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湘云的改变
抱厦厅，探春房。
“唉……”
探春坐在榻上，双手托腮，秀眉轻皱，忧心忡忡地长吁了一句。贾环许久不见回来，她担心出了什么变故。
“唉！”
湘云立在榻前，捶胸顿足，螓首低垂，极度懊恼地短叹了一句。若非是她说漏了嘴，贾环也不会被老太太单独叫去，她对此很是自责。
“唉。”
惜春左右看了看两位姐姐，亦有样学样地叹息了一句。大家都不高兴，她也不好活蹦乱跳不是，三哥哥说过，这叫察言观色。
“不许调皮！”
迎春先是嗔怪地敲了一下惜春的小脑袋，然后又对探春和湘云开解道：“你们也莫太过忧心，老太太最是心慈的人儿，三弟弟年岁又还小，想必是不会为难于他的。”
“二姐姐说的妹妹何尝不知?”
探春苦笑了一声道：“然则环儿一刻不归，我这悬着的心便一刻放不下。所谓关心则乱啊。”
史湘云则道：“贾环才智过人，老太太那关应该不难过。只是此间变故曲折皆因我而起，我已无颜再见于他，相负则愧啊！”
迎春见自己劝说全无益处，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她生性木纳，不善言辞，口舌之利不是她的强项。倒是恰从帘外进来的林黛玉听得湘云之言，公正道：“
“是他偷跑出府在先，你不过是实话实说，何错之有？若他因此怪罪于你，这样皂白不非的朋友不交也罢了。”
林妹妹虽谨小慎微，但在熟人面前却是个直心肠。贾、史二人被绑在她看来全赖贾环偷溜出府所致，故有此一言。
史湘云见了林黛玉，心思微微有些复杂。她父母早亡，从小便在荣国府里由贾母一手带大，和宝玉乃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袭人还曾打趣过她和宝玉的关系，她虽没那些心思，心里却也并不反对。只是黛玉这一来，她便被老太太送回了史家，生活变得困苦不说，二哥哥也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二哥哥了，他还有了个林妹妹。拥有的东西悉数被抢走，史湘云心里对于林黛玉自然是有些吃味的。至少曾经是。
林黛玉则并不知道史湘云的心结。她同贾母亲近，而史姑娘又是贾母的侄孙女，爱屋及乌，也就起了亲近之意，待得坐下来，又对史湘云道：“早闻史家有个云妹妹聪明伶俐，早上匆匆一见，不曾觅得说话之机，恰巧午后得闲，特地前来一叙。”
史湘云见林黛玉对自己示好，也客气道：“妹妹尝闻林姐姐生得花容月貌，仙子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至于早上之事，倒是叫林姐姐看笑话了。”
宝玉跟着黛玉进来，听得这话，缓颊道：“林妹妹自然是极美的，然云妹妹却也不差，俱都是钟灵毓秀的人儿。关于早上之事，我却是极佩服云妹妹的。若换做我被那换人掳去，只怕早被吓得丢了三魂、失了七魄，成了那胡言乱语的痴癫之人，哪里还哭得出声？”
“哟！我还道你这个绛洞花主何等能耐，原来也是个名不副实的花枕头啊？”
宝玉一唱，黛玉便是一和，两人这般作态，自然是想哄得史湘云开心，哪知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羞……羞……二哥是胆小鬼！”
贾惜春一边比着脸，一边鄙夷道。童言无忌，宝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臊得抓耳挠腮，一屋人见他吃瘪俱都笑了起来。
史湘云捂着肚子笑了一阵，心中却是感慨：二哥哥果然还是那个体贴温柔的二哥哥呢！只是……自己却不再当年那个云妹妹了，自己心底有了喜欢的人，不该再黏着他了呀！
念及此，史湘云对于林黛玉那股淡淡的醋意便也散了，与林黛玉闹作一团，只是对于宝玉这个青梅竹马，她开始克意保持起距离来。
宝二爷心思玲珑，自然察觉出了不对劲，心道：云妹妹以前见了自己必定吵着嚷着要自己陪她玩，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黏着自己了呢?难道她是因为林妹妹的事在生自己的气？唉，这可如何是好？
……
贾宝玉郁闷，贾环比他还郁闷。
“一旦你心里觉得它‘有’，别人再怎么证明它‘没有’，也无济于事。”
自自环说出这句话后，贾母便不复方才的高乐劲，只是静静地盯着贾环，若有所思。
贾环虽不俱她，但被一个老太婆这样“深情”凝视多少觉得尴尬，只好闷头吃着茶。
鸳鸯因是半途进来的，并不知晓前因，见突然冷场一时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她随贾母多年，知道老太太此时心情定是不好，不禁有些替贾环担心。
良久，贾母忽然长叹一口气，惋惜地看着贾环道：“你若为嫡出，他们皆不及你远也。”
贾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谦虚道：“老太太谬赞了。”
“我不是在夸你，只是实话实说。”贾母摇头，又道：“兰哥儿与你同岁，尚是一名不谙世事的稚子;宝玉长你两岁，虽天资聪慧，粗通人事，仍不过是孩童脾性；便是大你一轮有余的琏哥儿，在这世情人心上，也远不如你看得透彻。你真真是一名妖……妖……”
“妖孽。”
“对，妖孽。有时候我都在想，你究竟是不是环哥儿，哪有这般聪明的孩子啊！”
“世间一日，梦中一年。孙儿虽是孩童之身，心智却早已成熟。”
“我知道，起先听你说这话我还半信半疑，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假。有此仙缘，也算是你的造化。
只可惜你乃庶出。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你越有能耐，对宝玉的威胁就越大，贾府便越容不得你啊！”
说到此处，贾母显得意兴阑珊。栋梁之才却不能为我所用。这对每一个掌权者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贾环倒也理解贾母内心的矛盾。一方是得获仙缘惊才绝艳的家族子弟，若能任用之，家族中兴便指日可待；一方却是根深蒂固的封建阶级思想，主与仆、嫡与庶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若是将之打破，家将不家。两者相权衡，取舍确实是一件痛苦的事。
但理解归理解，贾环身为局中人，只会争取自己的利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
倘若孙儿无觊觎之心呢？”
“就像你说的，‘有’和‘没有’皆在人的一念之间。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么老太太是觉得孙儿有啰？”
“不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你以后不会有；你自己没有，不代表你身边的人不会有。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老婆子管不了那么多，只求一份心安。”
“那么只要孙儿能让老太太安心，老太太便能饶过孙儿这一遭？”
“你所言倒是不错，可你如何让我心安？”
贾母有些好笑地看着贾环。最能使她心安的方法，便是贾环从贾府消失啊。
“唉……”
探春坐在榻上，双手托腮，秀眉轻皱，忧心忡忡地长吁了一句。贾环许久不见回来，她担心出了什么变故。
“唉！”
湘云立在榻前，捶胸顿足，螓首低垂，极度懊恼地短叹了一句。若非是她说漏了嘴，贾环也不会被老太太单独叫去，她对此很是自责。
“唉。”
惜春左右看了看两位姐姐，亦有样学样地叹息了一句。大家都不高兴，她也不好活蹦乱跳不是，三哥哥说过，这叫察言观色。
“不许调皮！”
迎春先是嗔怪地敲了一下惜春的小脑袋，然后又对探春和湘云开解道：“你们也莫太过忧心，老太太最是心慈的人儿，三弟弟年岁又还小，想必是不会为难于他的。”
“二姐姐说的妹妹何尝不知?”
探春苦笑了一声道：“然则环儿一刻不归，我这悬着的心便一刻放不下。所谓关心则乱啊。”
史湘云则道：“贾环才智过人，老太太那关应该不难过。只是此间变故曲折皆因我而起，我已无颜再见于他，相负则愧啊！”
迎春见自己劝说全无益处，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她生性木纳，不善言辞，口舌之利不是她的强项。倒是恰从帘外进来的林黛玉听得湘云之言，公正道：“
“是他偷跑出府在先，你不过是实话实说，何错之有？若他因此怪罪于你，这样皂白不非的朋友不交也罢了。”
林妹妹虽谨小慎微，但在熟人面前却是个直心肠。贾、史二人被绑在她看来全赖贾环偷溜出府所致，故有此一言。
史湘云见了林黛玉，心思微微有些复杂。她父母早亡，从小便在荣国府里由贾母一手带大，和宝玉乃是真正的青梅竹马，袭人还曾打趣过她和宝玉的关系，她虽没那些心思，心里却也并不反对。只是黛玉这一来，她便被老太太送回了史家，生活变得困苦不说，二哥哥也不再是自己一个人的二哥哥了，他还有了个林妹妹。拥有的东西悉数被抢走，史湘云心里对于林黛玉自然是有些吃味的。至少曾经是。
林黛玉则并不知道史湘云的心结。她同贾母亲近，而史姑娘又是贾母的侄孙女，爱屋及乌，也就起了亲近之意，待得坐下来，又对史湘云道：“早闻史家有个云妹妹聪明伶俐，早上匆匆一见，不曾觅得说话之机，恰巧午后得闲，特地前来一叙。”
史湘云见林黛玉对自己示好，也客气道：“妹妹尝闻林姐姐生得花容月貌，仙子般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至于早上之事，倒是叫林姐姐看笑话了。”
宝玉跟着黛玉进来，听得这话，缓颊道：“林妹妹自然是极美的，然云妹妹却也不差，俱都是钟灵毓秀的人儿。关于早上之事，我却是极佩服云妹妹的。若换做我被那换人掳去，只怕早被吓得丢了三魂、失了七魄，成了那胡言乱语的痴癫之人，哪里还哭得出声？”
“哟！我还道你这个绛洞花主何等能耐，原来也是个名不副实的花枕头啊？”
宝玉一唱，黛玉便是一和，两人这般作态，自然是想哄得史湘云开心，哪知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羞……羞……二哥是胆小鬼！”
贾惜春一边比着脸，一边鄙夷道。童言无忌，宝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臊得抓耳挠腮，一屋人见他吃瘪俱都笑了起来。
史湘云捂着肚子笑了一阵，心中却是感慨：二哥哥果然还是那个体贴温柔的二哥哥呢！只是……自己却不再当年那个云妹妹了，自己心底有了喜欢的人，不该再黏着他了呀！
念及此，史湘云对于林黛玉那股淡淡的醋意便也散了，与林黛玉闹作一团，只是对于宝玉这个青梅竹马，她开始克意保持起距离来。
宝二爷心思玲珑，自然察觉出了不对劲，心道：云妹妹以前见了自己必定吵着嚷着要自己陪她玩，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就不黏着自己了呢?难道她是因为林妹妹的事在生自己的气？唉，这可如何是好？
……
贾宝玉郁闷，贾环比他还郁闷。
“一旦你心里觉得它‘有’，别人再怎么证明它‘没有’，也无济于事。”
自自环说出这句话后，贾母便不复方才的高乐劲，只是静静地盯着贾环，若有所思。
贾环虽不俱她，但被一个老太婆这样“深情”凝视多少觉得尴尬，只好闷头吃着茶。
鸳鸯因是半途进来的，并不知晓前因，见突然冷场一时也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她随贾母多年，知道老太太此时心情定是不好，不禁有些替贾环担心。
良久，贾母忽然长叹一口气，惋惜地看着贾环道：“你若为嫡出，他们皆不及你远也。”
贾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谦虚道：“老太太谬赞了。”
“我不是在夸你，只是实话实说。”贾母摇头，又道：“兰哥儿与你同岁，尚是一名不谙世事的稚子;宝玉长你两岁，虽天资聪慧，粗通人事，仍不过是孩童脾性；便是大你一轮有余的琏哥儿，在这世情人心上，也远不如你看得透彻。你真真是一名妖……妖……”
“妖孽。”
“对，妖孽。有时候我都在想，你究竟是不是环哥儿，哪有这般聪明的孩子啊！”
“世间一日，梦中一年。孙儿虽是孩童之身，心智却早已成熟。”
“我知道，起先听你说这话我还半信半疑，但现在看来却是不假。有此仙缘，也算是你的造化。
只可惜你乃庶出。长幼有序，尊卑有别，这是祖宗定下来的规矩，你越有能耐，对宝玉的威胁就越大，贾府便越容不得你啊！”
说到此处，贾母显得意兴阑珊。栋梁之才却不能为我所用。这对每一个掌权者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遗憾。
贾环倒也理解贾母内心的矛盾。一方是得获仙缘惊才绝艳的家族子弟，若能任用之，家族中兴便指日可待；一方却是根深蒂固的封建阶级思想，主与仆、嫡与庶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若是将之打破，家将不家。两者相权衡，取舍确实是一件痛苦的事。
但理解归理解，贾环身为局中人，只会争取自己的利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他想了想，干脆开门见山地问道：“
倘若孙儿无觊觎之心呢？”
“就像你说的，‘有’和‘没有’皆在人的一念之间。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么老太太是觉得孙儿有啰？”
“不错，世上最难测的便是人心。你现在没有，不代表你以后不会有；你自己没有，不代表你身边的人不会有。虚虚实实，假假真真。老婆子管不了那么多，只求一份心安。”
“那么只要孙儿能让老太太安心，老太太便能饶过孙儿这一遭？”
“你所言倒是不错，可你如何让我心安？”
贾母有些好笑地看着贾环。最能使她心安的方法，便是贾环从贾府消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