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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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你要等我

    此时校场上除陈方外有且仅有数十人还跪着,封佑陵走下了点将台,没有再看他们,戴上战盔,疾步走向东侧校场。

    战前补给早已经完成,此时愿意追随封佑陵疯上这一回的将士陆续走到了自己的战马旁,只等封佑陵一声令下,随时准备上马出发。

    和亲队伍早在半个月之前已经出发了,时间,封佑陵需要的是时间,和亲队伍里的封萦音需要的,也是时间。

    所以此次杨御在战后强行扣着的数千战马中,足足挑了四千余匹马力尚足的出来。按照他和封佑陵所商定的计划,他们在离开东南镇守府之后,将马不停蹄向西进发,在卫临边境的泾州境内截下和亲队伍。

    对封佑陵他们来说唯一的好消息,或许就是这次担任护嫁将军统率送嫁军队的,是他们的老熟人,卫国的新生代将领萧文静。

    封佑陵走到自己战马前,并没有上马下令出发,而是停住了脚步。随后身侧的亲兵挥舞令旗,除去之前铁云道一战的伤亡人员,和与陈方一道留下来的数十人,天骁旅骑兵营拢共八百余人牵着配备给自己的战马,开始向军镇西门出发。

    “殿下!”此时陈方已经站了起来,望着再次顿住了脚步的封佑陵,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什么。

    许久,封佑陵笑了笑,抬脚继续上路。校场上脚步声与马蹄声混在一起,沉重而坚定。

    “旅帅!”陈方望着封佑陵渐行渐远的背影,忽地再次单膝跪倒在地,微嘶哑着声音说道:“末将希望将来还能有机会追随殿下上阵杀敌,驰骋疆场!”

    “会有的。”封佑陵在心里默念道。举起手向身后挥了挥,没有回头。

    ……

    靖安七年初秋的这一天夜里,封佑陵借着封平夏故意留出来的换防空档,率八百余天骁骑西出云雾峡,开始了一场为后世之人所津津乐道的急行军。

    而在这片土地上的另一个地方,同样有一些人的安宁因为武威传出来的和亲消息而被打破。

    卫国盛州,一支长长的商队正缓缓通过西城门,商队前端的旗子绣着一个大大的“沈”字,彰示着这是沈家的商队。

    沈氏商行,是这五年来异军突起,跃居大陆北方前列的传奇商行。此时没有人知道的是,定居盛州的沈府中人正夹杂在这支商队之中,准备离开盛州,离开这扎根了数十年的故国。一切只因为家主的一道命令,而这道命令,只是由于那个年轻的沈家家主收到的一个从王都传来的消息。

    三天前,沈家家主在收到一封信后,便将自己锁在了书房里,整整两天一夜。当紧闭了两日的书房门打开后,沈无洛终于出现在府上众人的眼前,那是更加瘦削的身躯和更加苍白的脸庞。

    那日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沈无洛在众人的的注视下缓缓走下了台阶,与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沈母说了几句话,然后向亲随交待了几个口信。

    于是这一日沈府的直系亲眷随着一支商行的商队悄然离开了盛州,在此之前,已经有数名沈家家主亲随出了盛州城,骑着快马赶往附近的州郡。

    ……

    卫国南方,庆阳郡境内。

    天空慷慨地将雨水洒在大地之上,道路在雨水中变得泥泞,所以此时官道上并没有什么人行走。一队骑兵从东方而来,马蹄起落溅起片片泥泞。

    在队伍最前方的骑手丝毫没有理会打在战盔上的雨滴,毫不爱惜马力地催着胯下战马在泥泞中奔驰。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战马发出一声哀鸣,然后倒在了泥水当中。

    然而那骑手在战马倒下之前,已经飞身掠到了身侧的另一匹战马身上,没有看那倒下的战马一眼,紧抿着嘴唇继续催着战马前进。身后的骑兵也像根本没看到这一幕一般,沉默地绕过那匹将死的战马,紧跟着为首的骑手继续前行。

    这一行骑兵正是数天前西出云雾峡的天骁骑,为首的骑手也自然是封佑陵了。

    此时距离封佑陵从驻守的军镇出发那天已经是第八天了,纵使封佑陵率队日夜兼程,但他们还是没有按原定计划到达泾州境内。因为在他们出发的第二天,天空下起了一场雨。这场雨虽然不是盛夏时节那种倾盆大雨,但却连绵不断,至今已经足足连续下了七天。

    雨水让急行军变得艰难起来,道路泥泞极其耗费骑手和战马的体力,一路跋涉至此,这支精锐骑兵也已经到了人马俱乏的地步了。刚才之所以对倒下的战马如此无动于衷,或者可以说是到了冷漠的地步,是因为这一路上他们已经看到太多的战马倒下去了。

    虽然秋雨连绵,但天骁骑却一直维持着急行军。一匹战马倒下了就换另一匹,又倒下了就再换,队伍中从出发时的四千多匹战马,到如今只剩下千余匹了。而且谁也不敢保证这千多匹战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但封佑陵依然没有下令停歇,与杨御并辔驰行在最前方。

    “过了庆阳郡,再过去一个郡就到泾州了。”杨御没有心思理会在高速冲刺中撞入口中的雨水,只是略带担忧地向后看了一眼。

    封佑陵沉默,知道杨御担心的是什么,许久之后,开口说道:“我们的马,撑不到泾州了。”

    这是一个简单的事实,也是一个残酷的事实。本来在计划中的四千匹战马,足以让天骁骑一路突袭到泾州了,但谁也想不到会遭逢一场连绵数日的秋雨,几近将这支骑兵生生拖垮。

    但所有人都明白,已经到了此时此刻,封佑陵是绝不会放弃的。

    “丹阳马场!”封佑陵与杨御对视一眼,同时说出了这个名字。

    ……

    丹阳马场,位于丹阳山下那片肥沃的草原上。那是庆阳郡和丹霞郡两郡的交界处,南有丹阳山作屏障,并没有跟异国有交界。

    因为卫国与临国已经多年未有战事,所以丹阳马场产出的军马除了部分留作西南边军的备用军马外,大多输往东南镇守府。

    连续数日的秋雨天,并不是收草牧马的好天气,所以马场内大部分军士还有牧官牧卒都在帐篷内休息,只有一个小队的士兵披着斗篷在马场的必经入口处值守。

    正当这些军士在无聊的值守中抱怨着这鬼天气的时候,雨中一些异样的声响让他们警觉起来。

    大地微微颤动,这是他们熟悉的马群跑动的声音,但这时的声音却不是从马场内传来的。虽然丹阳马场已经多年未经战事,但这些军士在听到声响后也马上戒备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一面绯红色战旗映入这些军士的眼帘,战旗环绕的那圈明黄色的旗穗让他们禁不住骚动起来。

    因为这是王族直系子弟出征时才能拥有的规格。

    战旗之后,一列骑兵向这边高速奔驰而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在距离这些军士还有二十余米的时候,杨御向他们扔了块令牌过去,大喝道:“天骁旅奉命执行紧急军务!让开!”

    为首的军官接住空中飞过来那令牌看了一眼,再看到那支骑兵为首两人年轻的脸孔,猜到了两人的身份。此时东南的捷报还没有传到这里,但看着仍旧马不停蹄地向这边冲来的骑兵,那军官已经来不及细想为什么这两位爷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慌忙让属下撤开了路障。

    “制住。”策马刚进入马场,封佑陵口中便吐出了两个字。

    于是那队还跪在地上恭迎王子到来的值守军士在须臾之间就被天骁骑缴了械,四支中队在进入马场后便脱离大队,分别向马场上那些远近不一的屋舍还有帐篷群包围了过去。

    没过多久,丹阳马场便落入了封佑陵的控制当中。

    ……

    望着被缴械集中到屋舍前,面带惘然的马场守备军和牧马人,封佑陵没有多说什么,此刻也不是向任何人解释的时候。

    “其余人就地休息吧。”命人带着几个资历老的牧官去挑选良马后,封佑陵挥了挥手,有些疲惫地说道。

    持续数天的长途奔袭,纵然是他也感到了深深疲乏,本就浑身湿透的天骁旅将士听到命令后,纷纷席地而坐,根本无暇顾及地面是一片湿漉漉。

    除了看守马场守军和牧马人的将士,其他人不一会就睡着了。他们都非常清楚这来之不易的休息时间,不会持续很久。

    封佑陵和杨御都没有睡,此刻虽然解决了战马的问题,但另一桩隐忧却更煎熬着两人的心神。而且谁都不知道当年那个许诺商倾天下的家伙会不会疯起来,会不会在他们之前出现在和亲队伍前。

    杨御接过亲兵递过来的湿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污垢,说道:“我们被这场雨耽搁了太多时间了。”

    “希望赶得及吧。”封佑陵疲惫地笑了笑,将擦完脸的毛巾扔回了水盆里,陷入了沉默。

    封佑陵和杨御都知道,若不能在卫国境内截住和亲队伍,一旦进入了临国境内,那事情将会变得更加棘手,甚至有可能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又过了一会,马群踩踏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缓缓传来。封佑陵站了起来,回首看向东方,在心里默默说道:

    “姐,你要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