问价钱一般,但叔墨成却已毫不怀疑他这句话中所蕴含的决心。此时他也能想得明白,一个远在卫国东南率兵千里奔袭至此的家伙,怎会没有不顾一切的决心?

    想通其中关节后,叔墨成苦笑一声,颓然后退了半步,心想这卫国六王子原来真他娘的是个疯子。

    就在此时,一个一直没有出声的临国中年将领手握着剑柄踏前一步,叔墨成挥手想拦住他,但没拦住。

    那是全权负责保护使团安全的临国将领,他昂首盯着封佑陵,冷然问道:“若我不同意呢?”

    封佑陵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只是似乎有些厌烦地挥了挥手。

    “候!”一声沙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呼啸声从杨御口中发出,传到官道上众人的耳中,传到了东边那缓坡之上。

    “候!候!……候!……”

    沙哑却冷漠的号令声接连在东侧那缓坡上响起,回应着杨御发出的那简单而充满杀机的呼啸。随着这令人心悸的号令声,那些挤满了缓坡坡顶线待命的骑兵齐刷刷拔出马侧的战刀,刀尖斜指着地面,战刀在骄阳中泛着寒光。

    战马用后蹄在草甸上不安地刨着沙土,天骁骑手们轻扯着马缰,随时准备向坡下发起致命的冲锋。

    这一幕让无数人心寒,让那想继续向前的临国将领僵住了脚步。

    只有封佑陵还在这肃杀死寂的虎口岔上动着,策马向那辆披红的车辇缓慢而坚定地继续行进着,十余名亲兵紧跟在他身后。

    没有听到任何命令,但那些卫国的军士在封佑陵和他亲兵策马走到身前时,很自然地侧身让开了道路,然后在他们过去后沉默地回到原位。

    数百骑天骁骑在缓坡上持刀而立,十余骑满是风霜之色的天骁骑在官道上缓缓行走,马蹄声缓慢而沉重,踏在所有人的心上。

    叔墨成一把将那呼吸沉重脸色涨红的中年将领拉了回来,然后回首望向一直沉默的护嫁将军萧文静。

    “卫戍大营将士听令!”萧文静接收到临国辅相的目光后,脸色沉重地挥了挥手,然后一笑,向自己的下属下令道:“收起兵器,莫要误伤了殿下!”

    在霍然变色的临国使团众人的注视下,护嫁卫军听到命令后齐刷刷收起了兵器,刀剑归鞘,弓弩撤弦,枪戈顿地,干脆利落。

    ……

    在护嫁队伍主动避让之后,封佑陵一行人畅行无阻来到了王姬的车驾前。杨御翻身下马,扶着封萦音上了马背,然后走到前面牵着缰绳。

    当封萦音坐好之后,这支只有十几人的队伍再次拔转马头,向东走去。

    这一幕非常诡异,卫国的王子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即将嫁往临国的卫国王姬接走,他们走得极慢,偏生担任护嫁重任的卫国军士都收起了刀兵,而临国的使团此时根本没有了话语权。

    于是所有人都只能都只是沉默地望着那一对姐弟离开,而此时沈无洛异常光棍地单人单骑跟了过去。

    在脱离了护嫁军队的军阵范围后,封佑陵向身旁一名亲兵低语了几句,然后独自一人策马回身。与此同时雷鸣般的马蹄声响起,那名亲兵在封佑陵转身时抽出令旗挥舞了几下,缓坡上三支天骁骑中队以中等马速向坡下冲了下来!

    坡下众人瞳孔骤缩!

    “还不够。”在马蹄声中封佑陵已经策马来到了萧文静的身侧,面对萧文静质询的眼神,他继续说道:“我要你的人全部缴械。”

    萧文静皱眉。

    三百天骁骑形成一条线向坡下众人逞半包围之势踏地而来,在杨御那处让开了一道口子让他们通过,然后迅速补回了缺口。在距离众人不到五十步处停住,战刀不曾归鞘,面容疲惫眼神却异常锐利,冷漠地看着众人。

    封佑陵向萧文静耸了耸肩:“这样我可以放心,你回去也好交待。”

    萧文静沉重地叹了口气,同意了眼前这家伙的要求。

    “你也要。”封佑陵看着刚向下属下完命令的萧文静,捂着嘴假咳了两声。

    ……

    一刻钟后,封佑陵与萧文静并排驱马走上了缓坡,听着马蹄声,正在草甸上一块石头边说着话的封萦音和沈无洛都回过了头来。

    封佑陵翻身下马,快步走向两人,在封萦音的惊呼声中一把抱起了她在草甸上转了两圈,然后笑着说道:“姐,你瘦了。”

    封萦音习惯性地伸出手想给这胡闹的弟弟一记暴栗,就像小时候一般,但手伸到一半却顿住了。卫王姬抿嘴看着封佑陵满是泥污的脸,落在半空中的手改为心疼地去揉了揉他本就散乱的头发。

    封佑陵很配合地矮了矮身子,让封萦音把自己头发揉得更乱了些,才苦着脸站直回了身子。

    “你也瘦了。”封萦音用袖子帮他擦了擦脏兮兮的脸,轻声道。

    此时两个久别重逢的姐弟才真正可以放松下来说说话,沈无洛和萧文静很知趣地走远了一点。

    封佑陵在石头上坐了下来,封萦音在他身后帮他打理着又脏又乱的头发,两人一站一坐有一句没一句轻声说着些什么,时不时还能看到封萦音羞恼地去拧封佑陵的耳朵,而封佑陵则是嬉皮笑脸着。

    又过了一会,在坡下安排相关事宜的杨御也走了上来。封佑陵姐弟停止了絮语,萧文静和沈无洛也走了回来。

    杨御向几人颔了颔首,然后简单地向封佑陵说了一下坡下的情况:“临国使团的人和护嫁的军士已经分开看押,无洛的人在帮忙扎营,其他的事情也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我让兄弟们分成了两班轮流休息。”

    封佑陵闻言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又对萧文静说道:“让你可信的部下也帮忙看着点,我的人太累了。”

    这位护嫁将军再度无语,而其他几人也都觉得此时封佑陵那张笑得微羞的脸,着实有些欠打。

    萧文静有些头疼地喊来一名正在跟名义上看押着他的天骁旅将士吹牛打屁的亲兵,交待了几句。而此时杨御也挥手让人搬了些东西过来。

    封佑陵看了眼那些军士手中的坛子,诧异地看着杨御,问道:“哪来的酒?”

    杨御看了萧文静一眼,摊了摊手,答道:“和亲队伍里找到的。”

    封佑陵指着杨御哈哈大笑,心想你这家伙下手比我还狠。萧文静看着这两个比自己小了好几岁的家伙,彻底无语。

    封佑陵下令让麾下将士把和亲队伍里的酒水都分了下去,既然王姬都被自己劫了,那这些酒自然没有了用处。只是分到酒后欢天喜地的天骁旅将士,紧接着又收到了条严令——酒可以喝,只是,不许喝醉!

    军令如山。

    营地里一片哀嚎。

    ……

    此时日已中天,太阳照在疲乏的身上使人异常舒服。

    在暖洋洋的阳光中,几个昔日王城的故人席地而坐,执酒对钦,聊着聊着,终究不可避免聊到目前最为敏感的话题。

    “姐,这次你走了就要走得远远的,不要牵挂那么多。”封佑陵那似已含醉意的双眸盯着封萦音的眼睛,懒洋洋地说道:“不用担心我,回去后顶多是挨顿板子,小时候又不是没挨惯了,父王舍不得将我怎样的。”

    “别有回来帮我承担过失能让我减轻罪罚的想法……”说到这里封佑陵顿了顿,将目光转向了沈无洛,双目已经变得清明无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盯着沈无洛的眼睛,认真说道:“如果我姐想回来,就算打晕她,也要带她走!”

    沈无洛点了点头。封佑陵又转头看向自己姐姐。

    封萦音眼带泪光地向他点了点头。

    封佑陵笑了笑,上前一步一把将封萦音抱住,沉默了许久许久,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姐,放心吧。小时候我是你弟弟,现在我长大了……可以当你哥哥了。”

    当哥哥的,当然要保护自己的妹妹。封佑陵轻轻闭上了双眼,脸上漾起了一个温醇的笑容。

    就这么安静地过一会之后,封佑陵松开了怀抱,一把扯着沈无洛走了出去,走得有点远,只留下个背影给封萦音他们。

    ……

    “想好要怎么走了没有?”封佑陵与沈无洛并排站在杂草间,负手而立,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沈无洛早在从盛州出发时就已经想好了,所以听到封佑陵问到,没有怎么思索就开口说道:“先……”

    “不必告诉我。”封佑陵打断了他的话,“我在这给你拦住三天,你们给我走得远远的,要让我也找不到。”

    “好。”沈无洛声音轻缓而坚定地答道,然后望着身侧满身泥污的少年笑了笑,“你变了很多,都有些不认识你了。”

    这个变自然不只是指封佑陵的身体外貌,事实上沈无洛和封佑陵已经有好些年没见了。五年前沈无洛丧父之后离开了武威城,为了一个诺言带着父亲的基业投身到了商海里打拼。而四年前封佑陵从王城里神秘失踪,一去就是两年。

    两年前这位王子在归来后,又在不到一个月后自动请愿到了东南边疆,那时沈无洛也不在武威。封佑陵在请调到边疆之后,期间没有回过一次王都,连封萦音都两年没有与他见面了,沈无洛自然没有机会见到他。

    四五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人发生很多变化了。

    封佑陵也笑了,轻道:“谁都在变,但有些东西会变,有些东西不会。”

    风吹过草甸,将这些生命力极强的杂草也压得低下了头。封佑陵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声音在这风中继续响起。

    “我姐以后就交给你了。”封佑陵转头看着沈无洛,“别忘了你当年许她的商倾天下的诺言。”

    秋风中,杂草默然低头,沈无洛默然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