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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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燕雀湖畔(三)

    风日晴和人意好,忽闻少友踏青霄。

    两岸猿声啼不住,说道太白自古无。

    沈默的脚步逐渐变得平稳。

    微醺的舒适感让他有点犯困,特别是头顶上的日头正盛,晒得他懒洋洋的。好想回家睡个午觉,暂时忘却那些烦恼。

    他既然是应苏馨语相邀前来,万无不打个招呼就走的道理。踩在镶入石块的小路上,来自脚底的隐痛让他恢复了精神。

    前方亭中人的目光实非良善,偏头、侧身、斜睨总归不善,沈默抽出腰间纸扇快步上前。

    亭中有一石桌,一侧坐着古逸叶与苏馨语,见他前来起身以礼相迎,态度很是客气。另一旁坐着的两名男子却没动作,一副不咸不淡的神情。

    沈默也不理他们,大大方方的从盘子里拿来几块肉铺,递给陈映容。再次抓了一把放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含糊道:“在座各位想必都是金陵城中青年才俊,不才在下,沈某,沈秀才见过各位。”

    “怪不得吃相如此,原来是个秀才!”阴阳怪气的女声从左侧传来。

    “呵呵!燕雀亭如今倒是什么人都能来了,让我等举人去何处啊?”

    “前些日子听了首好词,也不知是偷来的,还是买来的。”

    身旁是宽广的燕雀湖,拂过湖面的凉风很是清爽,让沈默感受到了空气的逼仄。言语上的挤兑,他尚能装作无视掉。至于他们所说的秀才不能入内,也显然是针对他沈默个人而已,因为亭柱旁靠着的几名书生是没功名的白身。

    眼下有秦有德和齐承道两位才子牵头,声讨沈默的阵势一时见涨,大有要将他定作不学无术、欺世盗名之徒的意味。那些个本就爱帮腔作势的闲人们,做起帮腔作势的帮凶来,显得特别卖力。

    出乎所有人意料,沈默非但没有借故离去,反而在亭栏边依下,一副吊儿郎当的神情,眯起眼来环视一周。

    “我这个人,精神状态不好。简单点说,性情乖张,诸位身后便是燕雀湖,若是我沈默有心逗弄各位,推几人下湖,你们说……”

    “你、你敢!”

    “此人偏爱动粗,有辱斯文!”

    “姑奶奶我站这儿!我看你敢!”一道格外刺耳的声音传了过来,女子叉腰直指沈默。

    秉持着好男不与女斗的纲领,沈默将其无视,淡淡道:“诸位今日郊游踏青,本是交流学术,增进见识、友谊的活动,诸位也不必为了沈某一人搅了雅兴。各位既然看不惯沈某,某自当仓皇逃窜,免得污了诸位慧眼。”

    他突然提高声调,朗声道:“但,但是的但。沈某上可陪玉帝老儿,下可陪卑田院乞儿!眼见天下无半个坏人,又眼见世间少有幸事!诸位尽可继续如此,一世孤芳自赏,才对得起身家性命,做个才子佳人!”

    “你!……”

    “你是何意!……”

    “……”

    沈默的话算不上诛心,也足以恶心他们一阵子了。抱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存法则,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于沈默,便是尊活菩萨,也会有三分火气。

    他挤过人堆作势要走,却让古逸叶拦了下来。

    “沈才子何必将话说得如此难堪,沈兄也是才子,岂不是连自己也数落下去了?来来来,坐古某这儿……”说话间拉住他坐下,古逸叶斟满两杯酒,率先说道:“沈才子也是我金陵本地人士,我金陵又出了一名旷世才子。诸位当满饮此杯,聊贺此幸事嘛。”

    话不投机半句都嫌多,奈何古逸叶愿意出面打下圆场,众人也只能暂时压下不愿、不忿、不服的情绪,满饮一杯。

    古逸叶颇有风度的说了一番场面话,历数金陵近百年来名士大儒,又赋美山川、唱调江河,翩翩公子的派头十足,让亭边围观的小娘子们钦佩非凡,只想与其共度良宵。

    沈默侧身望一眼陈映容,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双目对视,眨了眨眼,好似心意相通。

    场面上的气氛正浓,前番的些许不愉宛若烟消云散,秦有德接着古逸叶所作,唱下一首咏梅,平仄和韵,倒也琅琅上口。

    照着平时的规矩,本该齐承道接下场面,再唱出佳作,得满堂喝彩,不料古逸叶却望向沈默。

    “沈才子可有兴致?”

    沈默正要婉拒,却见睨视从四处汇聚来自己身上,转口道:“琴棋书画不会,吟诗作赋嫌累!诸位尽兴即可,不必管某!”

    “怕了吧?”

    “即兴创作,看来‘沈大才子’并不擅长啊?”

    “也是,咏梅诗词已被前人叹尽,非有深厚功底之人,又怎敢献丑?”

    “哦?兄台莫非说的是,胸无点墨之人,绝不敢作诗词?”

    “兄台深知某也。”

    一唱一和的挤兑,搭配着嘲笑的神情,再有频频背语窃笑,能让人格外难堪。

    齐承道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迈出郎官步,绕起石桌一圈,行至沈默身后时,放声诵读。

    “不是梅花契分深,与谁共话岁寒心。隔溪竹外无人见,自有香来不用寻。”

    一首唱罢,再来满堂喝彩。

    “妙极!”

    “与谁共话岁寒心……”

    “承道兄不愧为解元公,秦某佩服!”

    齐承道自矜的摇头,推说不敢,心底早已乐开了花。

    他与面前的沈默同是寒门出身,自幼苦读经史子集从未松懈片刻,自认寒门第一才子!至于古逸叶等人,无非家世甚好,且有良师辅佐,才会超出自己半头。但沈默这个不学无术且毫无半点名气的寒门秀才,凭什么能喧嚣之上,抢去了自己的名声,这是他绝不能忍受的!

    如今当着“沈大才子”的面诵出佳作,必会让他自惭形秽,汗颜无地。

    此时的齐承道在周围一片吹捧声中,已然飘飘,忘乎所以。环视四周的余光下瞥见一抹面纱,那陈映容蹙眉凝视,曼妙的身姿在烟胧裙下若隐若现,彷如岸边离别的梦女。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明珠暗投的愤慨,颇为她感到不值,便急声道:“陈小娘子,齐某欲为小娘子作画一副,不知意下如何?”

    陈映容的注意力都在她相公身上,对方说了两遍才让她回过神来。

    “不妥。奴家已嫁为人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