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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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旗杆上的头颅

    因为追兵就快要到了,所以杨成和下令列阵,御敌。

    既然还没有援军,那就只能靠自己拼死一搏!

    所有还有力气拿得动兵器的卫军都转过了身来,在校官的指挥下列了一个简单却又是最为实用的防御骑兵的阵形。

    剑盾兵将剑拄在了地上,在最前方竖起了盾墙,几乎要将整个身体都压在盾牌上;枪矛手将手中长兵器架在了盾墙上,组成刺墙。

    这时卫军中已经没多少人还拉得动弓了,还能拉弓的士兵在枪盾阵后面弯弓搭箭,等待着追击的邢军轻骑靠近。一些实在没力气动了的军士,也都用身体死死抵在枪矛的长杆上。

    就在生死亦仿佛在此一瞬之时,杨成和又听到了急速接近的马蹄声,只不过这次不是从南方传来,而是从北方。

    几乎所有卫军都下意识回过了头,然后他们看到了滚滚烟尘中,一支向这边全速奔腾而来的骑兵。

    这支骑兵最前方的那根旗杆上没有挂着战旗,而是悬挂着一颗头颅。

    在这根旗杆的侧后方,一面绯红色的卫国战旗,迎风招展!

    ……

    封佑陵单手擎着旗杆,另一只手提着马缰,驭着战马以最快的马速向杨成和部接近,身后的天骁骑如影随形。

    脱去了黑色斗篷的天骁骑,玄色战甲沐浴在晨曦中折射出异样的光芒,同样刺目的还有战甲上那干涸后紫黑色的斑斑血迹,提醒着人们这是一支刚从战场下来的骁骑。

    在天骁骑从晨曦中出现时,向杨成和追击的邢军轻骑已经放缓了马速。

    当天骁骑身后出现了更大规模、铺天盖地般的烟尘的时候,邢军主阵中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邢军轻骑开始后队改前队,往主阵方向撤回。

    邢军的将领非常清楚,如果继续追击,己方的轻骑势必会被杨成和那个看起来似乎已是不堪一击的枪盾阵拖缓马速。这时候被全速冲锋的天骁骑切入,结果将是一场灾难。

    在将官的的呼喝声中,天骁骑从镇北军将士让出来的两侧通道间,裂成两队一左一右迅速绕过了他们的枪盾阵,紧接着又合在了一起,迎着开始撤退的邢军轻骑追了过去。

    但邢军轻骑此时也已经将马速完全提了起来,要想追上怕是得直接追到邢军的主阵中去。一千轻骑去冲十万大军,封佑陵显然还没有疯到这个地步。

    但既然来了,便自然没有理由空手而归!

    想着方才在马侧一掠而过却无比清晰的镇北军将士的惨况,似乎还能想象他们经历了怎样惨烈的战斗,望着前方的邢军轻骑,封佑陵擎着旗杆的手不自觉地握得更紧。

    “鸣镝!候!”

    号令声夹在马蹄声中如穿云裂石,仍保持着高速冲锋的天骁骑纷纷提起挂在马侧的角弓,右手从箭囊中取出鸣镝箭,左手推弓,将角弓拉成了满月形状。

    “破!”

    随着“破”字出口,空气中骤然被鸣镝声所充斥,邢军轻骑落在最后的数十骑瞬间被箭雨笼罩!

    在尖锐的箭啸声还在空气中回响时,重物坠地声伴随着战马的哀鸣,在能成功脱险的邢军轻骑身后此起彼伏。

    天骁鸣镝,再次在铁云道上响起!

    ……

    “缓!”箭雨过后,随着杨御向后挥臂喝令,天骁骑缓缓放慢了马速。

    唯有封佑陵一人一骑继续冲了出去,直到方才邢军轻骑中箭坠马的地方才慢了下来,那里距离邢军主阵已经不足三百步。

    年轻旅帅到了那里之后,陡然将手中缰绳向后紧勒,战马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

    在战马前蹄落回地面的时候,封佑陵也借着落势,将手中的旗杆狠狠地插入了尽是沙土碎石的兵道中,插在了满地死伤的邢军轻骑之间。

    “蓝正良!”

    “已死!!!”

    一阵微风吹过,战场之上血腥气弥漫,封佑陵的声音伴着微风在铁云道上回荡。除此之外,这一刻的战场上一片死寂,再无半点声音。

    邢军主阵的木塔楼上,姬行川遥遥望着悬挂在旗杆顶端的那颗头颅,久久没有发声。在他身后邢军一干将领脸色极其难看,但谁也不敢率先出声。

    “撤退。”许久之后,从姬行川口中缓缓吐出了两字,声音中没有了雷霆万钧的气势,包含着一丝再也掩饰不过去的疲惫。

    “将军!”一名将领听到撤退两字后,猛然单膝跪地,紧握着拳头,说道:“我们如今撤军,那先锋军和坠马道上的先遣军怎么办?!”

    “正寒,你哥哥已为国捐躯,卫军的增援也已经赶到了这里,先锋军……已经完了。”

    姬行川此时说话的声音异常低缓,像是说给身后跪着的蓝正良的胞弟蓝正寒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沉默了一会,他才再次开口说道,声音沉重如铁:“至于坠马道,现在只能希望他们能及时看清情况,及早撤军避免更大的伤亡。”

    从知道雁愁峡押粮队伍被袭开始,姬行川便明白破关计划就已经没什么可能进行下去了,卫军必定能从这个战报中猜到己方的作战目标。之所以继续强攻铁云道,只是因为,他不甘心!而到了此时此刻,身为三军统帅,他必须要有决断。

    “你们听听北面的马蹄声,再看看那边扬起的烟尘!”眼见众将依旧有求战之色,姬行川举起手中紧握的马鞭,指了指北方,“光是跟着那卫国的小疯子来增援杨成和的骑军就将近有八千骑了,封平夏这些天恐怕是将卫国东南镇守府所能调动的骑兵全部调来铁云关了!”

    “这次我们将所有兵力压在了铁云道上,唯一的胜机就是待破关计划顺利进行后,大军向卫国长驱直入,将铁云道牢牢控制在大邢的手中,那样日后战争的主动权就能掌控在我们的手中。但现在先锋军已经折损,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手,奇计破关也已成空话,再强攻下去也没有任何战略意义。”

    “况且如果现在继续强攻下去,纵然我们最后能攻下铁云关,这里的十万将士至少要折损过半。如果仅仅在一个铁云关前就损失如此巨大的兵力,你们觉得在国内调集援军到来之前,我们撑得住卫国东南镇守府的全力反扑吗?!”

    “传我命令,全军后撤!”姬行川挥手止住了还想说话的部将,不容置疑地下了撤军命令,“此战失利的责任在我,回去之后我自会向大王请罪!现在,执行军令!”

    冷若寒霜的声音,让人想起眼前这个中年人仍旧是三军统帅,军令,如山!

    ……

    邢军主阵中一支重甲步兵开始前出,封佑陵也拨转马头,驭着马小跑而回。

    在将先锋大将的头颅迎回大营之后,邢军开始了撤军。这场历时两个多月的战事,随着邢军士兵拖着沉重的步伐往故国归去,终于落下了帷幕。

    当然,坠马道上还有一场角逐,姬行川不会忘记,封佑陵不会忘记,杨成和也不会忘记。

    “殿下带这么多骑兵赶来这里,铁云关的守备如何?侯爷难道没有在坠马道布防吗?邢军先锋军如今是否还有残部在抵抗?”

    封佑陵和杨御并辔向杨成和策马而来,封佑陵刚翻身下马,还没来得及互行军礼,杨成和便向着他一连问了数个问题。

    封佑陵一笑,舔了下有些干涸的嘴唇,轻声道:“昨夜破营的时候,重骑兵没有出来溜达。”

    杨成和闻言,紧悬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重骑兵向来是卫军中最具震慑力的精锐,而破邢军先锋大营的时候铁云关里的重骑兵都没有出现,那他们如今只会是去了一个地方。

    坠马道!

    坠马道之所以得名坠马道,是因为这一条通道异常艰险,不适合骑兵运动。由其是这一路上有三大天险,马匹根本难以通过。但从铁云关东门出去后,却有近五里较为平坦的路,可以让骑兵活动。

    也就是说,敌军不可能派骑军从坠马道进攻铁云关,但铁云关的守军却可以调动骑兵迎击从坠马道来袭的敌军。正因为如此,卫、邢两国间的交战,邢军一向很少从坠马道方向调集大军进攻,大多数是派小规模军队对铁云关进行牵制袭扰。

    这次姬行川调集整整四万大军从坠马道进攻,跟他从雁愁峡遣军向先锋军运送粮食一样出乎人意料。若不是封佑陵偷偷从雁愁峡行军,恰好与邢军押粮队狭路相逢,届时大军突然兵临城下,铁云关恐怕真的祸福难料。

    “邢军先锋军已经被全歼,突袭刚结束我就率军赶来这里了,所以具体斩杀人数和俘虏人数我还不清楚。”封佑陵的声音继续响起,回答着杨成和方才的问题。

    “还有,我并没有带了很多骑兵来,后面也就两个骑兵营跟来罢了。剩下的都被收了回去……估计叔叔是要在坠马道给邢军下一道绝命符了。”

    说到这里封佑陵偏头看了眼正在有条不紊地向南撤退的邢国大军,努了努嘴角,说道:“后面跟着的有三千多匹是从邢军残营那收拢回来的还能动得了的战马,铁云关里所有空闲着的预备战马也被我全拉出来了,一路上再让后面两个营砍了些树枝绑在马后,所以马蹄声有了,烟尘……也有了。”

    说完封佑陵掸了下护臂上的灰尘,长抒了一口气,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略带疲惫的笑容。

    封佑陵说得轻松,但在场的将领都明白天骁旅刚结束完一场大战又全速驰援这里,其中的艰险绝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而凭着三千轻骑和那么多空置的战马,即便姬行川要继续强攻,他们也能迅速后撤,只要与后续赶来的步卒大军汇合,那邢军也无可奈何。

    稍顷,封佑陵翻身上马,向杨成和抱了抱拳,说道:“杨将军,带兄弟们先走吧,我留下来断后。”

    先前派出去的传令兵已经引着一个骑兵营来到了这里,剩下的一个骑兵营在后方约束着庞大的马群。在封佑陵的命令下这支骑兵纷纷下马,将伤势较重的镇北军士兵扶上马,然后缓缓北归。

    杨成和拍了拍站在一旁的杨御的肩膀,略带欣慰地笑了笑。然后没有多说什么,翻身上了战马,和自己的部属一同离去。

    杨御看着自己父亲离去的身影,久久没有说话。许久,他也翻身上马,与封佑陵一同立马于兵道之上,遥遥对着远处的邢国大军,身后是蓄势待发的天骁骑。

    而此刻他们还不知道,这场大战才刚刚落幕,另一场风暴已经悄无声息席卷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