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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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箭从东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萧文静的目光,沈无洛笑了。紧接着萧文静听到左侧的山林中,似乎有一些声响,而一直紧随着沈无洛身侧的两名骑手也抬起了头,迎着萧文静的目光望了回去。

    所有变化不过在瞬息之间发生,但萧文静依旧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冷漠地向沈无洛继续冲了过去。

    虽然他知晓山林之中必定还有些什么等着自己,虽然从刚才目光一触间他便能判断出跟在沈无洛身边的两名骑手,都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时间过得飞快而又极为漫长,两支对冲的马队终于要撞到一起了,战刀反射着阳光,战马喷着鼻息,骑士蓄满了杀意。

    眼见着两支马队就要迎头相撞,杀戮将起,一支箭从东方而来,带着尖锐的鸣镝声,扎在了两支马队之间,箭尾剧烈颤抖着。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第五支……

    “停!……停!停……”

    鸣镝声中,喝停声在双方将官首领的口中暴喝而出!两支本来即将挥刀相向的马队都骤然勒马,紧扯着手中的缰绳。高速冲锋的马匹被骤然勒住,马嘶声此起彼伏,无数战马人立而起。

    在这样高速冲刺中骤然停歇,即便都是御马的好手,但还是有人控制不住躁动兴奋的骏马撞了出去,撞进了对方的队伍中。然而终究是死死摁住了手中兵器,没有挥刀而向。

    在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当中,所有人都霍然望向东方。

    此时仍旧是上午,太阳仍在东方,只见东方那个缓坡上,七八骑人马背对着太阳矗立着,为首的那人还保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

    一面绯红镶黄的战旗迎风飘扬,本应远在东南的封佑陵,终于赶到了。

    此刻封佑陵身侧只有七骑人马候立着,但整个战场都为之而静止。因为奔雷般的马蹄踏地声从东方传来,由远及近并快速地接近着。

    封佑陵疲惫地注视着缓坡下的战场。

    方才远远看到这边尘烟四起的他压榨着最后的马力向这里疾驰而来,甚至将身后的骑兵队伍也甩开了一段路程,只有骑着从马场里挑出来的头马的骑手才勉强跟得上全力催马的年轻旅帅。

    而封佑陵在缓坡上勒马施射,顷刻之间接连射出十一支鸣镝箭,生生将两支即将相撞厮杀到一起的马队射停。此时在他身侧的杨御能清晰看到封佑陵方才控弦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就如那支扎在两军之中的鸣镝箭的箭尾。

    当然,能逼停两支即将交锋的马队的不是因为那十一支箭,而是因为那接连响起的鸣镝声所带来的讯号,预示着某位本该远在东南的王子,可能已经来到了西南边陲,来到了这里。

    而如果他来了,那这场战斗继续打下去自然也没有意义了。

    不少人知道封佑陵此时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什么,但也有很多人不清楚那突如其来的王族将领与在场几个主要人物其中的关系。

    望着那面象征着王师的战旗,马帮中许多人开始心生绝望。

    这形势本就处于劣势的己方,唯一凭借的就是骑手较多所带来的机动性,可以一试乱中取胜。

    如今来了一支还不知数目的王师骑军,胜算……还从何而来?

    ……

    轰呜的蹄声终于近到仿佛在耳边响起,又一名骑兵出现在缓坡上,来到了先前那七八人的旁边。紧接的是第二名骑兵,第三名骑兵……第一百名骑兵……

    长达数十丈的缓坡的坡顶线上,须臾之间被这些骑兵所占满,天骁骑居高临下俯视着坡下的战场,在阳光中宛如神兵天降。

    眼尖的人能看到坡上战马的鼻中都剧烈喷薄着热气,骑手身上也布满了风霜之色,显然是一支经过长途奔袭的疲惫这师。但没有人会想和这样的一支骑军交战,因为这也是一支坚毅之师。

    当来自东方的马蹄声停止,天地间都仿佛陷入了静默。封佑陵轻夹马腹,带着十余名亲兵缓缓走下了缓坡,得得得的马蹄声在虎口岔中回响,带着无穷的压迫感向那已然静默的战场靠近。

    此时沈无洛和萧文静都已经各自整队,两支马队相隔二十余步分列在车马道两侧,同时对着东方。虽刀兵还未归鞘,但已经没有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望着那缓缓靠近的人那熟悉的脸容,沈无洛抿了抿唇,终究止不住笑意,翘起了嘴角。萧文静虽然脸上依旧保持着古井无波,但眸子里却闪过了一丝如释重负,一丝笑意。

    马蹄声骤然停止,封佑陵勒住了战马,扫视了众人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了那披红的车辇上,咧了咧干涸的唇角,微笑着道:“姐,看来我还没有来迟。”

    有些嘶哑的声音在场上响起,让在场一些人获得了几个重要的信息。

    首先,能喊马车上那人作姐姐的,自然是卫国王室的子弟。而此时卫国领兵在外又与封萦音感情亲厚的王子,最大可能是传闻中那位有着疯子绰号的公子陵。

    其次,眼前这年轻的将领真的很累。封佑陵胯下的骏马嘴边冒着白沫,身上没有披甲,只穿着件单衣,本在秋雨中湿透了的单衣在这两日的疾驰中早已被风干,只是风干后皱得跟咸菜似的。在奔驰中溅到身上的泥泞被风干之后又被震落,在皱巴巴的衣服上留下一个个泥印。

    再加上封佑陵那已然沙哑的嗓音,所有人都能判断得出这年轻的将领已经累到了极点了。而身为将领的他都已经累成这样了,可想而知坡上那些普通的骑兵是怎样的情况。

    但这支骑兵是不是真的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没有人敢赌。

    最后,封佑陵向封萦音说得那句话很明显地透露出,这一支骑兵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围绕着那即将进入临国的王姬的。这一点信息让想到了此点的临国使团的人心头微凛。

    “外臣叔墨成见过六王子。”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叔墨成在封萦音还没来得及说话之前便率先开了口。只见这位临国德高望重的辅相向马上的封佑陵微微欠了欠身,继续说道:“素来听闻六王子与音王姬感情亲厚,今日六殿下不辞千里奔波也来送王姬出嫁,真乃是姐弟情深。老朽在这里向殿下保证,王姬嫁入我临国之后,必定安健周全,绝无人敢怠慢。”

    在看清楚来人的面貌之后,封萦音嘴唇紧抿,甚至要用牙齿咬住嘴唇才能止住微微的颤抖。一滴热泪止不住从眼中滑落,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地怔怔地望着封佑陵那满是疲惫之色却对着自己笑得很开心的脸庞,哽咽着,微微偏着头望着那熟悉的许久不见的……如小时候一般略带调皮的笑容,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叔墨成抢先开口说了这一番话,封萦音听后脸上的表情骤然变得有些古怪,心想这临国辅相嘴上功夫倒真是厉害,一番话竟然把亲情、大义还有两国的外交关系都摆了出来,这是在提醒这远道赶来的王子不要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出来。只是……那是小陵啊。

    “我千里迢迢赶来,确实是为了送我姐出嫁。”果不其然,年轻王子脸色也有些古怪地说道:“只是……不是为了送去你们临国。”

    叔墨成脸色微变,沉声说道:“殿下说笑了。”

    封佑陵笑了笑,没有再跟那临国辅相扯皮,心想过几天有的是要扯皮的时候。

    此时他紧绷了好几天的心弦已经渐渐缓了下来,终于可以好整以暇地看着阳光普照下的大地,然后看到了那些还残存在空中的彩色粉雾,心想沈无洛这家伙居然把小时候打架洒辣椒粉的招数都搬出来。

    然后他望了一眼沈无洛,又望了一眼萧文静,最终把目光转回了沈无洛身上。

    “你来了,我很高兴。”正如他自己所说,封佑陵心情有些愉悦,他轻抚了一下胯下骏马的鬃毛,突然昂首说道:“不过经商赚钱我不如你,但论打架的话从小到大你都不如我!”年轻王子咧嘴笑了笑,“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吧。”

    沈无洛很光棍地点了点头。

    年轻王子的心情很愉悦,但有的人的心情却已经随着他的这几句话变得异常沉重。

    叔墨成不太了解在场的那几个年轻人之间有着怎样的过往,但他已经清晰地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烦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沉重说道:“六殿下,卫王已然将贵国王姬许给我临国公子寒,此地再过十余里路就是我临国国境了,希望殿下不要罔顾两国情谊,横生事端!”

    封佑陵看了一眼注定要因为此事倒霉的家伙,心想有事端也是你生的事端啊,如果不是你商讨盟约就不好好地商讨盟约,非要提出个联姻出来,哪来的事端?

    年轻王子没有回复临国辅相的话,径直拨转马头向着披红的车驾走去,像是聊家常一样向封萦音说道:“姐,我们走。”

    还保持着作揖姿势的叔墨成闻言霍然抬首,望着马背上那位年轻的卫国王子,寒声道:“莫非殿下要不顾临卫两国之谊行此妄事么?!”

    封佑陵轻扯马缰勒马顿住,神色平静地看着叔墨成,偏了偏头,似乎在认真思考他的问题,然后微微笑了笑,平静地问道:“是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