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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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有人自山间而来

    天骁旅中跟着牧马人去选马的人,与那几个牧马人一并驱着将近两千匹马向这边赶了回来。为首的几匹头马喷着鼻息,似乎不满在这样的天气被人驱赶。

    马场里的马都是预备军马,而正被赶往这边的更是马场里最优质的一批良马。本来这批马在不久后就要补充去东南镇守府了,不知道之前本就忍痛默许了天骁旅扣下了几千匹军马的封平夏,在知道那即将补充过来的军马又在这先被封佑陵截去了最好的一批后,会作何感想,想必表情会十分精彩。

    一声清脆的金铁铮呜声响起,然后接连响了数下。

    之前马群都快走到跟前时,那些闭着眼睛休息的天骁旅将士却依旧没有睁眼,马场的人觉得这支疲乏的骑兵真的是睡死过去了。

    但在铮呜声中所有或熟睡或浅睡的天骁将士都瞬间睁开了双眼!

    在马场众人的目光,这些并没有休息了多久天骁净土迅速站了起来,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换马!”

    在校官的呼喝声中,这些骑手沉默而迅速地从自己原来的坐骑上取下一应兵器,卸下马鞍马镫等马具,然后更换了战马。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杂音,就连那些桀骜不驯的头马也不敢在这肃然压抑的气氛中撒泼。

    当所有声音消失,只剩下雨滴敲打声和战马喷鼻声时,封佑陵目光缓缓扫过肃然而立的部下,看着他们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依旧挺直的身躯,垂在身侧的左手缓缓握成拳头,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

    “卸甲!”封佑陵握着马鞭的右手在空中挥了挥,沉声喝令:“除兵器和水囊干粮外,抛弃所有物品,半刻钟后全体出发!”

    “保管好这些战甲,它们都染过血,敌人的,我们的。”在铠甲落地的声音中,封佑陵对着马场的主官轻声说道。

    刚洗劫完人家马场,还让人帮忙保管东西,这嘱咐显得很没道理,但马场的主官只能苦笑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一名斥侯从马场外策马赶了过来。

    “旅帅!”斥侯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地,语速极快地向封佑陵禀报道:“庆阳郡守正往这边赶来,已经接近马场!丹霞郡守现在也应该接到消息,知道了我旅所在!”

    封佑陵点了点头。自己一行人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若还没有人反应过来,那庆阳丹霞两郡的长官恐怕都要换个人来当了。

    没有多说什么,封佑陵翻身上马,扬了扬手中马鞭。

    “出发!”命令随着马鞭落下而发出,声音落下时胯下骏马已经在一声嘶鸣中奔了出去。身后蹄声雷动,天骁骑紧随其后,如洪流般向北涌出了马场。

    刚出马场,封佑陵便看到远远的有一支队伍在快速向这边靠近,但他此刻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理会那远远赶过来的郡守,猛地一扯马缰,拨转马头,异常冷漠而坚定地率领着天骁骑转向东方,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地泥泞,和望着他们远去而目瞪口呆的庆阳郡守一行人。

    但在这支轻骑最前方的年轻旅帅不会考虑那位庆阳郡守会作何感想,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为了争夺时间,封佑陵已经不惜让部下卸下战甲,更勿论是其他人的感受了。

    又赶了一段路程,与封佑陵一并在队伍最前方的杨御远远看到有一行人在官道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这里已经是丹霞郡所属,官道上的人明显是官府的仪仗,而他们要等的,自然是自己这一行骑兵了。

    但杨御知道封佑陵不会想让他们等,因为在更远的东方还有人等着自己这些人。所以他在高速奔驰中举起了手,迅速做了几个手势。

    ……

    丹霞郡的郡守望着从雨中疾驰而来的骑兵,心里充满了苦涩。谁也想不到为什么远在东南的六殿下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但在场所有官员却又都能猜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姬远嫁的消息如今早已传到了南方诸州郡,沿途的州郡更是早就开始了准备接待和亲队伍的事宜。举国皆知王自幼失去母亲的六王子打小跟王姬封萦音的感情最好,而王姬出嫁的时候六王子还远在东南边陲,为国戍守边疆。

    之前不乏有人为此惋惜,王姬远嫁他国,却来不及与自己最为疼爱的弟弟见最后一面。但谁也不曾想到封佑陵居然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

    所以当丹阳马场的消息一传来郡守府,丹霞郡守便率领辖下的官员出了城池,在官道上候着。

    他也不知道在这候着能做什么,但他必须候着。

    从西面传来的马蹄声越来越清晰,从风雨中破幕而来的骑兵也越来越近,丹霞郡守甚至依稀能看清冲在最前面那两人年轻的脸庞了。然而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让他更加觉得苦涩的事实——这支骑兵没有减速,也似乎没有减速的打算。

    天骁骑在距离他们不足百步的时候,骤然裂成两队,从丹霞郡守一行人的两侧疾驰而过。

    封佑陵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给这群在雨中等候的人。

    这群丹霞郡的官员只能沉默地望着从自己身侧绕行而过的两道洪流,感受着大地的颤动,还有迎接那时不时飞溅过来的泥浆。整个过程中那些骑兵甚至没有侧过头来看自己这些人一眼,冷漠而坚定地紧跟着队伍前方的战旗奔腾而去,一直保持着高速冲刺的状态。

    似乎老天也知道雨幕再也拦不住那些势若奔雷的骑兵了,所以在天骁骑横穿丹霞郡的这一天,连绵七日的秋雨终于停了下来,天空开始放晴。

    ……

    所谓关心则乱,封佑陵只想着自己被这缠人的秋雨给阻滞了脚步,却也没细想这场雨同样会挡住其他人的脚步。和亲队伍中车马仪仗繁多,更是会被这连绵不断的秋雨所阻。

    当这一日秋雨初霁,天空放晴,阳光洒落泾州官道旁那驿站的檐角时,已经在驿站里停歇多时和亲队伍开始动了起来。半个时辰后,这支长长的队伍离开了驿站,继续南下。

    马蹄落在未干的道路上溅起朵朵泥花,马车驶过在上面留下深深的辙印,驭着马行在最前方的护嫁将军萧文静眯着眼,沉默着没有说话。

    此时距离临国已经没有多少路程了,如果天公作美,一切顺利的话,顶多还有两天队伍就会进入临国国境。

    然而从出王城后一路走来直到现在,没有任何意外发生,那些自己担心会出现在和亲队伍前的人依旧没有出现。萧文静转头看了一眼队伍中央那辆披红的马车,不禁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心想这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叹惜。

    不管萧文静或车辇上的王姬作如何想,队伍依旧向前行进着,一步一步向卫临边境靠近。

    转瞬又是一天过去,而第二日天空依旧晴朗,似乎雨水在之前的七天里已经尽数倾泻。当朝阳冉冉升起,休息了一夜的和亲队伍在晨曦中缓缓出发。

    队伍在前行了将近两个时辰后,太阳已经爬得很高了。封萦音坐在宽敞的披红车驾上,透过微掀起的窗帘,有些出神地望着道路西侧山头上那些已然红了小半的枫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距离和亲队伍一里开外的一座山头上,一个身年轻男子缓缓收回了望向北方的目光,侧耳听着身后亲随的禀报。

    “公子,还有一刻钟目标队伍将进入预定地点。”

    风拂过这人雨笠下的长发,他再次将目光投向了北方,仿佛看到了那缓缓驶来的披红车辇。他紧了紧拳头,轻声说道:“开始吧!”

    ……

    虎口岔,由卫入临边境的最后一段路程,同时也是双方都不囤兵不设防的区域。

    “将军,前面……”

    萧文静挥手止住马前那人的话语,不用这名前哨汇报,他也已经远远看到了那支从山侧拐过来的商队。沉默了一会,他接连下了两个命令。

    一名亲兵策马而去,喝令那支商队立刻停止行进,等候吩咐。同时有数名骑兵分散出去,开始对周围展开侦察。

    其中两名骑兵策马向东而去,登上了距离官道东侧不足半里外的一个缓坡上,然后向队伍这边做了个手势,示意坡后没有情况。

    萧文静继续沉默。虎岔口这个长达三十余丈的缓坡,坡后是一片海拔比官道高出近一丈的草甸。如果在那里埋伏着哪怕是一小撮的骑兵,猝不及防之下自己的队伍都有可能会被冲乱。

    但那里没有。

    虽然自己早已开始了戒备。

    真不知道是希望你来,还是不来。萧文静在心底轻叹了口气,默默说道。

    不知为何,这位青年将军此时心绪突然有点躁闷有点怅然,他挥了挥手,下令让那支商队先行过来。因为山侧的那边的道路没有那么宽阔,而两边的队伍都有车马,只能在这边较为宽阔的空间进行避让。

    商队越来越近,距离和亲队伍已经不二十丈。按道理这边是官家队伍,这支商队此时应该主动避让到路旁了才对,但商队依旧没有停,依旧在靠近。

    但此时在队伍最前方的萧文静没有发话,其他人自然也不好说什么。

    这时临国辅相从后方走了上来,奇怪地看了萧文静一眼,轻声提醒道:“萧将军……”

    便是这道不大的声音,将萧文静从恍惚的状态中叫了回来,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已经警醒,同时喝令商队止步的命令脱口而出。

    “戒备!”在喝止的命令发出,甚至声音还未落尽的同时,戒备二字紧接从萧文静口中疾呼而出。

    因为他发现前往西侧那比官道略窄的车马道侦察,绕过了丘陵遮挡的弯道继续察探的两名骑兵还没有回来。

    萧文静明白,那人终究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