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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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世事无常

    八月十五日清晨,睁眼便是明媚,今个准是好天。

    沈默揉搓着眼脸,望一眼初生的日头,料想睡了不到两个时辰,身子或因久坐而感觉到有些乏了,抻了抻腿脚,再伸个懒腰活动下筋骨,觉得精神头倒还不错。

    依在窗前,向院外看,几辆马车行在不远处的泥路上,骨碌骨碌的车轱辘声响。

    车厢内,一对四旬年纪的妇人正长吁短叹着,她们虽未着华贵锦服,但眉宇行举间的贵妇风范还是显而易见的。

    “大郎怎是这般命苦唷……”

    “大娘……唔……唔唔……”

    ……

    沈默听不见车内的对话,视线透去雾朦朦的河面,目光尤其深邃,稍稍出神的工夫,随即听到了从岸边传来的阵阵操练……

    “嚯——”

    “呵——”

    ……

    挨着老巷的前街上有一间武馆,名为劲拳,算是金陵里一处有名的演武场,东南西北四院占地数顷,里面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各类教学一应俱全,一些不喜文事又想建功立业的男儿便要往这里跑了。

    虽说天完崇文抑武,对于武官一贯采取贬低、抑制的态度,但熟话说穷学文,富学武,这武学生员的花费不仅高昂,而且收录的条件也极为苛刻,若非是骨骼清奇的练武奇才,寻常的生员皆不可入。

    金陵城内大大小小的武馆不少,想要入武学者,基本上都要先去拜个拳脚师傅学上几年,有了一定的基础方可入内。

    这劲拳馆倚在秦淮河畔,在所有武馆里也算是翘楚,每天前来求学的学子多如牛毛,不过店大了,门槛自然也就高了,如今寻常人想要在武馆里谋个学额,基本就要托关系,找熟人了。

    沈默曾经在武馆门前来回溜达了几圈,连着三天都往武馆跑,最终也没拿定主意。

    若说武馆里最为热闹的,还得数这北院的演武场,这里本是新进生员晨练的场地,只不过后来也不知是哪个生员,想出来把蹴鞠抱过来踢,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久而久之的,反倒是成了蹴鞠场,而且凭借着武馆的名声,这蹴鞠场的名气也随之扶摇而上,成了金陵城里几处蹴鞠的好去处。

    这里边十天半月的,就会有几场蹴鞠比赛,寻常没有赛事的时候就随意了,自己组几个球友围个小场踢踢,或是练习、或是赌约、或是解决私人恩怨的都有,反正每天都会有些看头,也就少不了武馆的场地费用。

    ……

    “夫君不许看!”不知陈映容何时到了身边,捂住他的眼睛,紧张兮兮的说:“前街的武馆开在那里,像勾了夫君的魂一样!人家练武是为了找份伙计,我夫君练武可是要离我而去的……我不许你去……也不许你看……”

    沈默闻言莞尔一笑,握住她的手,温声道:“甚时候说离你而去,我是羡慕那河边的精壮汉子身强体壮,看都不用去看,远远听着他们浑厚的喊声,就知道中气十足,体格强健……你说,他们天天在秦淮河边跑,附近的小娘子会不会掩着窗偷偷去瞄?”

    “夫君又不正经!”陈映容轻搡了他一下,坐去妆台前磨碎一面脂粉,一边涂抹,一边说道:“妾身虽然不会武功,但也知道学武是要童子功的,夫君一大把年纪,眼看着就能自称老夫了,还是别去想了……”

    “我是童子啊……”

    “妾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啊……”

    “……”

    ☆

    阴雨过后,气温开始回升,秋老虎显现出它的威力,午时的阳光变得越来越炽热,房屋里的阴影也被寸寸逼退,最后到了墙根,却是如何也前进不了了。

    用午饭的时候听下人来说,星月楼的少东家昨夜失足坠楼,至今仍是昏迷不醒,便来询问东家,是否差人前去探望。

    沈默放下碗筷问了句缘由,下人吱吱唔唔了半响却是说不清楚,一旁的陈映容稍稍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到下人走后,夫妻二人便开始商量。

    “妾身以为,去是肯定要去的,星月楼入了咱们晚晴楼的股,也是生意上的伙伴,我们若是就此不闻不问,怕是不太妥当……倒是由夫君前往,还是妾身呢……”

    沈默放下手中碗筷,“我去吧,你在家里歇着,最近操劳坏了。”

    陈映容静默了一会儿,回道:“也好,夫君前去最为妥当。妾身毕竟是一介女流,会有诸多不便……只是,夫君莫要忘了夜里的诗会,人家前后递来了十几张请帖呢,请夫君去做评委……”

    沈默听后立马别过头去,一提到诗会他便不开心,那些所谓的才子佳人是什么嘴脸……这种请帖来一张他撕一张,来一双烧一双,发自心底的厌恶感也使得他颇不畅快,忿然道:“不去!做个甚评委,你在家里等着,我去去就回,回来就圆房!”

    他的声音不小,站在门外的丫鬟们捂着嘴偷笑,悄悄进了两步偷听。

    陈映容颇为窘促地蹙眉,俏脸泛红,轻咬着唇,半晌才唤出一声。

    “夫君……妾又不会跑……”

    “管你跑不跑,不去就是不去!”

    ……

    日落时分,日头却像个贪玩的娃娃,迟迟不肯回家。

    沈默自出门以后,先去印刷工坊里晃悠了一圈,得知一切如常后,才转往秦家。

    “秦”姓在金陵本地乃是大姓,这秦家跟秦桧多少沾着一点亲戚关系,想到这里,他便是不愿让妻子前往。

    商场上的人情世故,沈默倒是可以理解,他并不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星月楼当初既然愿意入股晚晴楼,这其中包含了多少信任,他心里最是清楚,倒也不会因为秦桧的原因,而去迁怒于旁人。

    所以,他进了秦家后,真心实意的给予了对方足够多的关切,探问一番病情后,不免提到了坠楼的缘故。

    原来,昨夜秦有德夜宿青楼,与友人够筹交错自是畅快肆意。

    照常理来说,秦大郎不会如此,他虽是城里有名的才子,但为人还算是有节制,通常情况下不会胡来。

    也不知昨日遇了哪般变故,又或是搭错了哪根脑筋,竟是在酒后与人比拼起登楼……

    准确的说,是爬楼。

    就是上次沈默去的群芳院,秦大郎失足从三楼上坠下,一众友人当即吓得是魂飞魄散,立马通知了秦家。

    坠楼本就算不得光彩事,何况是在酒后去攀爬那青楼,秦家大郎坠楼一事如今在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有,风言风语传遍了金陵。

    秦家脸上挂不住了,因而接待起客人来多少会显得匆忙,若不是沈默今日亲自登门,恐怕连迈都迈不进他秦家的门槛。

    ……

    摇头挥去杂乱的思绪,沈默举步回走。

    这个时候的秦淮河上,一艘艘画舫连成的大船缓缓驶向岸边,灯火也逐渐点亮了城池,笙歌悠扬的曲调奏响,开始了迎来送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