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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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大帐中,伯颜放下手中的密信,内心深处久久不能平静。

    若不是夏贵投降的消息传来,才离开临安一日的伯颜,看了这封信后,估计会原路返回临安。

    信是尤宣抚写来的,这个密探头子,忠诚、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而信的内容,同样毋庸置疑。

    可那个九岁的皇子,真的能做到这一切么?

    伯颜疑惑中思索,突然瞪大双眼,面露惊恐之色,一旁伺候的亲军吓得不敢动弹,跟随丞相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丞相失态。

    伯颜失态,是因为他突然想到,雄鹰一样翱翔在草原上的成吉思汗铁木真,也是在九岁的时候,父亲被仇敌毒死,从此落入厄难之中。

    厄难中的铁木真,挣扎求活,面对的是部族人的遗弃、亲人的相残、敌人的强大。

    但是他坚毅的活了下来,最后,他成为整个草原的汗,他的疆土,无人可以超越。

    如果说,蒙古人的世界有神灵的话,那么成吉思汗一定是被神灵附身的存在.

    伟大、高贵、神圣,无论什么样的赞美放在他身上,都不会让蒙古人觉得不适。

    赵昰,能够让他联想到成吉思汗,哪怕他自己都觉得这是错觉,但不可思议的想法,依然存在。

    这个壮硕的汉子大了一个冷颤,把这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从脑海中驱除。

    来到书桌前,伯颜开始给董文炳写信,对赵昰、对南宋流亡小朝廷,他觉得,董文炳的态度需要积极一些。

    ……

    ……

    伯颜的焦急尤宣抚并不知道,相应的,尤宣抚的焦急,伯颜也不知道。

    在试探性的倒茶后,尤宣抚退回自己的屋子,从袖口抽出软匕,反手拿在手中。

    随后,他没有一丝迟疑,迅速收拾东西离开。

    当老狐狸到来的时候,他已经易容远遁,不在茶楼中。

    “判断出是谁了么?”当老狐狸归来,赵昰好奇的问道。

    他对蒙元间谍了解不多,不过对这一时期的谍报工作却没有丝毫看清。

    在高宗前,辽金便善于使用间谍,当初攻破宋朝城门,多有内应。

    “如果微臣判断无错,应当是蒙元奸细头子尤宣抚。”老狐狸目光中射出一道冷光。

    同样是特务头子,他跟尤宣抚简直就是死地。

    赵昰一愣,没想到阴错阳差之间,居然遇到了蒙元的特务头子,这世界当真神奇。

    他前世自然没有听过尤宣抚的名字,毕竟这种走在黑暗中的人,历史上总不会又太多记载——他们少有以博名为爱好的。

    可老狐狸给他介绍过尤宣抚,据说此人曾在临安附近生活八年之久,亲临奸细第一线,把南宋的情况源源不断的传回蒙元。

    老狐狸跟他斗智斗勇多年,中途多次有机会抓到此人,却都被其狡诈的逃脱了。

    “可惜。”老狐狸说道。

    “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他没能在最初就杀了我,可见他信息调查的并不全面,其次,他亲自来温州,可见对我们的重视不少于当初的临安朝廷,由此,也佐证了我们的实力,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赵昰道。

    老狐狸听了,转换观念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

    “王爷以后不可如此不小心,无论去哪里,还请带着赵昭。”老狐狸进言。

    赵昰点点头,他也没有把自己置于险地的兴趣,今日完全是为了试一试宁毅的本事,不给他准备的机会,以后这样的事情应该不多了。

    “自然要听你们的安排,以后对敌国事,你们可以先斩后奏,不必事事请示。”赵昰思索了一下,下令道。

    这是极大的权利,是对间谍部门的充分信任。

    文官、武将都不愿意见到这样的结果,如同明朝锦衣卫,为何名传天下、后世,就是因为他们拥有审判、捉捕、先斩后奏的权利。

    赵昰给行在皇城司这样的权利,不是为了对文武官员进行控制,而是为了打击敌人的间谍机构。

    如果今天,赵昭、老狐狸有快速临机决断的权利,很可能留下尤宣抚。

    “谢王爷。”

    赵昭、老狐狸都很激动,间谍、刺客,都是身处险境之中,若规矩太多,真的很难成事。

    “亲从官,有急事禀报。”门外传来声音,是找老狐狸的。

    事情紧急到顾不得这是王爷的书房,三人都皱起眉头。

    “进来吧。”赵昰是这里的主人,命令还要他下。

    “禀报王爷、亲事官,最新消息,夏贵制置使率领淮南西路三府、六州、三十六县降元。”

    赵昰只觉得脑中一声轰鸣,眼前一黑,狠狠咬住舌尖,才没晕过去。

    “召集朝臣,开会。”赵昰的声音冷冷的,很坚硬。

    当他从书房转移到拥有御座的大厅之中,心中的愤恨终于平息下来。

    历史有着它独特的惯性,不是自己靠着几封书信可以改变的。

    赵昰开始有这样的认知,他觉得这是好事情,挫折可以让人成长,并且面对现实。

    这有助于他拨开这个世界的薄雾,真真正正的感触这个世界,而不是总感觉自己是天外飞仙一般,活的飘飘然。

    “臣觉得,当治罪夏贵,剥夺以往殊荣。”陈宜中上前说道。

    其他人都沉默,对这样的处罚,没人会觉得重,带领一路之地投降,当真让人恨不得生撕了他。

    “老将军怎么看?”赵昰向江万载问道。

    江万载曾与夏贵联合作战,有战友情、兄弟情。

    “其人当诛。”老将军干脆利落,只是双眼泛红,不知是愤恨,还是惋惜。

    “于其功过,由得历史评判,既然叛逆,自然罪不可恕,至于过往殊荣,理应剥夺。”赵昰开口定下基调,这也是丞相的意思,群臣拜服。

    “只是关于其二子夏松,我若没记错,作为和州观察室的夏松战死,朝廷曾赠保康军节度使,谥‘壮肃’,剥夺夏贵殊荣,这夏松怎办?”赵昰貌似苦恼的问道。

    “这……”群臣一时无法解答。

    按照规矩,夏贵犯下这等叛国大罪,诛九族都是轻的,其家人荣耀,自然不可能保留。

    但这夏松却是为了保家卫国战死,如果剥夺,难免寒了人心。

    “臣认为可分开处置,保留夏松荣誉,只罪与夏贵一同叛敌之人。”陆秀夫站出来说道。

    这话可不是一般人敢说的,弄不好就被敌人按上一个有投敌之心的罪名。

    赵昰点点头,就在他要开口时,陈宜中突然道:“不可,其父叛徒,罪孽深重,怎可让此人再有殊荣,当一同判罪,罪不可恕。”

    陈宜中说话铿锵有力,得到不少人认同。

    赵昰的眉头皱起,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有了不同观念,自然要辩论一番,陆秀夫不甘示弱的回击,陈宜中铿锵有力的反击,朝堂瞬间变成菜市场。

    高台上,御座旁有杨淑妃和赵昺的位置。

    赵昺还小,此时脸上漏出恐惧表情,便是杨淑妃也有些害怕模样。

    唯独赵昰,稳坐钓鱼台,轻轻拿起茶杯喝茶,望着下面的争吵,而心中,则盘算着每个人的立场,牢牢地记在心中。

    位置越高,亲自做事的可能越少,更多时候,是看人、识人。

    而皇帝这个职业,识人之明尤为重要,一人可兴邦、一人可灭国,选择错误,结果自然是错误的,如同如今的南宋,便是一代代官家葬送的。

    把一个主战派丢到后方,把一个主和派丢在前方,都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想要产生什么样的结果,就要选择什么样的人去办事。

    要一探究竟,就要选择刚正不阿之臣;想浑水摸鱼,就要选择多变聪慧之辈。

    赵昰心中有个谱子,手中有个本本,每个人的一言一行他都记下,便于将来用人。

    “诸位说的都对,但我想问一问,我们的目的是什么?”赵昰突然开口,让所有人沉默下来。

    “是通过剥夺殊荣让敌人愧疚而死?还是下令其罪不可恕让他们互相残杀?”

    赵昰摇摇头,对大宋这些顶级文官难免失望。

    争大义、争名分,这自然是对的。

    但处处挣争大义,处处争名分,就是错误的。

    利益、好处,才是真正要争取的,就如同战略与战术的区别,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分秒必争。

    “夏贵的投降,是不可更改的事实,老将军的叛逆,让我心疼,但我们必须承认,夏松是为了荣誉而战死的。”

    赵昰摆手阻止陈宜中等人,没有让他们对自己的话进行反驳。

    “战争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只一天之内,一人之决,一路之地,三府、六州、三十六县俱降,何以所致?”

    人心而已,人心不在,天命不在,夏贵老将军一生军功赫赫,固然晚节不保,其功过,我亦愿意留给后人评说,自己并不发表更多意见。

    而淮南西路,一路之地,没有忠臣?没有义士?我不认为没有,我认为这是一种大势,如甘俊一般,被大势裹夹,忠臣义士不能发力。

    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是不对的,要学会区别对待。

    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敌人的敌人,我们就团结,敌人的朋友,我们就分化,唯有如此,我们才能不断壮大、强大,然后,杀死强大的敌人。”

    赵昰说的激动,忍不住站起身来。

    是啊,他多么想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战胜强大如神邸一般的蒙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