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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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淮南两路

    淮南的三月春雨稀稀落落,东西两路,三府十五州全部被春雨洗涤,路边草绿,井上花开。

    两匹战马从路边疾驰而过,飞扬的马蹄带起一片片泥土。

    “兄弟,到这就分开吧,你向南去寿春府城,我向西去扬州,你我兄弟,各安天命。”骑士拉住战马说道。

    此二人是带了赵昰密信前来,一个区见夏贵,一个去见李庭芝。

    前者很可能因为赵昰信使的身份被杀,后者很可能死在去扬州的路上,总之,两人都不是什么好活,只能互道珍重。

    距离赵昰得知夏贵投降的消息已经旬日,信使才堪堪到达淮南。

    又过数日,两人才一前一后抵达自己的目的地,而先见到信使的,是投降的夏贵。

    蒙元对夏贵并无约束,不曾派军进入淮南西路,只是命令他束缚手下军士,又分批派送文官治理地方。

    这么大的地盘交接,耗时耗力,蒙元也要堤防夏贵有诈,所以,接收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而在这个过程中,夏贵的控制力还在,因此赵昰的信使,很方便的通过层层管卡,见到夏贵。

    夏贵老了,脸上的褶皱数日间增多不少,背躬着,好像直不起来一般。

    往日一脸的萧杀之气,如今只见和和气气模样,像个老年的员外郎多过将军。

    如今的夏贵,已经需要人搀扶了,扶着他胳膊的,正是他最疼爱的孙子夏贻孙。

    “益王有两份报纸和一封书信交给夏制置使。”信使是老狐狸精挑细选的人,倒有豪侠起色,不惧夏贵权势,行进有度。

    夏贵点点头,也不称罪臣,甚至一句话不说,只是带着笑容接过书信和报纸。

    老人家行动很慢,完全想象不到数日尚能着甲的样子。

    他显然不明白报纸是什么,却也不惊讶,只是接过来看。

    两份报纸,他读了一个时辰,期间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有时困乏的打个哈欠。

    那第二章报纸上,有关于赵昰为他在朝堂上辩护的事情,他也不在乎,依然面无波澜。

    读完两份报纸,他向信使问道:“这报纸,有很多人看么?”

    信使道:“报纸使用的还魂纸,很便宜,有些贫民都会阅读,不想买的,随便找个茶馆也可以免费阅读。”

    夏贵点点头,不再发问,反手拿起赵昰的书信。

    书信中的内容很简单,先是对夏贵所作所为表示惋惜,随后赵昰表示会争取把他、他儿子的功绩留下,好坏对错,交给后人评说。

    读罢,放下信,夏贵静静的坐着,他脸上满是沟渠,人们也看不出什么变化。

    “王爷有心了,宋朝的历史,终究要蒙元修撰,到时候,我会奏请天子为益王立本纪,以报此恩。”夏贵道。

    他这是表明自己的蒙元立场,骑士并不惊讶,反而心中一松,知道自己不会死在这里。

    “这话我会带到,若无其他事情,容我回禀益王。”骑士说道。

    老人挥挥手,好像连抬屁股的力气都没有了。

    等骑士走远,他又独自坐了一会,才起身唤来孙子,扶着他走向后院。

    夏贵的府邸很大,这跟他年轻时的作风不尽相同,那时候他喜欢简洁、精致,现在他喜欢富丽、堂皇。

    人都是会变的,或早或晚、或好或坏。

    “三儿啊,你还怪父亲么?”夏贵来到西厢一个大屋子里,坐在中间唯一的一把椅子上。

    夏贵的身前,是瘦骨嶙嶙的夏柏,这是夏贵的第三子,亦是跟洪福关系最好的人。

    夏柏摇摇头,他就瘫坐在地上,任由肮脏的袍子上散落着。

    如果说,几天前的他是贵公子,那此时的他就是落魄乞丐。

    “我总觉得天命难违,却又怕是自己花了眼。”老人想伸手摸摸儿子,手伸到一半,便有收回来。

    人在大变之前和之后,总会呈现出很大的不同,之前坚决的变的软弱,之间严谨的变得肆意,之前杀伐果决的,变的犹豫不决。

    “我有几个护卫,很忠心,他们找到我,说不想投降蒙元,又不想对不起我的恩情,求我赐死,托我照顾他们妻儿老小。

    我本来是不想让他们活着的,包括洪福,但我犹豫了。

    嗨,人一犹豫,就要犯错了,要么之前错了,要么之后错了,三儿,你自己保重。”

    他最后终究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当晚,夏府传出兵刃交际的声音,后院起火,一小队兵马趁着火势逃出夏府,又劫了大狱,一路跑出寿春府城。

    据说,那个夜里,夏府的老人,站在阁楼上,一夜未眠。

    ……

    ……

    与去寿春府城骑士的命运不同,去扬州的骑士,半路被蒙元游骑发现,弃马上山,过了好几日野人生活。

    最后遇到山中避难之人,为他指明路线,才摸到扬州,又几经辗转,见到李制置使。

    赵昰交给李制置使的,依然是两份报纸、一封书信,只是这封书信,很厚。

    报纸上赵昰那些论调,让李庭芝颇受鼓舞,这个骨瘦如柴的民族英雄读的弹冠相庆。

    对于赵昰对夏贵的所作所为,更让李庭芝感动,亦让他在心中确立了赵昰胸怀宽广、圣明君王的伟岸形象。

    而最最让他惊讶的,还是那封信件,信中严词命令他带着扬州及周边城市生力军撤出淮南东路。

    这个命令当然不足以让他惊讶,赵昰之前表露过这样的态度。

    让他惊讶的是上面不只有赵昰的签字,还有江万载、张世杰、陆秀夫等等一系列他知道的高官武将的名字。

    有了这些名字,与其说是严词命令他撤退,不如说是众人规劝。

    含泪读完厚厚的信件,李庭芝心中波涛难平。

    作为一路制置使,他当然知道拱手让出一路之地是多大的罪过,可以说其罪不下于夏贵。

    可这益王和这些人,愿意与他一力承担后果。

    平复心绪,李庭芝再次阅读信件,上面有撤退的一些细节,是南方船队迎接他的时间。

    算算日子,要不了多久,船队就会到达泰州接应。

    船队去泰州,是沿海而行,很可能会暴露目标,所以,他要抓紧安排。

    先是与重要将令如姜才等人商议一番,之后李庭芝亲笔写信给阿术,言城中无粮,不忍百姓易子而食,望阿术支援些粮草,容他整顿一番,或举城投降。

    阿术接到信件很是惊讶,犹豫再三,还是希望能尽快拿下扬州,因此筹集一部分粮草交割给扬州,表达善意。

    李庭芝拿了粮草,开始供应全军,让全军修正三日。

    三日后,他再次提笔给阿术写信,言夏贵以降,淮南东路身陷蒙元包围,已经无路可退,愿意投降。

    但之前扬州抵抗过于顽劣,怕蒙元屠城,希望阿术表态,若淮南东路不战而降,蒙元不可屠杀百姓。

    阿术见李庭芝言之确凿,思索一番便在城下折箭立誓,当着大军及李庭芝的面保证若淮南东路不战而向,便不杀一人。

    此事后,李庭芝却并未立刻投降,而是再次写信,言自己相信阿术,可很多士兵害怕,希望阿术可以放他们生路,让他们解甲归田,荣他们都卸去铠甲,隐藏在百姓之中后,再让他投降。

    阿术此时已经有些不耐烦,可人都有一条路走到黑的性格,若是李庭芝开始便提出这么多要求,阿术不会答应,而如今,一步步走来,阿术却不想功亏于溃。

    就如同赌徒,开始输的不多,只想着回本就好,后面输的多了,便恨不得连本带利赢回来。

    于是,阿术在扬州城下与李庭芝对持,而扬州城内的士兵则三三两两的开始撤退,阿术只当这些人是解甲归田,并不加以理会。

    三日过后,扬州城头已经没有李庭芝的身影,而与阿术对话的,则不再是李庭芝,而是李庭芝副将之一的许文德。

    闻听李庭芝不愿在蒙元为官,有解甲归田之意,已经离开扬州,阿术大怒,率军攻打。

    许文德亦是宿将,加上早有准备,并不惧怕,所有的守城箭弩倾盆而下,浇灭了阿术的怒火。

    “你欲顽抗?”阿术在扬州城下怒吼责问。

    “愿降,容我三日。”许文德如此应答。

    而此时李庭芝已经汇聚大军穿山越岭连日奔向泰州,与赵昰安排的船只汇合,带领三万禁军、五万湘军沿海陆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