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工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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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三章

午后,警备司令部大院里茂密的树上,说不清多少只知了起劲地自唱自乐,此起彼伏。警卫连长何钩担拿着一根长长的竹杆来到马司令的住处,想帮着把知了赶走,让马司令好好午休。马司令看见了,冲他瞪着眼,大吼一声,小狗蛋你想干什么?让它们叫,老子还嫌它们叫声比不上机关枪响亮激烈呢!

何钩担立正站好,说了声,是!

马司令就是马副师长。他不再随野战军转战,留在城里任警备司令。大家都叫他马司令。胖嫂被马司令留在警备司令部食堂当主任。狗蛋现在是司令部警卫连长。此刻,马司令正在看着一份名单。这是文工团送上来的请示报告和一张人员名单,名单上的几个人是要去专业学校进行专业培训的。过去,团里的人多是草根,自学成才,现在有条件了,进行系统学习,提高专业水平,十分必要。名单中马司令认识的有何花、童灵、祁小丽。但是马司令没有尽快批。他拿着铅笔在名单上虚拟地打对勾,手指捏着铅笔一动又一动,铅笔尖始终没有落在纸上。

太阳落了,知了歇了,要开晚饭了。马司令拿了搪瓷碗要去食堂打饭,还没有出门,胖嫂端着一个大饭盒笑嘻嘻地进来。

马司令说:我自己去打,谁让你送来的?

胖嫂把饭盒往桌上一放说:脚长在我的腿上,我叫我来的。她说着,打开饭盒:看,卤猪蹄,趁热吃。

马司令说:我讲过,领导干部不能搞特殊!

胖嫂笑:这是屁的特殊,一只烂猪蹄!再说,按上级规定,你这个级别是该吃“小灶”的,你就是不吃“小灶”,“中灶”也不吃,跟着大伙吃“大灶”,够模范的了。再说,猪蹄你一个月也就吃两回。吃吧,吃吧。

马司令不情愿地坐下吃猪蹄。胖嫂看着马司令的鲶鱼大嘴啃猪蹄,她觉得比吃到自己嘴里还香。马司令的嘴不闲,她的嘴当然也不能闲:我说马司令,老马呀,要说特殊,我看,就你最特殊!你扳着指头数一数,和你差不多的首长,还有哪个没有家?有谁还没有老婆?你知道吧?就连狗蛋都和咱们司令部门诊部的护士搞上了对象,你还是光杆枪一条!你说你是不是落后分子?不求上进?别的首长都吃上了自家老婆操办的小灶,看着你来食堂吃大伙,你嫂子我心里憋屈!我知道,好几个人给你介绍对象,你都没看上,嫂子我明白你的心思。哎,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何花?

马司令嘟囔着:啥,她一个小丫头片子!

胖嫂在马司令面前转来转去:还小丫头片子?她那年要是嫁到那老男人家里,现在孩子都会走路了!我的个马司令,新婚姻法规定女的十八能结婚,何花满十八岁了,你得抓紧!

马司令突然冒出一句:何花要去艺术学校学习了。

胖嫂像被人当胸捣了一拳,吃惊地站住,瞪大了眼说:啥?啥?何花要去上学?哎呦妈呀,这可咋整?那学校比文工团的小白脸多得多,弄不好,小白脸能把何花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马司令,你千万不能让何花去上学,不能让这小鹌鹑越飞越远……

马司令把猪蹄子啃完了,胖嫂的话还没有完:马司令,你公事公办,可以不批准她走。老马,嫂子我私事私办,为我兄弟着想。公私分明,不绞缠。

临睡前,马司令抽了四支烟,喝了一瓷缸子浓茶。他躺在铺上,老觉得床单上有蒺藜,烙饼翻大半夜。第二天一上班,他第一件事就是在文工团的请示报告上潇洒地飞舞两个字:同意。

文工团去学习的几个人临行前,马司令给大家讲话,他突出三个要点:一,你们是部队派去的,要像打仗一样往前冲,拼命学习,不准给部队丢脸;二,那学校,年轻人多,不准搞对象,谁有对象回来搞。第三,有演出任务要及时回来。讲完话,马司令特派警卫连用车送大家去学校。

文工团来的学员一到学校,就惹得别的学生眼红。瞧人家部队,清一色军装,专车专送,多风光!

年轻而新鲜的艺术学校,年轻而充满朝气的学员,正如一句歌词里所唱的那样,“到处都是明媚的阳光”。何花入学时是春天,又是一个阳光浪漫的日子,校园里的梧桐树、洋槐树等各种树木经过一个冬天的休眠,更加生机勃勃;树丛中、苗圃里的各种花儿竞相盛放,笑容可掬。从一座座房子里飘出的琴声、歌声或高昂、或轻盈,仿佛潺潺的小溪、奔腾的河流,汇聚到了一条大河里,发出激扬的涛声。路上来来往往的同学,脸上洋溢着青春风采,身上透露出青春活力,给这座校园凭添了几分天真活泼。何花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里感到轻松了许多。

何花、童灵、祁小丽分到了声乐系,住一个宿舍。祁小丽对何花说:咱俩搭伙好不好?你睡下铺,我上铺。说着就要帮何花铺床。

何花说:别别别!先铺你的,要不,灰土都落到我头上。两人嘻嘻哈哈把床铺收拾好了。啊,这是从没有过过的新生活,多好哇!

她们高兴得太早了,一场考验正等着她们。声乐系主任认为,部队送来的学员虽然是委培,但也要进行一定的测试,否则怎么知道她们的程度?怎么因材施教?最起码也得考一下文化课和专业课。

先考文化课。主考的老师大概三十岁左右,个子又瘦又高,头发留得很长,身上的银灰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连风纪扣都扣上,把细长的脖子箍得密不透风,给人的感觉是一丝不苟。他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声乐系主任金浪,金子的金,浪花的浪。

何花觉得好笑。真浪,一个男人怎么取这么个名字?可是,接着,她就不觉得好笑了。

金浪继续说:今天测试文化课,你们要要认真应试。我知道,你们部队来的学员,文化程度参差不齐,特殊情况,可以适当照顾。但是,我们是高等学府,文化程度太差不行,达不到最基本的要求,只能退回部队!

何花想,糟了,自己才上过四年学,人家这是大学,我文化肯定过不了关。要是真退回去……

发试卷了,何花一看就懵,什么肖邦、贝多芬,还有这个那个世界名曲,她有的听都没听过。十八岁的姑娘又是有性子的姑娘,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姑娘,心里不高兴,但是也不服气。这是战场,不能举手投降。马司令说过的话,不时在她耳边回响。她在卷子上写了一段话,讲了自己的经历,最后说,这些人我不认识,但给我时间我会认识;这些歌我不会唱,但给我时间我就会唱而且会唱好……

何花的卷子在声乐系里反响很大。有的老师说,这人退了吧。有的老师说,没啥子培养前途。声乐系主任金浪持反对意见。他说,这姑娘挺实在,也有求学之心,给她一次机会,看看专业课考试结果再定吧。

何花也在等专业课的机会。金浪先让何花唱一首自选歌曲。何花挑了首民歌,刚唱几句,金浪就感到眼前的这个穿军装的学员很特别,嗓子天生的好,声调高,音域宽,音色美,是棵好树苗,经过培育,一定能长成参天大树。文化差,可以慢慢补,但是,天生的好嗓子是补不来的。金浪不动声色听何花唱完,又随意提问一些乐理知识,最后让何花等通知。

何花忐忑不安地问:老师,我要退回去吗?

金浪板着脸没说话。

何花出了考场,眼泪就往下掉。回到宿舍,她就开始收拾行李。祁小丽劝她别着急。现在成绩还没公布,说不定你的专业课成绩补上了文化课成绩呢!

何花说,我看老师那脸色,好像我没戏了。

祁小丽又说,你这样回去,马司令饶得了你?

何花这下无话了。刚才还忙碌收拾行李的双手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她突然起身向外走,祁小丽想拦她,见她没带行李,就没有动。

何花直奔金浪的办公室。金浪的办公室里有几位老师正在讨论什么时候事情。她一推开门,开门见山地说,老师我对考试题有意见。接着,她就摆出了自己的道理,说出了自己的要求。几个老师边听边笑。最后,金浪和气地问她,你觉得自己行吗?

何花理直气壮地说,我行。

金浪说,告诉你,我们正在研究你的事。我们也觉得你行。你可以留下。不过,文化课你自己补,专业课,我给你补。

何花高兴得忘乎所以,大声说:谢谢老师!敬礼……

何花毕恭毕敬地向金浪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突然袭击搞得金浪有点手足无措,只能尴尬地一笑。这一笑,笑丢了他那一丝不苟,只留下本来面目。

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何花毕竟没经过专业训练,基础相对较差,就连五线谱一类的乐理常识都不甚了解。她对自己能不能跟上信心不足。补课时,她问金浪:老师,你看我能赶上大伙吗?

金浪用深邃的眼神扫了何花一眼,生硬地说;把你留下,就是行,我说行就一定行!你是战士,开战前,你能说我这一仗能不能胜吗?你只能拼命往前冲!要有信心,百倍的信心!

何花一边听一边想,金老师还懂得打仗,不简单!

金浪换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文化艺术是一个国家兴衰的反映。一个国家一个地区,文化艺术的水平代表了国家发展的总体水平。人在接受新的知识之前,都会遇到种种阻力,而最大的阻力往往是自己内心的认同,是对自己的一次次否定。而一旦你内心认同了,就会毫不迟疑地去拥抱新知识。

何花是战士,她有了信心,也有了决心。她学习像打仗,敢拼命。文化课,自己拼命;专业课,考老师帮助拼命。金浪特别爱惜人才,他断定何花是人才,所以,他愿意牺牲星期天,帮何花补专业课。何花进步很快,她的文化课和专业课,像雏鹰张开的两只翅膀,比翼双飞,翱翔蓝天。

艺术学校声乐系要排练大型歌剧《春回大地》。系里在讨论女主角人选时,两种意见相持不下。以系主任金浪为代表的一种意见认为,何花的声音甜美,入学以来进步很大,尤其是她组织纪律性强,有团队精神,奉献精神,在排练过程中会减少很多麻烦,所以主张让何花担任女主角。一种意见主张让童灵演女主角。理由是童灵形象好,基础扎实,演唱技巧比何花好。

何花对这个女主角很在意,她希望这个机会能落到自己身上。她对名利看得不是那么重要,并不是想通过这个机会一举成名。因为她觉得如果她能演这个主角,就说明她来学校以后的学习得到了老师、专家和同学的认可,说明她身上还有一股子战士的精神气,

在学习的战场上打了胜仗。何花把精力全投到角色上,每一段唱词都用心揣摩和把握,反复练习,拿不准的就找金浪或其他老师请教。星期天,艺术学校的排练大教室里,只有她一个人在那里,从晨曦初升练到夜色朦胧。

童灵没有何花那样用功准备,她把心思用在了系里几个老师身上。在她看来,能不能当上这个主角,并不在于水平和能力,而在于系里几位老师尤其是系主任金浪的态度。她今天在这个老师办公室里磨蹭大半天,明天到那个老师宿舍里纠缠大半夜,请求答应支持她。有一个女老师新婚不久,朋友送的一套景德镇产的好茶具刚用几天,童灵到了她家,热情、主动地给她倒茶,心思不在平常状态上,把一个茶杯给摔碎了,弄得那个女教师很不高兴。第二天,她对系主任金浪诉苦说:我不是心疼景德镇产的好茶杯,我是为童灵这种不择手段感到心疼。

金浪笑笑,安慰她说:理解一下学生的心情吧。

离确定女主角的日期越来越近了,系里的两种意见相持不下。金浪去找校领导汇报。一位军队转业的校领导当场拍板决定:搞两台模拟演出,让何花和童灵每人演一场,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一溜!把声乐系的师生都组织去观看,让大家看后打分。何花和童灵谁的分高,这个女主角就让谁演!

金浪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建议。

金浪凭着对何花的了解,觉得她在一段唱词处理上还有缺陷,就当面给她做做辅导。金浪认真地讲,何花仔细地听。听着,何花盯着金浪的脸,她发现,这个表面严肃的老师,在讲课的时候,面部的表情十分生动,他讲到得意处,脸上竟然泛出红润,青春洋溢,散发出成熟男性的魅力。这时候,他的眼睛似乎深邃又似乎迷离;他的嘴唇噏呼蠕动,红润丰满。两人离得比较近,何花闻到了他呼出的气味。这是何花从没有问过的特殊味道,它不仅入肺,而且入心入脑。难道这就是男人味儿?这个男人……

金浪忽然问:何花同学,你在听吗?

何花猛醒,急忙答道:听听,我听着呢!

金浪遂即问他讲的什么。何花一一回答。危机一闪而过,何花骂自己,混!你战场上开小差!

金浪继续给何花上辅导课,童灵突然闯了进来,朝凳子上一坐,哼哧哼哧地哭开了。

童灵你干什么,没看见我在上课吗?金浪问。

童灵好像十分委屈地说:金主任,你偏心,为什么单独给何花开小灶?我也需要辅导……

金浪不高兴地说:我是老师,根据我对学生的具体了解,我的辅导是有针对性的。这还要经过你批准吗?

童灵尴尬地说:那,我坐在这里旁听,可以吧?

金浪说:如果你愿意,当然可以。

这样,何花上了多上节课,童灵就当了多少次旁听生。毕竟她的底子比何花厚,基础比何花好,学得比何花快,把握得比何花好,最后如愿以偿地当了女主角,在人民大礼堂的演出十分成功。何花作为观众在台下看了那场演出。演出期间到演出结束,她给童灵的掌声次数最多,也最热烈。她对祁小丽说:童灵演得比我好。

童灵自从演了《春回大地》的女主角,在学校里迅速走红。学校的宣传框窗里有她的大幅剧照,走廊里有她的宣传海报。她走在校园里,有的上前向她送上几句赞美,有的在身后啧啧赞叹。祁小丽对何花说,见过有车来学校接童灵一两次。听说有个首长追她……童灵心里春意荡漾,脸上春风得意。一个星期六的傍晚,宿舍里只有童灵、何花、祁小丽三个人,童灵脸上神采飞扬,她用幸福的目光看着她俩笑笑说:别看金老师年纪不大,知名度却很高。他写的歌你们听过吧?说着,她轻声哼唱起来……

三月的春风像慈母手上的绣针。

绣得天新地也新。

两只蝴蝶空中舞。

一对蜜蜂花上那个,那个像弹琴……

童灵不唱了,有些神秘地说:咱们是好朋友,好战友,现在又是好同学。我加个秘密告诉你俩,你们能保密吗?祁小丽不乐了:哟,这么说朋友你不相信,战友你不相信,同学你也不相信?童灵这才说:我和金老师恋爱了……

金老师答应了?何花急忙打断童灵的话,问:金老师对你有那个意思?

童灵神秘地笑了笑,点了点头。她见何花和禄小丽的目光中带有疑惑,又说,金老师约我晚上去讨论剧本呢!

就你一人?何花又瞪大了眼睛。

童灵又神秘地笑了笑,说不知道,可能吧……说完,她花枝颤动,款款而去。

夜晚,何花在下铺翻烙饼。双层床很不地道,叽哇乱叫。祁小丽问:何花,你身上长毛啦?

何花回敬:小妖精!

祁小丽翻身下来,钻进何花被窝。

床铺窄,两人侧身面对面一阵互相**。闹够了,祁小丽说:我知道你为啥睡不着,你是为童灵和金浪看电影的事,对不对?

何花不正面回答:爱是什么?是心灵的呼唤?是灵魂的穿越?是身体的躁动?是目光的碰撞?

祁小丽回答问题:爱是精神病!是疯子!

何花说:爱一个人,需要什么理由吗?爱他的面貌,爱他的体型,爱他的声音,爱他走动带起的风,爱他呼吸喷出的气,爱他捉摸不定的影子……

祁小丽用指头捣一下何花的额头说:别发神经了!何花!你真爱上了金浪?你想和童灵争?搞三角恋?我劝你别玩火!在咱们那里,谁不知道马司令喜欢你?这是公开的秘密。

何花说:他一直是喜欢我,喜欢不是爱。我先把他当叔叔,以后又当哥哥。我对他没有爱。

祁小丽说:对男人来说爱和喜欢,就隔一层窗户纸。

何花说:他总是把我当小孩!

何花推一下祁小丽说:骚包吧你,滚!

祁小丽滚到了地上笑骂:何花你乱爱,你才骚包!

何花赶紧起身拉祁小丽,推着她的屁股爬上铺。祁小丽躺好,又伸下头说:何花,马司令有好多女的都想抢,你不要,我可是伸手抢了,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何花说:随便,你要抢早下手。

不过,祁小丽的话让何花不能不认真想。金浪金老师对我不好吗?难道他没看出我对他也有情有爱吗?怪不得童灵捷是先登,后来有马司令这层“战壕”。可是,可是,我……怎么可能!她的心乱了,也痛了。

好久没有回单位了。祁小丽对何花说,咱们回去一趟吧,拿点衣服啥的。

何花也想回部队,就答应了。到了星期天,两人一起回了部队。祁小丽说去看个战友,何花说先去看胖嫂。

胖嫂一见何花,两人立即搂抱着黏糊在一起。胖嫂拍着何花的臀部说: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瞧这屁股,多结实多光溜多圆活!胖嫂问了何花学校的事,学习呀,伙食呀,老师同学呀。胖嫂特别关心有没有男同学追何花。胖嫂说:马司令不准你们在学校搞对象是吧?谁要敢打我们何花的鬼主意,我拿切菜刀剁他的爪子!

两人又婆婆妈妈胡乱唠一阵子,胖嫂说:你还没去看马司令吧?谁让你先来看我的?不分轻重!快去!快去!

何花快步走向司令部大院,她刚进大门,就听见院里传来十分熟悉的笑声。她躬腰向里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奇地睁大了眼睛。大院里,马司令骑着那匹枣红马在地上转着圈,祁小丽一手抓着马鬃,一手抱着马司令的大腿,看样子想爬到马上和马司令坐在同一个马鞍上。她几次用力都没能成功,放声大笑着喊:司令你别使坏,你使坏我怎么也爬不上去。

何花莫明其妙地觉得心好像被人揪了一下,她不再往院里进,转身去了文工团。她来到自己原来的床边,也不管那**有多少灰尘,躺下去长出气。她做着深呼吸,努力抚平着自己的情绪。

下午五点钟,和祁小丽约定回学校的时间到了。祁小丽如约而至,她看到何花满脸要下雨的样子,嬉笑道:谁惹我们的何花姑娘啦?

何花说:文化课里,我们才学了一则寓言,叫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是吧?这真是一个好故事,有教育意义。

何花斜眼看祁小丽,祁小丽乐呵呵的样子,好像还在品味和马司令骑马的乐趣。何花不想搭理祁小丽,祁小丽一点都不生气,还不时偷偷地乐。两人一个烦躁,一个乐呵,不言不语地回到了学校。

没过一个星期,团里通知何花回去一趟,说是有重要任务。她回到了团里,苏波说是李政委找她。

李政委就是过去的李协理员。何花一踏进他办公室的门,他就满脸堆笑地从椅子上起身,走过来与何花握手,高兴地对何花说:何花同志,我要祝贺你啊!

何花一愣:祝贺我,为什么?

李政委说:马司令找我郑重其事地谈过了,让我告诉你,他非常喜欢你,要和你结婚。组织上已经同意马司令和你结婚。

何花头顶上空仿佛响起一声惊雷,把她震得浑身颤栗,两眼圆睁,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大一会儿,才说:政委同志,我的婚姻大事,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李政委说:你是有组织的人。这件事组织为你做主了。

何花说:组织也不能包办代替我个人的婚姻大事。再说了,我和他没有爱情基础。

李政委不高兴了,严历地说:革命就是爱情基础。你和马司令都是革命者,这就是你们爱情的最好基础。

何花说:我和他是同志,革命同志,不是夫妻。说完,双手捂着脸抽泣开了。

李政委给何花说了两个经组织介绍嫁给首长的女同志,其中一个她认识,是当年野战医院的护士。李政委说,她嫁给首长后,个人进步也快了,现在已经当了护士长。上个月,她和首长的儿子出世了,小家伙虎头虎脑很精神。我去看她时,她告诉我,首长待她像女儿一样,处处关心她,照顾她。她感到很幸福,很幸运。如果没有的关怀……

何花没听完就急了。我不想沾首长的光,也不想让组织包办我个人的婚姻大事。

李政委皱着眉头围着何花转了几圈,两只手轮换着指点她,严厉地说:何花同志,不要忘了你是一个光荣的共产党员,不要忘了你入党时的宣誓,不要忘了党章的规定。你不要感情用事,好好考虑党组织的意见,服从党组织的安排。

何花哽咽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李政委

说:因为马司令喜欢你。难道你不喜欢马司令?

何花说,我,我……

李政委笑了笑,说,何花同志,组织的介绍不叫包办,更不是命令。给你一周的考虑时间。

何花哭着离开李政委,刚出文工团大门,遇见了骑着脚踏车的陈小妹。陈小妹下了车,把车直接放倒在地上,扑过去拥抱何花,亲热得不得了。何花你回来了,几个月不见,又白又漂亮了,是不是学校的水土好呀?当看见何花脸上的泪花,她又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何花,你怎么了?

何花没回答。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陈小妹问,是不是赴朝人员里抽了你?

何花一听,心砰的一动,马上来了主意。她抹去泪水,拉陈小妹在台阶上坐下,急不可耐地问:咱们文工团赴朝的任务下来了?陈小妹说,是抽调,又是慰问。听说几场战役打下来,美国鬼子为首的联合国军老实多了。这次赴朝是慰问,咱们团总共才抽了三个。

何花一下子跳起来。人定了吗?

陈小妹说,原来定的有副团长苏波、有我、童灵。听说童灵递交了结婚申请,团里准备换人。

何花一惊,童灵要结婚了?和谁?我们一个宿舍咋还不知道。

陈小妹也感到惊奇。不对吧?她要结婚的男人就是你们学校的系主任金浪。

何花的心像被一只手突然揪了一下一样作痛。好在深重的暮色已经能帮她掩饰表情,她也尽量压抑住内心的伤感,不让流露出来,接着很快转了话题。她问陈小妹团里是不是打算换人。陈小妹说,换是肯定要换,不过换谁不没听说,肯定不是你……陈小妹说最后一句话时,朝何花挤巴下眼皮,神情也有些怪怪的。何花急了,为什么没有我?陈小妹说,花,姐原以为你很老实,没想到你会糊弄姐。见何花不解。她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浮土,边推着脚踏车向前走,边对何花说,花,以后当了司令夫人,可别忘了曾经一起冲锋陷阵的战友啊!

何花弯腰拣了块指甲大的小石头朝已经上车的陈小妹扔了过去,冲她的背影大声喊道:你要是想当你当去吧!

陈小妹丢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她的笑声让何花更加懊恼和不安。她想,这哪是哪呀,怎么就满城风雨,人人皆知她要嫁给马司令了?难道金浪老师也听说了这件事,才对她敬而远之和童灵恋爱?这样一想,她心里埋怨起马司令来。好你个大司令大首长,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呢?又是让李政委给我谈话,又是搞得路人皆知。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嫁给你,哼……

那天,何花一路气哼哼地走回了学校。

天已经完全黑了。学校为了节约,很长时间没开路灯。这种氛围倒是给恋爱中的男女提供了方便。何花走在校园林荫小道上,不时碰见一对对恋人亲亲密密地依偎着,拥抱着走过。此时,她心里更觉得不是滋味。这才是爱情。她想。

她回到宿舍,躺在**还在想,陈小妹和团里一位拉琴的杨辉恋爱,两人年纪相仿,爱得热火朝天,经常出入成双成对,真让人羡慕不已。还有童灵和金浪,那更是郎才女貌的爱情佳话。

想到金浪,何花心又隐隐作痛。她自己十分清醒和清楚地意识到爱上金浪了。她拿金浪和马司令比。金浪年轻英俊、风度翩翩、才华横溢,校长内外多少女孩子爱他追他。马司令魁伟高大、勇敢顽强、性格豪迈,现在又是高官,当然也有女人爱女人追,祁小丽就是其中一个。可是,马司令为什么不娶祁小丽为妻呢?她想不明白。渐渐地,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对马司令的感情了。是马司令一次次救我于危难之时,没有他,我的小命可能早不存在了。可是,可是……

三天过去了,何花吃不香睡不实,脑子乱嗡嗡的,心中乱糟糟的。童灵在宿舍的时间少,和她的话也少。祁小丽倒是呆的时间多,话也多,但是能让她听进去又听得舒坦的话不多。祁小丽说,马司令一直对没批准他上抗美援朝前线耿耿于怀。何花回答一个“嗯”字。祁小丽说,有人给马司令介绍对象,是个地方的什么处长。马司令连续面也没见,还把介绍人骂了一通。何花回答还是一个字“噢”。祁小丽说,听警卫连的何连长说,给马司令写求爱信的人不少,其中有大学生,马司令从来看也不看。何花还是回答一个字“唏”。不过,她就是没说曾经说过陈小妹的那句话,你想当你去当。

第四天的时候,何花向文工团和学校递交了赴朝慰问的申请。

也就在这一天,李政委和已任文工团副团长的苏波突然来了。他们把童灵、祁小丽、何花叫到一起开了个会。李政委铁青着脸,威严的目光在三个女团员脸上扫来扫去,好像要找什么答案。好大一会儿,他才把一封信朝桌子上一拍,无组织无纪律,不像话,竟然敢给马司令写求爱信!

何花脱口而出说:不是我。

李政委说,我知道是谁。马司令很生气,说我姓马的打光屁股到至今只对一个女人动了心。动了心就不会变。革命战士怎能随便变心。这个女人一辈子不嫁我,我就打一辈子光棍!看着,这才是真正的革命爱情!说完,又说,谁再打马司令的主意,严肃处理。

会后,苏波约何花到校园散步。苏波告诉何花她的丈夫是位老红军,比她大20岁,对她特好。她说:何花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你再看看,也许你就不会为自己今天的选择后悔了!

这一夜,何花又是一夜色未眠。

马司令是第二天看到的何花的申请。他把胖嫂叫到办公室,毫不客气地说,你看看,这妮子不是存心不想嫁给我?!你还口口声声说你有八成把握她会嫁给我……

胖嫂嘿嘿笑了。马司令说,你还笑,笑得出来。

胖嫂说,我说你和何花能成就一定能成。

马司令生气地瞪了胖嫂一眼。胖嫂说,你瞪我干啥?是你想娶人家当媳妇,又不是我。有本事有能耐你当面锣对面鼓地给人家小妮子说去。让人家的政委说,你也好意思?

马司令语塞了。他挠着头皮,想了好大会儿才去摸电话。胖嫂夺过话筒对他说,钩担早在门外的车里候着了。

后来,那座城市的人们都知道了马司令到学校向何花求爱的故事。

何花和马司令婚礼是革命化的……当天晚上,客人散尽,马司令满面红光地说:何花同志,小何,休息吧,不早了。

何花问:我和你这个司令员结了婚,你是不是要拦着我不让我去朝鲜?

马司令一瞪眼,谁敢拦我老婆?

何花说,那就好。

马司令又说,休息吧,不早了。

何花说:我现在有家了,我是一个有家的人了,我得写信告诉我弟弟。再说,我去朝鲜,也得告诉他。万一……

马司令又瞪眼,不准说万一!

何花说着说着哭了,她一边哭,一边写信,泪水滴在信纸上,打湿了刚写的几个字。蓝墨水洇洇散开,字迹慢慢模糊。何花狠狠撕碎信纸,接着在下一张上写。何花的泪水很旺,像泉水,不住地往外涌。泪水不偏不斜,总是滴在信纸上。何花的信总也写不完,信纸撕了一地,像天女散花。

马司令张嘴打了无数次又大又长的哈欠,何花的信还在无穷无尽地写着,不知道何时才能写完。无奈,马司令和衣躺在新婚大**,不久,就打起了如雷的鼾声。

马司令起床总是很准时,他立即发现,何花和衣蜷曲在沙发上,睡着了,像一只熟睡的小花猫,脸上还挂着清晰的泪痕。马司令心头顿生怜爱,他拿过军大衣,轻轻地柔柔地盖在何花身上。这个无数次冲杀滚爬在炮火连天战场上的汉子,何曾有过如此柔情?而今,这个躺在沙发上的小女子,使他的钢筋铁骨浸**了男女之情的柔化剂。马司令站在沙发前一动不动地用眼睛爱抚着这个小花猫,这个小女子,这个已经属于他的老婆的女人,足足有五分钟。

马司令看一眼手表,然后来一个标准的向后转,迈开军人的步伐,上班去!

第二天何花也很忙,上午在团里忙,下午在学校忙。在学校,她一直希望见金浪一面,但金浪很忙,直到晚饭后才约上。二人见面就在金浪的办公室,童灵在办公室外走廊里的连续排椅子上坐着,弄得何花心情有些混乱,见了金浪一时间没了话。金浪从何花进门,就一直在办公桌后边站着,态度虽然仍是严肃,但目光里有几分敬意。他说,何花你是好样的!马司令也是好样的。不知是受了表扬感动,还是心里有委屈,何花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眼眶。金浪慌了,赶忙解释说,何花同志,我说的全是真话。和有的人比,你真值得我,我们学习。何花听不下去了。她怕自己再听金浪说下去会失声大哭,于是行了个军礼就匆忙离开了金浪的办公室。

回到她那个新家时,又到了该熄灯就寝的时候,因为,部队的熄灯号吹响了。马司令好像一个刚到部队的新兵,大声说:哎,这是熄灯号吧?说着,用火辣辣的眼神扫射何花。

何花忽然双手抱头呻吟:哎呦!哎呦!我的头疼,疼死了……

马司令心急火燎,抱起何花就向门诊部跑。值班医生满头大汗地忙乎一阵子,说,没什么大问题,精神有些紧张激动,服两片安定,好好睡一觉就好了。说着,对马司令意味深长地一笑。

何花服了药,躺在婚**,不一会儿就睡着了,衣服没有脱。天很热,何花穿的很薄。马司令怕打扰她,不敢给她脱衣……突然,一股从没有品味过的女人气息沁人心脾,这是身边的女人的味道,是他的女人的味道。这女人味儿刺激了他的神经,使他极度兴奋起来。马司令坐起来,蒲扇大手就要伸向女人的胸脯。这是我的老婆,我还等什么?女人温柔地翻了个身,留下的是汗湿的脊背。马司令的手定格了。

座钟的声音很响,手表的声音也很响。马司令一不做,二不休,把医生留给何花的安定也吞下了两片,再次躺下。

新婚第三天,何花随赴朝慰问团出发了。马司令到车站送行。何花心里觉得对不住他,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马司令却像什么事情也没往心里去,和赴朝人员一个个握手,到了和何花握手时,照样大大咧咧地说,媳妇,不,小何同志,到了朝鲜别给咱丢人!又小声说了句,一根汗毛也不许丢了!倒是胖嫂数落了何花风句,你这妮子,是人家媳妇了咱不好好和人家做媳妇的事,让你男人连续腥味也没沾?

何花火了,狠狠地瞪了马司令一眼,心想:这种事也好意思对外人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