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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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铁云道上血

    铁云道上,一处用碎石和黄土夯筑成的关寨里,卫国的军队正在来回调动,空气中充满了肃杀凝重的气氛。

    这里本来只是一座充当铁云关前哨的小型关寨,如今足足驻扎了卫国镇北军的两个精锐旅,由卫国镇北大将军杨成和亲自坐镇。

    而在关寨之外,更是有邢军大将姬行川亲率的十万邢军兵临城下。

    这天夜里邢军营地内忽然有大规模的异动,火把通明,校官的呼喝声接连不断,让杨成和不得不连夜调兵,加强戒备。

    而在这时,关寨后方两马一骑飞奔而来,待到验证完身份,这名轻骑在一名镇北军的带领下入关时,人们才发现这名轻骑连换乘的战马都已经累得嘴边尽是冒出的泡沫。

    “将军!”一名亲兵走进杨成和的中军大帐,单膝跪地向他通报:“天骁旅来了一名斥侯,有封少将军的口信带来!”

    此刻杨成和正在沙盘前思索着邢军突然异动的原因,多年来经常于漠北主持军务,草原的烈风在他脸上刻下了深刻的印记,听到亲兵的通报,杨成和挥了挥手,示意带人进来。

    “杨将军!”天骁斥侯入帐后向杨成和行了个军礼,强自克制住长途奔驰后的疲惫,快速地说道:“我旅于五天前在雁愁峡西侧遭遇邢军的押粮队伍,共计二千余人,被我旅就地全歼!”

    “我们旅帅估计现在这时间,邢军应该快发现他们的押粮队伍已经覆灭,请杨将军做好防备,防止姬行川大军强攻关寨!”

    “最后,旅帅让我转告将军,天骁旅将于今夜,全军突袭邢军先锋军营地!”

    在大帐内回荡的声音中,杨成和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随即又微微蹙了起来。

    随着这名天骁旅斥侯带来的消息,杨成和对邢军突然异动的疑惑终于被解开,但同时也清楚地知道,今天的这一场生死较量已经不可避免。

    没过多久,一道道军令从中军帐内发出,关寨内所有军士都被调动起来,这位久经沙场的将军开始了自己的应对部署。

    杨成和的目标非常明确,那就是即使姬行川现在就全军进攻,自己用命去拖,也要拖到后方军队把铁云关前的邢国先锋军给吃个干净。

    ……

    关寨前,邢军中军大帐之内气氛异常压抑,所有将领的脸上都阴沉无比。

    就在不久前,两名前去雁愁峡察看的斥侯回报,现场一片狼藉,铁索桥早已被毁,残存的粮食和己方士兵的甲衣被堆放在空地上。而在悬崖对面,一面绯红色的卫国战旗竖立在了弓箭射程之外,迎风飘扬,仿佛在无声嘲笑着在这个消息传回来之前,在座所有踌躇满志的邢军将领。

    大帐内,一名长面相儒雅、但额角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的中年男子,背对着所有人站在沙盘前,正是邢国大将姬行川。他在部将进来之后始终没有出声,使得营帐内在副将通报完雁愁峡的探报后,保持着令人压抑的沉默。

    当沙盘旁边立着的巨大沙漏中最后一抹细沙落尽时,姬行川终于转过了身,冷然环顾诸部将。

    “半个时辰已过,全军动员完毕,现在……”姬行川猛然拨出配剑,挥斩在了沙盘之上,沙盘上代表着铁云关的木雕顷刻间化作了灰尘,“进攻!”

    随着进攻二字喝出,帅账外两面战鼓在亲兵的敲击下发出令人热血沸腾的声音,紧接着营地内所有的战鼓都被擂响,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仿佛要将沉寂的黑夜唤醒。

    当麾下所有将领都走出了大帐去准备即将开始的战事,姬行川才缓缓将长剑收了回来。但麾下诸部将不会知道,与代表着铁云关的木雕一并化作尘埃的,还有插在关前那代表着先锋军的邢军小旗帜。

    此刻微眯着眼仰视着空落落的帐顶的邢军大将,嘴边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苦笑。

    姬行川很清楚现在绝非全面进攻的好时机,但他却不得不攻,为了铁云关前的先锋军,也为按照他原定的破关计划,而从坠马道向西北往铁云关穿插的四万大军。

    雁愁峡上,押粮队伍被歼,铁索桥被夺……

    他只能期望先锋军如今还能撑住,撑到他的到来。

    ……

    天色将近破晓,但仍处于黎明时分。

    铁云道迎来了本该是一天当中最黑暗的时刻,但此刻铁云道中的一些地方却是异常的光亮。燃烧的关寨、军士手中的火把、燃烧的战旗、地上流淌着的鲜血,将这些地方的天空映照成诡异的暗红色。

    四天前夜里的丑时,仿佛在冥冥之中有着命运的串连,几乎在封佑陵对邢军营地发起突袭的同时,姬行川也在铁云道发起了强攻。

    战斗从一开始就异常的激烈,邢国大军以泰山压顶之势开始了强攻。但无须分兵夹击蓝正良部的杨成和,仅凭手中两个旅的兵力,却也一度将邢国大军硬生生的拖得寸步难行。

    先是倚仗关寨的守城优势消磨敌军,城破了就毫不犹豫地放火烧城。在邢军前进的路上好像随时都会有小股部队出来袭扰,如果不管不顾,这些小股部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又会聚成一支大的部队发动突袭。

    这三天四夜里,邢军每推进一座关寨,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伤亡。尤其是攻守前期姬行川让前军将领自行组织进攻的时候,杨成和利用敌将急躁冒进的心理,数次让邢军吃了大亏。

    但尽管如此,兵力上的悬殊依旧让杨成和感到吃力,虽然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将邢军的脚步死死拖住,但后期由姬行川亲自指挥最前方的战斗时,邢军的推进速度明显加快。

    如今,十一个关寨已经被邢军攻陷了十个,卫军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可以固守的关寨了。

    ……

    喊杀声震彻关寨两侧的山间,并不是很高的由黄土和碎石堆砌的城墙上,每一处都有着敌我双方的厮杀。鲜血顺着城墙蜿蜒而下,聚成一道道细流,尸体在城下堆积如山,铺成一层厚厚的城阶。

    城头上,一名卫军挥刀斩在一个刚从云梯爬上城墙的邢军身上,炽热的鲜血溅在了他的脸上。但还等他把刀从死去的邢军身上拨出来,又一个从旁边不远处爬上来的邢军将手中的长枪狠狠刺入了他的腹部,这名卫军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嘶吼,然后根本不顾还扎在自己腹内的枪头,向持枪的邢军冲了过去。

    当这名卫军冲到邢军跟前时,邢军手中的长枪几乎已经整支穿过了他的腹腔,卫军手中的战刀早已经握不住了,但他用尽了一生中最后的力气抱着那邢军一起从城头上坠了下去,垒在了本已经由尸体堆积的城阶之上。

    这样你死我活或者同归于尽的画面,在此时的关寨南城墙上,每一刻都在上演。

    姬行川与麾下将领站在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塔楼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城头上激烈的厮杀。而在关寨内的一座望楼上,杨成和也远远眺望着他们。

    战事进行到这一步,杨成和已经竭尽了所能,至于结局如何,那已经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事了。

    但邢军的将领显然不是这个想法,近十万大军发起的强大攻势,在铁云道上被两个旅的卫军整整拖了有三日四夜,无论最终结局如何,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耻辱。更让他们揪心的是,杨成和此刻不计代价地将他们拖在了这,那铁云关前的先锋军真的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木塔楼下方忽然响起了一阵喧腾,邢军中笨重的投石机终于再次运抵前线。

    过了一会儿,木塔楼上令旗挥舞,鸣金声响起,城头上的邢军如潮水般撤了下去。紧接着邢军中的投石机开始了投射。

    一块块巨石砸在了关寨的城墙上。

    和前几次一样,没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巨响和一团巨大的尘埃骤然升起,黄土城墙中的某一段轰然倒塌。紧接着战鼓声再次从邢军中响起,黑压压的邢军士兵如潮水般向城墙的缺口涌去。

    杨成和也和前几次一样,在城墙倒塌之后,下令撤军、焚城。没有丝毫犹豫,丝毫不顾这已经是他们最后一个可以固守的关寨。

    卫军开始撤退,邢军开始扑灭大火,为大军前进清理道路。偶尔有人触发卫军留下的陷阱,发出一声惨叫,让离得不远的其他邢军止不住冒身冷汗。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一切又是显得那么的残酷,这就是战争,时刻都使无数生命消亡的战争。

    ……

    天色终于破晓,朝阳缓缓从山头间露了出来,第一抹晨曦撒落在铁云道上,使得经历了连夜的战斗还活着下来卫军感到了一丝温暖。

    身后将大火扑灭后,清理出行军道路的邢军迅速追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正不断地拉近与夹带着大量伤员的卫军间的距离。

    但杨成和没有下令放弃任何伤员,他在等,等援军的到来。

    他完全相信在天骁旅的突袭下,铁云关守军要吃掉邢军先锋军没有任何问题。但他在知晓雁愁峡的战报之后,也判断出铁云关东侧的坠马道上必定有邢国的军队在行动。

    但他还是坚定地相信会有援军。

    马蹄声越发接近,邢军追击的轻骑在极速地靠近。杨成和皱了皱眉,转过身来,长枪微向前指,向几乎身上多少都带着伤的镇北军下属,声音平静地下了一个简单的军令:

    “列阵,御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