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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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爱看鱼的人不食言

    汴京内城,帝国中枢。

    初夏时节里的某一天,男童降生在了富贵人家,爹爹为他取名“禀”,意为天生实在。

    所以,他想做一个实在人。

    娘亲是汴京人,平时来家里走访的亲戚朋友会很多,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是我的长辈,见了我却还要先行大礼,后来,我就习惯了。

    我的家很大,至少是在我看来是很大的。

    我爹爹的官也很大,他最爱说的是“天下”,仿佛整个世间都是他的。

    教书师父告诉我,正在施行的新法利国利民。

    虽然我听不懂,但是看见师父很高兴,所以我也很高兴。

    这一年,我五岁,赐名“煊”。

    所以,我想做一个温暖的人。

    ……

    白天,我会陪着娘亲赏鱼,可是我要去读书,不能一直陪着她。

    夜里,娘亲会让我早些睡,可是我睡不着,因为我听别人说,我的娘亲不受宠。

    这几年,能见到爹爹的机会愈来愈少,娘亲经常会在夜里抹眼泪,她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看见了……我和娘亲一样想念爹爹。

    大家都说,娘亲是皇后,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但是她却不开心……

    这一年,娘亲二十五岁,我八岁,她离开了我,我成了一个人。

    所以,我要坚强的活着。

    ……

    我有很多弟弟,我的三弟比我小一岁,他自幼聪慧,性格和长相都很像爹爹,大家说起他来都会竖起大拇指。

    他叫赵楷,连师父都说他颇具官家神韵,我看着他从太保、太傅、节度使到提举皇城司……

    爹爹对他的偏爱有些过分,不止是我这么觉得,别人也会这般说。

    因为我们天完立国百余年来,没有皇族可以身兼武职提兵在外,但是我的三弟,他可以。

    最近,经常会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所以我会更加的小心谨慎,争取不出门,不犯错,不会惹怒了别人。

    放课以后,我就会待在院子里,看那口黑色的鱼缸。

    我只是看看鱼,应该不会惹到谁吧?

    对了,爹爹已经很久没来看我了。

    这一年,我十五岁,我只有鱼缸。

    ……

    本宫,已经不再是本宫了。

    自从三弟提举皇城司,负责宫禁宿卫,刺探监察以后,整个皇城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三弟的眼皮子底下暴露无遗。

    于是,我搬出了东宫,在内城的东南角开府,爹爹对此没有反对,师父也没有反对,所有人都没有反对,大概真的是觉得我不重要吧?

    所以,我成了孤家寡人。

    外面在传,称孤嫉恨三弟,意欲加害于他……

    孤真的没有想过去害人,实际上,孤也没有能力害人。

    蔡太师经常会送一些贵重礼物来,孤没收。

    高太尉偶尔会遣送胡姬歌女入府,孤没纳。

    ……

    因为,娘亲告诉孤,要做一个本分的实在人,孤不想让娘亲失望。

    孤很不喜欢爹爹身边的宠臣,包括那些道士。

    有一个名叫林灵素的道人,他初入皇宫,称爹爹为上帝之子,主南方,前身乃神宵宫玉清王,不忍见中原生灵涂炭,下凡拯救苍生,再指一旁的蔡京蔡太师,称他为左元仙伯,王黼乃文华吏,童贯同样位列仙班,殿内君臣当年都是一同伺候过玉帝的仙人……

    爹爹对此深信不疑,封妖道为真人,在京城内开坛讲法,凡是前来听法者奖钱三百,一时间万人空巷,整座汴梁城混乱不堪。

    林灵素麾下弟子两万,出行与宰相争道,去年孤的车架与其在御街上相遇,孤忍退,也无法。

    哪知这妖道不依不饶,又下车以言语污我,称孤乃天煞孤星克死生母,远不及三弟赵楷是那九华仙人下凡,他日若是三弟继承大统,必将国泰民安,再现昌隆……

    孤不忍,实是忍无可忍,便邀十四僧于其斗法……

    孤终败。

    妖道就将十四僧赤身捆绑,于京城内游街七日……

    此后,每逢大朝会,殿前黄冠羽扇,殿内大臣皆不着朝服,以一身道服侍君,煞是可笑!

    孤数次奏请官家,诛杀此等妖道,上不允。

    这一年,孤二十有一,远东京,行东南,至金陵。

    ……

    八月十四日,仲秋前夜。

    到得天色夕暮,也有一盏盏的火光从延绵的院落间亮起来,深红、暗红色的光晕,有的固定了,有的游动着,黑夜间格外有着深宅大院的气息。

    赵桓目不转睛地望着鱼缸,身后的内侍小心地唤了数回。

    “殿下……殿下……有结果了……”

    赵桓偏头一望,内侍连忙接着道:“官家爱不释手,当时便抄写了数遍,像是不太满意,就扔了,后来招蔡太师入宫商议,说是……说是要写《瘦金三字经》呢!”

    “嗯。可有询问旁的?”

    内侍站在那儿想了一会儿,恍然道:“问了,官家问了的!说《三字经》和《百家姓》的著者是谁,这文章写的虽好,只是那字嘛,未免……丑陋了一些……这些都是官家的原话,奴婢不敢隐瞒……”

    “你可答了?”

    “答了,答了,奴婢当时就答了。官家都允了,蔡太师也在,直接就将旨意发去了金陵,想来这几日便能到。”

    “你,办得好……”

    赵桓屏退了左右,摘下长翅帽,倚靠在长榻上,左手拇指与食指无规律地搓动,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

    两个月前,自打他出了京城,赵桓这一路就走的颇为不顺,半个月后才进了应天府辖区。

    前来接洽的官员先是歌颂一番官家,又是乡绅跪恩,以接风洗尘、祭祀礼拜为由之宴请,更是层出不穷。

    以前总是听人谈论天下,也不及亲自走上这一遭。

    此地官员比京官还要过分,他们所呈上的万民书,一眼便知其是赶工所制,墨迹风干时日,笔迹刻意掩藏,内容又皆是称赞本地官员,无实质建议……

    处处透露着虚假,也难为他们说的煞有其事。

    “不知道,他们是把官家当傻子,还是把孤当傻子?”

    赵桓不厌其烦,遂闭门谢客,抄了条近路,孤身一人前往金陵,便遇见了那个姓沈的秀才以及……

    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起身出得大厅。

    后院内,自偏角的一所小院里传出若有若无的啼哭,赵桓在院门前伫足片刻,随后一声轻轻的叹息飘荡在夜风中。

    “孤,未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