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工团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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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二章

何花到团里第一天就领到了文工团员的装备:竹板、小旗、急救包。演员队长苏波告诉她,这是文工团员的三件宝,一样不能少。

部队行军时,苏波把何花带在身边,让何花体验如何搞宣传鼓动工作。

部队行进在两边山崖陡峭、树木参天的山沟里。谷雨刚过,山沟里凉风飕飕,急行军的战士们个个汗流满面,头顶热气蒸腾。有的战士体力不支,渐渐掉队。

苏波领着何花站在山沟边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左手摇着鲜艳的小红旗,右手有节奏地打着竹板。苏波随着竹板节奏,一板一眼地说着给大家鼓劲加油的快板。她说的快板内容很多是根据现场的情况现编的:同志们,抬头看,头上一片艳阳天。别看这条山沟长,不能把革命战士的脚步挡。走出山沟拦敌人,再打一个大胜仗……

苏波出口成章,句句合辙押韵,朗朗上口。有些劳累和疲惫的战士听了她的鼓动,立刻来了精神,喊着:文工团!文工团来了!加油!掉队是狗熊,前进是英雄!

苏波快板说累了,对何花说:何花,唱!

唱什么呢?何花还没有学会革命歌曲,只好唱了一小段二人转《猪八戒背媳妇》。何花声音清脆响亮,传得很远,加上两边大山的回声,音响效果很好。何花的唱词诙谐风趣,逗得队伍中一片欢声笑语,行军的速度明显加快。但是,何花自己都觉得,她唱的内容和形式,跟现场的气氛不搭界,不伦不类的,就不再唱了。她心里说,一定快快学会唱歌,唱革命歌!

苏波鼓励她:不错,第一次就能这样!来,跟我一起唱歌!她亮开嗓门领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预备——唱!战士们立刻调整步伐,跟着苏波指挥的拍节,齐声唱起来。何花对苏波好佩服好羡慕啊!

文工团中让她佩服的有不少,童灵算一个。她身条高高,杨柳细腰,胸前鼓鼓,屁股圆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新鲜气。她家是个小资本家,生活富足,从小娇生惯养,在城里读过艺专。本来,家人打算送她去歌剧院,她却投身了革命,来到了部队文工团,当了一名炮火硝烟中穿梭的文工团员。她人长得好,歌虽得好,就是有点儿傲气,看不上何花。但何花觉得童灵比自己强,打心眼里服气。祁小丽是个性格开朗,爱说话的姑娘,每次开会她都打头炮,唱起歌来也是一首接一首,像开了闸的洪水奔泄不停,长长的行军队伍从头到尾走过,她能一直在唱。陈小妹比何花早入伍半年。她也是文工团在一个山村慰问演出时发现和招收入伍的。不过,她那时已经在县演出队干了两年。她自知不如童灵底子好,所以练功很吃苦,每天早晨都是第一个起床练习……

文工团随部队转战白山黑水。一有仗打,白天,文工团就成了救护队,在战地医院帮着护理伤员,有时还跟着抬担架。到了晚上又要演出。何花虽然年龄小,但从小就劳动,重活轻活苦活累活都干过,所以力气比她的几个伙伴大,一到关键时刻表现得比她们突出。有一次她跟着担架队一位老乡,把一位受伤的战士从火线上往野战医院送。半路上,那个老乡被流弹击中倒下了。她看着那个战士伤口在流血,一咬牙把他背在身上,一口气跑了几里地。医护人员从她身上接过伤员时,个个目瞪口呆,因为那个伤员是个大个子,比她高出一大截。事后,祁小丽问她咋哪么大的劲?她说我也不知道。我爹病重的时候去瞧大夫,我娘背不动他,就是我背的。祁小丽拍拍她的肩膀。

这件事被登到前线报上,马团长看了,让狗蛋专程来文工团,送了她两个字的奖励:有种。

童灵不服,私下说,她就是骨头比我硬点,劲比大点吗?文工团不是担架队,要比,比谁唱得好!

童灵说这话不久,在一次文工团给驻地群众演出中,何花一举成了名人。

屯子里早搭好了戏台。文工团的汽灯坏了,老乡在戏台前面挂了八盏陶瓷大“鳖灯”,灯里添满棉籽油,放上指头粗的棉线捻子。八盏灯全点亮,舞台灯火辉煌。

戏场四周,早布置八个民兵,他们手中都拿着一根长竹竿,严阵以待。原来这里的老乡看戏有个毛病,爱“轰场”,就是戏正演着,不知道为什么,席地而坐的观众忽然“轰”的一下子全站起来,争先恐后,互相挤搡,乱成一团。这时候,拿竹竿的就用竹竿一阵横扫,强行镇压,人们才会重新坐好,但都不再是原来的位置。往往等戏散后,才各自找自己的小板凳。

节目开始了,大都是快板、歌曲、舞蹈。观众很安静,演出进行很顺利。老乡没有鼓掌的规矩,你演的节目再好,也不会有掌声。可是苏波已经习惯了在部队演出时那种台上台下互动的热烈场面,觉得这次演出观众反应平淡,不理想,就把希望寄托在何花身上。她对何花说:小何,看你的了!

何花和祁小丽演的是小歌剧《兄妹开荒》,这是从延安老革命根据地学来的。何花刚一开唱,立即吸引了观众的注意力。两人载歌载舞,演出效果不错。接下来是陈小妹和何花演《夫妻识字》,也是延安的节目。何花连着上场,感到有点累。苏波关心地问:小何,能行吗?何花笑道:没问题!这个节目虽然演得不错,但是和前一个节目差不多,观众反应一般。

忽然,台下有人喊:来一段二人转!有人一带头,好多人跟着喊:二人转!二人转……

苏波知道,这里的老百姓酷爱本乡本土的二人转,有许多二人转迷,只有看二人转才能过戏瘾。她想应该满足群众的要求,就看着已经气喘吁吁的何花问:怎么样?何花……

何花虽然很累,但看样子苏波是想让她演一段二人转,她也想演,就痛快地说:能行。就来段《猪八戒背媳妇》吧。于是后台的人立即搞了一个假媳妇,捆在何花背上,不很像,意思也到了,观众能看明白。

何花头戴僧帽,前面圆滚滚,后面背“媳妇”。她刚一出场,就逗得全场大笑。苏波在台侧也笑了。何花开始走圆场,她迈开步,云里走,甩出袖,佛挥手,扭动腰,风摆柳。她先吊了一下嗓子,金腔银嗓一亮,带着一股豪,一股野,一股野花的香,一股蒸笼的热。送给观众的感受,好似拍金盆,敲玉盅,乖儿喊娘第一声!

场面热起来。真想不到,何花刚唱完头一句,就“轰场”了!不知道是怎么发生的,也许是观众躁动和戏瘾扭结所致。台下黑压压一片,挤过来,涌过去,人潮翻滚,尘土飞扬。八根长竹竿拼命横扫,可劲镇压,人浪这边压下去,那边又直起来。人们把戏台挤得摇摇晃晃。

何花哪经过这种阵势,不免惊慌失措,一下崴了脚,蹲坐在戏台上。苏波一个箭步上去,把何花架进后台,忙问:怎么样?小何!

何花皱眉道:脚痛……

苏波赶紧扶何花坐下,给她按摩崴了的脚。

戏场经过一阵竹竿的横扫镇压,终于安静下来,人们眼巴巴看着戏台,期待着猪八戒出来好好背他的俏媳妇。可是观众哪里知道,猪八戒崴了脚,背不动媳妇了。不能冷场,乐队赶紧演奏欢快的走场过门,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可是老听锣鼓弦子响,不见角儿上场,观众就会烦,就会乱。台下不断传来“猪八戒——猪八戒”的喊声。救场如救火,怎么办?苏波急出一头汗。

何花一咬牙站起来说:队长,我还上。苏波关切地问:小何,你真的行吗?何花说:行,不行也得行!苏波别无良策,也只有这样了。她看着何花一瘸一拐地走向前台,心里一揪一揪好痛。

何花一上了前台,立即满面春风,全身舞动,迅速进入角色。台下观众万目凝视,支耳倾听,场面异常火爆。何花忍痛演唱完回到后台,一下软瘫了。苏波上前把何花揽在怀里问:小何,不要紧吧?何花有气无力地说:没事,就是累……

何花给苏波留下非常好的印象,在老乡中也出了名。一传十,十传百。方圆几百里的老乡都知道了唱二人转的何花,演猪八戒的何花。

这次演出过后第三天,文工团随着大部队参加一次攻城战斗。

攻城战斗进入关键的时刻,廖团长带着文工团的几个战士爬到敌人据守的最后一个堡垒对面的楼上,用铁皮喇叭向堡垒里的守军喊话,让他们不要再为国民党反动派卖命,回到人民的队伍里来,斗地主,分土地,当家作主人。

敌人很顽固,不断用机枪扫射。廖团长知道对面的守军原来是东北军,部队里的东北人多。他就对何花说:我们给他来个“四面楚歌”,唱东北二人转。何花在铁皮喇叭里唱第二支歌时,碉堡里有人偷偷开了枪,子弹把她左肩穿了一个洞,当时鲜血就流了出来。但她忍着伤痛唱完了那支二人转。

不久,碉堡里有人用棍子挑着白衬衣来回摇,接着,碉堡射击孔里扔出了枪,一支接一支。祁小丽大

声喊:快看,敌人投降了!何花无声地笑起来。

后来才知道,敌人听了何花唱的家乡二人转,都想念家乡的亲人,不想再打。敌连长坚决督战,并向唱歌的何花开冷枪。就在敌连长刚开过枪的一刹那,一个士兵用枪托敲昏了连长,打出了白旗。那连长被俘后说:你们的一曲二人转能顶十支步枪。

何花在这次战斗中立了功。部队开庆功会那天,已经当了副师长的马团长给立功的战士颁奖。马副师长与何花握手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踩了一下何花的脚尖,疼得她咧了咧嘴,举手敬礼时小声说:首长,你踩的不是石头。马副师长对何花眨眨眼,歪歪嘴角,又给下一个同志颁奖了。

狗蛋也参加了庆功会,会后,狗蛋找到何花说:我们的女英雄,你还得感谢我啊!不是我当初硬把你抱到马上,你能当解放军?你能当英雄?

何花见到狗蛋,热乎得像见了亲兄弟,上前一把抓住狗蛋的手,上下摇啊摇的说:啊!是狗蛋你啊!好神气啊!我好想你啊!

狗蛋乐道:别老“啊啊啊”的,烦!正式通知何花同志,我现在是排长何钩担同志,狗蛋已经光荣牺牲。我说何花同志,你想不想我不要紧,你必须想庞大妮同志还有马虎同志,你要是不想就不是好同志,我也不再理你这个同志。

何花用拳头捣着狗蛋结实的胸脯笑道:何排长你好啰嗦。胖嫂我想得心都发痛,马……不想,他颁奖时故意把我脚踩疼了。

狗蛋说:不疼你没记性,这是警告。好了,马副师长说了,他要当面向你道歉。快,跟我走,马副师长正等着。

狗蛋把何花领到马副师长办公室,转眼不知溜到哪儿去了。

马副师长正翻阅文件,见何花进来,撂下文件,大步走到何花面前,两只小眯眼在何花脸上来回扫荡,又一步一个脚印地绕何花转了一圈。何花是战士,只能立正站在师首长面前。首长没开腔,何花只能候着。

马副师长开腔(枪)了,射出的是橡皮子弹:你就是文工团的何花同志吧?看了你的英雄事迹,很感人,我很感动!很感动!

橡皮子弹射在何花的心上,好疼好疼,疼得何花眼泪打转转,就是不敢掉下来,只能偷偷用双手使劲揪裤缝。

马副师长说:何花同志,问你一个问题,脚和石头有什么不同?

何花实在憋不住,见屋里没有别人,就大胆说:报告首长,何钩担同志说,你让我来,是让、我、听、你、向、我、道、歉。

马副师长拧眉道:什么?道歉?扯……哼!姑娘出嫁了,出息了,忘了娘家人,反倒让娘家人道歉,这是谁家的理!

何花忍无可忍,眼泪勇敢地毫无顾忌地滚出来,砸在马副师长办公室的地上。此刻,她真想扑在眼前这个小眯眼,这个有着铁塔般身躯的人的胸前,用她的小手使劲擂他的胸脯。但是,她不敢。

马副师长突然哈哈大笑:哎呀,我们的小何花,都成了大演员大英雄了,还经不起几句玩笑话的折腾!来来来,快坐下,别委屈了。

马副师长不由分说,拉着何花的手,硬把她按坐在那也许有一百年历史的雕花太师椅上。椅子太宽大,何花娇小的身子填不满。马副师长两手撑在椅子两边的扶手上,勾头弯腰,小眯眼盯着何花的大眼说:小何花,你伤在哪儿啦?恢复得怎么样?

何花笑着说:不知道!

马副师长说:好,不知道好,忘我的精神!受伤就是挂彩,挂彩就光荣。你受过伤,经过了战火的考验,你已经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了。祝贺你!离开这么久,你总该汇报一下在文工团的情况吧,嗯?

既然首长要听汇报,不讲当然不行。何花没做过什么汇报,只能东拉西扯毫无头绪地胡乱讲,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讲了些什么。可马副师长一直很注意听,手老那么撑着,也不嫌累。何花觉得再也没有讲的,就不讲了。

马副师长瞅一眼手表说:我以为你要讲一个小时,你实际上才讲三分五十五秒。不行,不及格。你以后要鼓舞群众,宣传群众,就你这样的口才怎么行?还要加紧学习啊!对不对?

何花抬头翻白眼,刚一张嘴,马副师长直起身说:我老批评你了,也得表扬鼓励一下。说着,他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很漂亮的小盒子,塞到何花手里:送给你玩。战利品,从敌人官太太那缴获的。快去看看胖嫂,小心她刮你鼻子。

何花见到胖嫂,两人立刻抱着黏糊在一起。好一阵子,胖嫂才松开,把何花上下前后瞅了个遍,捏捏何花的屁股蛋子,嬉笑道:不错,长结实了,也长高了,出息了,还没忘你胖嫂!从马副师长那儿来的?

何花把小盒子递给胖嫂说:嗯,这是他送给我的,说是战利品。打开看看是啥东西?

胖嫂好奇地一打开,小盒子立即发出一阵好听的音乐,里面还有小镜子、小银梳子什么的。原来是个音乐梳妆盒。胖嫂笑道:老马这么个大男人,心还真细!何花,你觉得马副师长这人咋样?

何花想了想说:他吧,一会儿很正经,一会儿开玩笑,真叫人摸不透。再说,我觉得,他一会儿像个大叔,一会儿像个大哥。可他终究还是个大首长,叫人害怕。

胖嫂说:男人都有几张脸。他要是能让人一下摸透,还能当这么大的官?大官也是人,也有婆婆妈妈的时候,该怕的时候怕,不该怕的时候就不怕。你和他打交道多了,自然不再怕。你说对吧?

大的战斗已经结束,文工团也不再随部队东奔西跑,能够安定下来,提高一下业务。大家都在刻苦学习,练好本领。由于战斗紧张,文工团一直没有排练大型剧目,现在有了条件,团领导决定要排大型歌剧《白毛女》。

啊!要排大的了,全团的同志都很兴奋,个个跃跃欲试,想着一定要干出个名堂。喜儿是重要的角色,由谁来演呢?女同志中,有四个人比较合适,她们是:童灵、陈小妹、祁小丽、何花。团长、李协理员、苏波和导演研究分析了这四个姑娘。祁小丽活泼开朗,嗓子也不错,但是体型不太合适。陈小妹体型好,但她的嗓子不适合演喜儿。童灵和何花比较适合喜儿的角色,她俩各有特点。童灵身材好,亭亭玉立,丰满圆润,唱腔甜美,她文化水平高,理解能力强。何花小巧玲珑,活泼可爱,原来的大辫子还留着。她是农村来的,唱腔有民歌风味,更接近喜儿的角色。经过商定,两人谁是a角,谁是b角,暂不宣布,让她俩同时排练喜儿的角色。

任务分配下去,童灵很快就背会了唱词,学唱也快。何花背词慢,她把剧中喜儿的唱词和道白都抄下来,有空就背。祁小丽很替何花着急,就主动在何花卡壳的时候给她提词。何花终于把词背得滚瓜烂熟,唱当然对她不成问题。

在一次大伙共同对词的时候,何花出了点岔子。她有一句唱词是:“人家的闺女有花戴,我爹没钱不能买,扯了二尺红头绳……”何花哼唱着,忽然嘀咕:我爹没钱咋扯红头绳啊?人家送的吗?

童灵撇嘴笑道:何花水平好高哇,都要改剧本了。

何花不服气:人家不懂,问问还不行啊?

苏波忙说:何花不过问问,说明她学会动脑子了,其实她的疑问也不是毫无道理。

导演摆摆手说:好了好了,这不是问题,我们就按剧本排,一个字一个音符都不动!

排练的时候,童灵也出了点岔子。爹爹死了,喜儿应该悲愤交加地哭诉演唱,可是,童灵总是演唱不出悲愤的感情。导演多次启发诱导,基本没有效果,就说:童灵啊,你再不努力,可要换人了。你看何花,这一点就比你强。你应该和她交流一下。

童灵本来看不起何花,经导演一说,只好与何花交流。她问:小何,你是怎么演的?我是说感情的表演,你怎么一演到那地方就眼泪哗哗流……

何花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演到喜儿的爹爹死,我就想到我爹死的事,我爹死后才一个多月,我娘又死了,你说我能不伤心吗?

童灵点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

童灵有了进步,但是,全剧排练下来,大伙一致认为,何花比童灵演的好,决定何花是a角,童灵是b角。童灵不服气,也无可奈何,就很少搭理何花。

文工团排练好了歌剧《白毛女》,首先要给师首长和师直属单位做汇报演出。师里司、政、后的首长来观看,马副师长更是积极。何花演出时发现,马副师长像喷着火苗一样的目光,老是在她脸上跳来跳去,让她觉得心里有点发烧。演出结束,首长上台亲切接见演员。一般顺序是从右到左逐个握手,何花排在中间偏左的位置。她和其他演员一样热烈鼓掌,等待首长上台。马副师长三步并作两步地上了台,上台后竟然错开右边的演员直奔何花。台上台下的人都愣了。何花正

在鼓掌的手停在半空中,也一时目瞪口呆。

马副师长毕竟是经过风雨见过世面之人,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突然转过身,面对台下,挥了挥说,文工团今天演得好,很好!我们谢谢文工团给我们送来精神食粮!说完,带头鼓掌。他鼓掌和他打仗的风格十分相似,一个字:猛。两只胳膊伸张开,距离很大,朝一起收拢时用力大,所以掌声也响亮。何花听文工团的战友议论,马副师长一个人的掌声赶得过一个班人的掌声。

演出很成功,激起了广大战士的阶级仇恨。苦大仇深的战士反应尤其强烈,请战书雪片般飞向各单位首长的办公室,纷纷要求为可爱的可怜的喜儿报仇。师领导决定,文工团应迅速组织下基层给战士们巡回演出《白毛女》。当然也要到地方去给翻身的农民演出。马副师长原来的警卫班长孙大力,现在在于方搞土改,他多次向马副师长要求派文工团去他工作的地方演出。马副师长这次也批准了。

文工团要下去了,马副师长前来送行,他对何花说:告诉你,何花同志,这可是战斗任务,你要战斗!战斗!争取立功!立功!好马在疆场,英雄在战场!

文工团刚巡回演出,就获得很大成功。看了《白毛女》的纷纷议论白毛女,还没有看过的纷纷要求快来演《白毛女》。何花在战士中间出了名,大伙一看到何花,就高喊:喜儿——何花!喜儿——何花!有人搞不清,见了b角喜儿童灵也这么喊。童灵很不高兴,又不能向大家解释,于是,就对何花撒气,说话像发酵过了头的高粱面窝窝,酸味十足:好啊,现在何花是何花,童灵也是何花,我成了你的影子!

何花很不好意思,好像对童灵做了什么亏心事,陪着笑脸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童灵,对不起。

童灵阴阳怪气地说:你这话是从何说起呀!我不是杨白劳,你也不是黄世仁,谁也不欠谁的债。咱们是革命同志,对不对?

何花无言以对,只能送给童灵尴尬的笑。

一段时间里,土匪突然猖獗起来,在解放不久的土地上掀风鼓浪,新生的人民政权和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受到严重威胁。一场大剿匪战斗开始了。文工团奉命组成小分队,跟随剿匪部队进山。何花也报了名,但是团里没批。她找李协理员,直截了当地问:我要参加小分队随剿匪部队进山,为什么不批准我?

李协理员正在补衣服,他抬头看了何花一眼,用牙咬断线,然后把线头吐出来说:组织上有组织上的考虑。你是有三年军龄的老战士,服从命令听指挥还做不到吗?

何花走出李协理员的办公室。迎面碰上狗蛋。何钩担同志现在已经是警卫连副连长。何花忍不住就把事情对狗蛋说了。狗蛋说:你去找马副师长反映,他保准替你作主。

何花想,找马副师长等于告文工团领导的状,就说:首长那么忙,这种事我怎么好麻烦马副师长。

狗蛋说:怎么不能讲!马副师长最喜欢争着上战场的战士,他当团长时,手下那些个连长、排长,凡是提得快的都是有战斗就喊着叫着找他请战,把仗打胜了的。我告诉你,这次剿匪部队的一号首长就是马副师长。

何花不再犹豫,跟着狗蛋直奔司令部。没想到,马副师长很干脆,立即批准了何花的请求。

文工团小分队进山的第一场演出是在战斗的间隙。马副师长说:歇歇喘喘,听听唱歌看看跳舞。他是用这种方式给战士们鼓劲。当时山里正刮西北风,歌声还可以随风飘向土匪盘踞的山头,对瓦解他们的军心也能起到些作用。

第一个表演的就是何花。她唱的是一首母亲思念儿子的民歌。这首民歌表现的是一位到了风烛残年的母亲,思念远离故乡的儿子,在灯下一边缝补着儿子的衣衫,一边流着思念儿子的泪水,哼起儿子小时候喜欢听的民歌。何花情感真挚,唱得凄婉,战士中有好多人流了泪,就连马副师长也不时地揉鼻子。胖嫂则难过得听不下去,抱着一棵大树哭得直不起腰。那天半夜时分,有十几个土匪带着武器下山投诚。马副师长后来在剿匪总结大会上说,文工团的一场演出缴了一个班土匪的械,功不可没!

一天,文工团的一个演出小组到连队演出,这个小组有何花、童灵、陈小妹、祁小丽四个姑娘。返回时,连长专门派一个班长带着四个战士护送,想不到路上遇到一股流窜的土匪。土匪见到这几个年轻漂亮的大闺女,就想把她们抢过来,临死也开开荤,做一次风流鬼。

负责护送的班长见土匪人多,敌我双方悬殊太大,立即命令文工团员们往林子里撤,又让一个战士去指挥部报信,他带着战士对土匪猛烈开火。双方交火不到半小时,土匪被打死好几个,但班长和三个战士全部壮烈牺牲。

土匪嗷嗷叫着冲过来,抓住了文工团的四个姑娘。有几个土匪饿狼般地撕扯姑娘的衣服,有几个为抢女人打起来。有个长着大胡子的家伙大喊:弟兄们!狼多肉少,这样乱抢,谁也吃不上。共产党分土地,咱们分女人!都听我的,哪个乱来,老子一枪灭了他!

土匪们都住了手,着急地看着大胡子头目。大胡子说:这有四个女人,咱们有十二个弟兄,仨人分一个。先仨人结好帮,再分女人。谁先谁后,按个头大小来!

就在土匪闹哄哄结帮的时候,四个姑娘吓得挤成一团。何花咬牙说:咱们死也不能受这帮禽兽的糟蹋。祁小丽脸色发白,嘴唇抖抖地说:就是想死也没法死啊……童灵浑身抖个不停,说不出话来。陈小妹吓得哭了。何花知道,那个去报信的战士一定会引来救兵,时间多拖一分钟,就多一分希望。不能听任土匪宰割,得主动出击。

土匪很快结好帮,就要对姑娘们动手。何花忽然大喊:嗨!你们等一下!何花的声音很大,吸引了土匪们的注意。何花对那个大胡子头目说:看样子你是个当家的。我们几个商量了,由我出头说几句话,你们要是听我说完,我们就任你们发落;你们要是现在来硬的,我们就自杀!

一个土匪贼笑:还想赤色宣传?老子边干边听好不好?另一个土匪说:反正是笼子里的兔子,跑不了,叫她说,说完了好乖乖躺下。大胡子说:行,有屁快放!

何花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胆,竟然对着凶恶的土匪讲起来:你们都有家,都有父母,有的还有老婆孩子,都想安安稳稳过日子吧?你们肯定都是贫苦人,干这一行,也是没有办法,逼上梁山。我们解放军就是专门解放穷人的……

有土匪喊:不听宣传,快乖乖脱裤子!

何花生怕土匪来硬的,忙大喊:别急,再听我说几句。告诉你们,解放军这次进来两个团,你们无处可逃。有两条路,一条路,你们把我们几个糟蹋了,你们就完了。我们几个,都是解放军当官的老婆,我男人官最小,是营长,她们三个的男人,有团长、政委、副师长,你们要是毁了他们的老婆,他们不光要杀你们,还要杀你们全家!另一条路,向解放军投诚,想回家,解放军给发路费,要参军,解放军欢迎。这才是条光明大道。我劝你们不要自寻绝路!

大部分土匪听了何花的话,开始犹豫,你看我,我看你。这样就赢得了一点时间。那大胡子头目看到这种情况,喊道:你这个臭娘们,死到临头还为共产党宣传,我先干了你!他说着,就要撕扯何花的衣服。

忽然,“砰砰”两声枪响,大胡子应声倒在地上。

何花抬头看,一个人骑着枣红马,手掂驳壳枪,出现在她面前。啊,是马副师长!后边紧跟着骑兵连的几十个战士。马副师长翻身下马,向何花走来。何花真想扑到马副师长怀里嚎啕大哭,但是,她没有,她站着,一动不动,刚才对付土匪的英雄豪气还在。那三个姑娘倒是抱着何花大哭起来。

马副师长说:文工团的姑娘们,对不起!我们来晚了!他又转身对狗蛋大喊:何连长,把土匪给我押过来,!让姑娘们一个个扇他们耳光,出出气!

狗蛋对马副师长附耳小声说:首长,俘虏政策……

马副师长好像没听见,喊着:快押过来!

狗蛋让土匪排着队从姑娘们面前走过,可是四个姑娘谁也没有扇土匪耳光。马副师长心里明镜似的,他肯定,四个姑娘都牢记我军的俘虏政策,就算抛开政策不讲,此时满面泪痕的姑娘也不会愿意和丑恶的土匪照面。

倒是有几个土匪走过何花身边说:姑娘,多亏你讲话救了我们……

这时,马副师长才紧紧握着何花的手说:小何,有种!

何花的小手被马副师长的蒲扇大手攥得生疼,皱眉悄声道:手指头碎了……

何花在参加剿匪战斗中表现出色,立了功,又被批准入了党。童灵她们几个姑娘对何花既佩服又感激,何花被任命为演出队副队长,她们都举双手赞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