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逍遥叹
王守财是一位接近六十岁的老鳏夫，自从老伴过世之后，他就一个人守着家里那栋七层楼的住宅，靠收租过活。
虽然青城市不是什么一线城市，房租能飘飞上天，但他家这栋楼占了位置的便宜，靠近青城一高，倒是有许多人来他这租着房子照顾孩子。
王老汉的儿子在大城市工作，很少回家，有一段时间，儿子让他去住那大洋楼，他住不惯，加上和儿媳妇脾气不和，也就回到青城守着这地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落叶终需要归根”，王老汉经常和楼道里不理解他的租户们这样解释。
王老汉觉得，人一旦上了年纪，也就也不图什么潮流什么新鲜玩意，大城市也好，小地方也好，本本分分的活着才是最自在。就拿他在家里说吧，每天清早去公园和老友们晨练，然后下午就在自己楼下摆着棋局，到了快傍晚，就沏着半壶茶，瘫在吱吱呀呀的竹椅上，摇着蒲扇，看着楼道里一个个人相继归来，好不痛快。
今天也如往常一样，王老汉坐在自己楼下的树下乘凉。
楼道里几个孩子早已经回来了，不管是成绩好还是成绩差，都给他报了分数，但他一直不见林白回来。
老汉知道今天是一高放榜的日子，中午他看到林白吃完饭就出去了，可这个点还没有回来，难道又去上网了？
唉，王老汉叹了口气。林白那小子家里状况不好，可人也不争气。听楼道里其他人提起，也是个偾头子（类似不学无术吧），逃课，上网一样没落下，好多次，他都看到林白的母亲徐兰被叫家长会。
一码归一码，抛开学习来说，王老汉又觉得那孩子还是个好孩子。
他自己平时闲来无事就喜欢观察人，林白很听话，虽然缺乏那种少年蓬勃向上的朝气，但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是个单纯的孩子。
如果没有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这孩子估摸着学习也会不错吧。
想到这些，王老汉又摇了摇蒲扇，嗟了口浓茶。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盛夏的时间，得等到六七点左右天才会完全黑下来。
快接近饭点的时候，王老汉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林白。那瓜娃子像失魂落魄一样，晃悠悠地向着居民楼走来。
等到走近后，王守财就瞅见了林白脸上失望和悲伤的神色，心里料想到原因，就觉得自己不能再指三道四了。要知道，孩子考不好不能一味指责，他见过好多像林白这样不爱说话的孩子，因为高考没考好受到打击之后一气之下跳楼自杀的…
所以王守财眯着眼睛，他打算等林白跟他打招呼的时候，接过话头，然后安慰娃子一番。
谁知道那小子像是没看到他，径直往楼道走去，是要上楼的节奏…
往常来说，这孩子多多少少会喊一下“王爹爹”的，今天，这？
“咳咳，林白，成绩单呢？”，王老汉适时提醒道，那孩子估摸着考太低了，不好意思张口，王守财尽量和缓着语气，怕刺激到他。
林白看了老大爷一眼，没说话，他满腔的难过都在尽力抑制，他怕自己一张口就痛哭了起来。所以他回头，从裤兜里抽出成绩条，放在大爷面前的木桌上，接着又回头向着楼上走去，一句话都没说。
这…什么态度？
王老汉当兵时的倔脾气上来了，连那成绩条都没看，就跟了上去，一把扯住林白的臂膀。
成绩考的不好也不带这样给脸色的啊？这孩子的心态确实需要调整一下，王守财已经准备好了长篇大论的准备。
然而王老汉终究没说一句话，他看着林白扭过来的表情，震在了原地。
那孩子眼眶里挂满了泪珠，脸颊上新干的泪痕又被泪水划湿，沿着下巴全都往下滴落，但他的牙齿咬着，所以没有啜泣的声音。
面对这样的悲伤，王守财觉得此刻什么也不用说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他甚至后悔自己的举止。
老汉松了手，看着那孩子接着向着楼上走去。他胸口很沉闷，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很难受。他有很多话想对那孩子说，他想告诉林白高考并不是人生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能够选择再来一次的，不必如此难过。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回到他的座位上，喝了一大口浓茶。
他瞥了瞥木桌上的成绩条，心烦意乱，心想这分数该低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一个少年如此伤心？
很自然的，他拿过成绩条，看着上面的数字。
语文126，嗯，他印象里听林母说过，林白那孩子语文是不错的。
接着，他往下看去，英语125，数学123。还行，没有明显的偏科现象。
看林白那态度，一定是理综靠太差了，王老汉心想，又将视线放到理综那一栏，上面赫然写着三个数字，266。
总分，640。
王老汉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在哪，总之林白这个名字和640挂在一起给他一种危险的信息。他又看了看姓名那一栏，准确无误，不是别人的成绩单。
王守财躺在椅子上，看着天空，他以前听楼道里的孩子提起过，林白高一的成绩从来没超过200分，而今天这640的分数代表的又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王老汉又害怕起来，刚才林白那瓜娃子可是哭着回来的！
可看这分数，多多少少不是悲伤的理由啊！
难道是因为考得太高了而被吓哭了？
这孩子怕不是被吓傻了吧…
——
林白回到了家，他们家租的七楼，最顶层的房间冬冷夏热，此刻暑气刚退，整个房子像蒸笼一样闷热。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仿佛感觉不到酷热，只觉彻骨生寒。
他擦了擦自己的泪水，看到家里整齐摆放的家具，以及一尘不染的地面，这种具象化的现实把他从悲伤中拉了回来。
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五斗柜大小似的小空间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张写字桌。写字桌上，他的日记本平摊着，才写到一半。
微风透过写字桌正对着的窗户，吹了过来，其间夹杂着草木的清香。
他不动声色，将包裹里周疏桐寄来的风景照一张一张贴到单人床那边的墙壁上，而后，又将自己的日记补充完整。
“7月一日，天气晴
今天，她离开了我。”
他在日记本上下这几个字，而后合上了本子。
接着，在一切完成后，他像是被剥离了全部的力气，大字型趴在床上，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
多年来，在遇到周疏桐之前，他最为依恋的恐怕还是自己的被窝，不知道过去有多少个夜晚，他带着白天所受的委屈在哭泣中睡去，泪水打湿了枕头。
在学校里，人们的笑话永远都会是围绕着他的单亲家庭，让他很不舒服。在班上，他需要帮那群恶霸补作业，有时候，作业很多他做不完，很自然的，他放学就被堵在了巷口。好像所有人都有资本来欺负他一下，他无所谓，反正习惯了，真正让他难受的不是不良少年们的拳打脚踢，而是当他带着泪眼看着过往的同班同学时，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他感到孤独，就好像围困在黑夜中与看不见的敌人无止息的战斗，却永远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以至于，他最后放弃了抵抗，选择放任自流…
…
良久，林白从床上起身，他在写字桌上拿起一块相框，相框中是一位40岁左右的男人，正站在树下，手里牵着一位10岁左右的孩子。
林白摸了摸照片，露出微笑，那是他的父亲。
在他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冬天，作为火警的父亲由于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
林白永远都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早上，父亲把他从被窝里拉了起来，让他赶紧去上课，穿好衣服后，他坐在凳子上吃着父亲煮的面，父亲穿好了工作服，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林白，上课要好好听讲。”父亲说道，然后走出了家门。
后来，林白再也没有看到父亲回来。
多年过去，父亲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容颜好像渐渐地在褪色，变成了表面蒙着一层雾气的面容。
每当他觉得记忆里的面容褪色了一点，又或者他很难过的时候，他就拿出父亲的照片，看上很长时间。
那个眉飞色舞的男人好像又摸着他的头，在对他说，“林白，上课要好好听讲。”
林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天上的父亲，一定希望他的儿子是个有当但，勇敢的男人，而不是唯唯诺诺。
想到这些，他又拿起那张周疏桐的照片，那个女孩笑的真美，一种遥不可及的美。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难过。在短暂地犹豫后，他从书架上取过一个精装笔记本，把那张照片夹在中间，放在了抽屉里，压在最底层。
做完这些后，他走出了房间…
…
徐兰今天很着急，她在加班的时候，就知道高考成绩出来了。
几位同事的孩子，据说考得都不高，最好的一个是个女孩子，613分。
其实，她原本不是很着急的，她的孩子，她自然知道分寸。但今天，她的眼皮跳的飞快，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因此，她在八点钟左右的时候，就换了班，提前回到家。
一进家门，她就看到林白在厨房忙活。
林白看到提前回来的徐兰，放下了正在切的土豆，“妈，怎么今天提前回来了。”
看着儿子还在，徐兰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自丈夫去世，她明显感觉到孩子性格方面变了很多，这种家庭变故多多少少对孩子的心理造成了影响。
所以她一直对孩子不太放心。
不过好在这孩子还是很听话，早早学会了独立生活，每当自己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看着孩子准备好的晚饭，心里别提有多欣慰。
想到这，她更加觉得自己把这孩子拉扯大所受的苦也值得了。
“你一边去歇着，每次切个土豆丝都快切成了土豆条…”，徐兰说着将林白赶出厨房。
…
吃完晚饭后，徐兰洗完了碗，坐在一款旧式沙发上缝书包，这书包是林白小学的时候买的，一直用到了现在，中间背带断过好几次一直缝缝补补。
徐兰之前去看过林白，那孩子在写字台前坐着，不知道是看书还是在写东西，徐兰就把门给带上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她没问林白的成绩，她原本以为他会说的。以往，林白不管考多少，从来都是原原本本的把成绩单交给他们看，但今天有些反常。
林白不说，她也不会追问。她一直尊重儿子的意愿，况且，他儿子也许成绩不好，可从来没做过什么让她操心的事。
可她不知道成绩，心里总膈应着慌。
“叮铃铃。”
门铃响起。
徐兰开了门，是房东王大爷。
徐兰有些慌张，王大爷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来干什么？
她想起她两个月没交的房租，顿时有些羞愧，一个妇道人家说起钱的事多少不好意思，“叔，你是来说房租的事情吧，能不能这样，我刚发的工资，我先交一个月的，你知道的，林白那孩子高考完了，我想给他买个手机。”
王守财有些诧异，原来自己在这些租户里就是一包租婆的形象啊？
“不是不是，不是这回事！”，王老汉挥了挥手，走了进来，“林白呢？”
“怎么啦？”，徐兰疑惑地问道，“这孩子又闯什么祸了？”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徐兰心又跳了起来，她下午的时候眼皮跳的厉害，难道真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王守财这就纳闷了，林白难道没有告诉她自己的成绩吗？
林白下午回来的时候把成绩条给了他，晚上他去牌局那边打听了一下，各自楼栋的孩子们的高考成绩自然成了大人们热议的话题。
王老头前排的楼栋里出了个670分的，那栋楼的孙老头就牛气得不行，仿佛考高分的是他的孙子一样。王老头看不下去，就把林白的成绩报了出来。
虽然640和670差距很大，但要知道，林白在这一带学习成绩掉渣的名气丝毫不输给那些高分天之骄子…
别人的670可能就是武林高手的正常水准，而林白的640就好像一个天生五脉具废的少年，有一天能够和武林高手打上三百个回合不分胜负…
这就比较恐怖了…
是以王老头爆出成绩的时候，那帮糟老头子们眼睛都睁大了，死都不肯信，最后，王守财拿出了林白的成绩单…老炮儿们就都沉默了下去，之前满嘴炮仗的中年人也都噶屁。
那种时刻别提有多痛快，简直是活久见系列…
王守财估摸着现在外边林白的消息像原子弹的冲击波一样，摧枯拉朽的颠覆了以往所有人对这瓜娃子的印象。
而此刻作为林白母亲的徐兰，居然不知道这事？
王守财不得不暗道林白这孩子用了心思，告诉了自己却不告诉自己的母亲。看着徐兰那焦急的面孔，老汉就把林白的成绩单拍在了桌子上，“好小子啊，我们都看走了眼，这小子一直藏着呢，还想给你一个惊喜！”
徐兰拿过成绩单后，急匆匆扫了扫，而后又不可思议的抬头征询，“这是林白的？！”
“是啊，你怕是担心你那傻儿子担心了18年了，林老侄在天之灵，也算是欣慰了，有这么个儿子，幸福啊！”
徐兰双手颤抖着，始终不敢相信这一切。
她一直记得林白的成绩自从他爸走了之后就一落千丈，每次模拟成绩都没超过200，而现在，最重要的高考他考了640？
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可这张成绩单就握在手里。
徐兰顺势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冬天，老林冲进了火场，将那一对母女从窗户边救出，但因为燃烧物，整栋楼发生了坍塌，老林再也没出来…
在那之后，她一个女人，卖掉了房子，一个人打着两份工，拉扯着孩子，看着他读完小学初中高中，一点点长大。
这之间吃了那么多的苦，操劳着，就是为了看到他有一天能让她也自豪起来…
而这一天，真的到来。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一时间徐兰喜极而泣，眼里的泪水说下就下，“林白这孩子，刚才还不说！害我担心死了！”
“哈哈哈…这孩子不也是想给你和惊喜嘛…”，王老汉哈哈大笑。
——
林白在房里自然是不知道门外发生的事情的，实际上，他正带着耳机，听着歌。
耳机线插在复读机上，这款老式的机器是林白堂哥淘汰下来的产品，那个年代的学生都用它来听英语单词以及各种流行歌曲。
林白的盒子里还有很多磁带，是从另一个堂哥那淘来的，多是周杰伦，张信哲，还有林俊杰的歌。
此刻耳塞里传来着熟悉的音乐：
“岁月难得沉默秋风厌倦漂泊
命运自认幽默想法太多由不得我
壮志凌云几分酬知己难逢几人留
再回首却闻笑传醉梦中
笑谈词穷古痴今狂终成空
刀钝刃乏恩断义绝梦方破
路荒遗叹饱览足迹没人懂
多年望眼欲穿过红尘滚滚我没看透
自嘲墨尽千情万怨英杰愁
曲终人散发华鬓白红颜殁…”
今夜，林白透过窗户看着远方，夜风吹来，凉意袭人。
他虽不是李逍遥，却感觉到一股和李逍遥一样的孤寂…
(本章完)
虽然青城市不是什么一线城市，房租能飘飞上天，但他家这栋楼占了位置的便宜，靠近青城一高，倒是有许多人来他这租着房子照顾孩子。
王老汉的儿子在大城市工作，很少回家，有一段时间，儿子让他去住那大洋楼，他住不惯，加上和儿媳妇脾气不和，也就回到青城守着这地了。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落叶终需要归根”，王老汉经常和楼道里不理解他的租户们这样解释。
王老汉觉得，人一旦上了年纪，也就也不图什么潮流什么新鲜玩意，大城市也好，小地方也好，本本分分的活着才是最自在。就拿他在家里说吧，每天清早去公园和老友们晨练，然后下午就在自己楼下摆着棋局，到了快傍晚，就沏着半壶茶，瘫在吱吱呀呀的竹椅上，摇着蒲扇，看着楼道里一个个人相继归来，好不痛快。
今天也如往常一样，王老汉坐在自己楼下的树下乘凉。
楼道里几个孩子早已经回来了，不管是成绩好还是成绩差，都给他报了分数，但他一直不见林白回来。
老汉知道今天是一高放榜的日子，中午他看到林白吃完饭就出去了，可这个点还没有回来，难道又去上网了？
唉，王老汉叹了口气。林白那小子家里状况不好，可人也不争气。听楼道里其他人提起，也是个偾头子（类似不学无术吧），逃课，上网一样没落下，好多次，他都看到林白的母亲徐兰被叫家长会。
一码归一码，抛开学习来说，王老汉又觉得那孩子还是个好孩子。
他自己平时闲来无事就喜欢观察人，林白很听话，虽然缺乏那种少年蓬勃向上的朝气，但从眼睛里就能看出来是个单纯的孩子。
如果没有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这孩子估摸着学习也会不错吧。
想到这些，王老汉又摇了摇蒲扇，嗟了口浓茶。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盛夏的时间，得等到六七点左右天才会完全黑下来。
快接近饭点的时候，王老汉隔着老远就看到了林白。那瓜娃子像失魂落魄一样，晃悠悠地向着居民楼走来。
等到走近后，王守财就瞅见了林白脸上失望和悲伤的神色，心里料想到原因，就觉得自己不能再指三道四了。要知道，孩子考不好不能一味指责，他见过好多像林白这样不爱说话的孩子，因为高考没考好受到打击之后一气之下跳楼自杀的…
所以王守财眯着眼睛，他打算等林白跟他打招呼的时候，接过话头，然后安慰娃子一番。
谁知道那小子像是没看到他，径直往楼道走去，是要上楼的节奏…
往常来说，这孩子多多少少会喊一下“王爹爹”的，今天，这？
“咳咳，林白，成绩单呢？”，王老汉适时提醒道，那孩子估摸着考太低了，不好意思张口，王守财尽量和缓着语气，怕刺激到他。
林白看了老大爷一眼，没说话，他满腔的难过都在尽力抑制，他怕自己一张口就痛哭了起来。所以他回头，从裤兜里抽出成绩条，放在大爷面前的木桌上，接着又回头向着楼上走去，一句话都没说。
这…什么态度？
王老汉当兵时的倔脾气上来了，连那成绩条都没看，就跟了上去，一把扯住林白的臂膀。
成绩考的不好也不带这样给脸色的啊？这孩子的心态确实需要调整一下，王守财已经准备好了长篇大论的准备。
然而王老汉终究没说一句话，他看着林白扭过来的表情，震在了原地。
那孩子眼眶里挂满了泪珠，脸颊上新干的泪痕又被泪水划湿，沿着下巴全都往下滴落，但他的牙齿咬着，所以没有啜泣的声音。
面对这样的悲伤，王守财觉得此刻什么也不用说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毫无意义。他甚至后悔自己的举止。
老汉松了手，看着那孩子接着向着楼上走去。他胸口很沉闷，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很难受。他有很多话想对那孩子说，他想告诉林白高考并不是人生的一切，如果可以的话能够选择再来一次的，不必如此难过。
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回到他的座位上，喝了一大口浓茶。
他瞥了瞥木桌上的成绩条，心烦意乱，心想这分数该低到什么地步，才能让一个少年如此伤心？
很自然的，他拿过成绩条，看着上面的数字。
语文126，嗯，他印象里听林母说过，林白那孩子语文是不错的。
接着，他往下看去，英语125，数学123。还行，没有明显的偏科现象。
看林白那态度，一定是理综靠太差了，王老汉心想，又将视线放到理综那一栏，上面赫然写着三个数字，266。
总分，640。
王老汉察觉到了不对劲，但具体又说不上在哪，总之林白这个名字和640挂在一起给他一种危险的信息。他又看了看姓名那一栏，准确无误，不是别人的成绩单。
王守财躺在椅子上，看着天空，他以前听楼道里的孩子提起过，林白高一的成绩从来没超过200分，而今天这640的分数代表的又是什么意思？
想着想着，王老汉又害怕起来，刚才林白那瓜娃子可是哭着回来的！
可看这分数，多多少少不是悲伤的理由啊！
难道是因为考得太高了而被吓哭了？
这孩子怕不是被吓傻了吧…
——
林白回到了家，他们家租的七楼，最顶层的房间冬冷夏热，此刻暑气刚退，整个房子像蒸笼一样闷热。
他打开门，走了进去，仿佛感觉不到酷热，只觉彻骨生寒。
他擦了擦自己的泪水，看到家里整齐摆放的家具，以及一尘不染的地面，这种具象化的现实把他从悲伤中拉了回来。
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五斗柜大小似的小空间里摆放着一张单人床，还有一张写字桌。写字桌上，他的日记本平摊着，才写到一半。
微风透过写字桌正对着的窗户，吹了过来，其间夹杂着草木的清香。
他不动声色，将包裹里周疏桐寄来的风景照一张一张贴到单人床那边的墙壁上，而后，又将自己的日记补充完整。
“7月一日，天气晴
今天，她离开了我。”
他在日记本上下这几个字，而后合上了本子。
接着，在一切完成后，他像是被剥离了全部的力气，大字型趴在床上，把头深深埋在枕头里。
多年来，在遇到周疏桐之前，他最为依恋的恐怕还是自己的被窝，不知道过去有多少个夜晚，他带着白天所受的委屈在哭泣中睡去，泪水打湿了枕头。
在学校里，人们的笑话永远都会是围绕着他的单亲家庭，让他很不舒服。在班上，他需要帮那群恶霸补作业，有时候，作业很多他做不完，很自然的，他放学就被堵在了巷口。好像所有人都有资本来欺负他一下，他无所谓，反正习惯了，真正让他难受的不是不良少年们的拳打脚踢，而是当他带着泪眼看着过往的同班同学时，没有一个人伸出援手…
他感到孤独，就好像围困在黑夜中与看不见的敌人无止息的战斗，却永远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以至于，他最后放弃了抵抗，选择放任自流…
…
良久，林白从床上起身，他在写字桌上拿起一块相框，相框中是一位40岁左右的男人，正站在树下，手里牵着一位10岁左右的孩子。
林白摸了摸照片，露出微笑，那是他的父亲。
在他小学四年级的那年冬天，作为火警的父亲由于执行任务时不幸牺牲。
林白永远都记得那天发生的事：早上，父亲把他从被窝里拉了起来，让他赶紧去上课，穿好衣服后，他坐在凳子上吃着父亲煮的面，父亲穿好了工作服，走了过来，摸了摸他的头，“林白，上课要好好听讲。”父亲说道，然后走出了家门。
后来，林白再也没有看到父亲回来。
多年过去，父亲在他脑海里留下的容颜好像渐渐地在褪色，变成了表面蒙着一层雾气的面容。
每当他觉得记忆里的面容褪色了一点，又或者他很难过的时候，他就拿出父亲的照片，看上很长时间。
那个眉飞色舞的男人好像又摸着他的头，在对他说，“林白，上课要好好听讲。”
林白深深吸了一口气，天上的父亲，一定希望他的儿子是个有当但，勇敢的男人，而不是唯唯诺诺。
想到这些，他又拿起那张周疏桐的照片，那个女孩笑的真美，一种遥不可及的美。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因为伤心还是难过。在短暂地犹豫后，他从书架上取过一个精装笔记本，把那张照片夹在中间，放在了抽屉里，压在最底层。
做完这些后，他走出了房间…
…
徐兰今天很着急，她在加班的时候，就知道高考成绩出来了。
几位同事的孩子，据说考得都不高，最好的一个是个女孩子，613分。
其实，她原本不是很着急的，她的孩子，她自然知道分寸。但今天，她的眼皮跳的飞快，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因此，她在八点钟左右的时候，就换了班，提前回到家。
一进家门，她就看到林白在厨房忙活。
林白看到提前回来的徐兰，放下了正在切的土豆，“妈，怎么今天提前回来了。”
看着儿子还在，徐兰心里的石头放了下来，自丈夫去世，她明显感觉到孩子性格方面变了很多，这种家庭变故多多少少对孩子的心理造成了影响。
所以她一直对孩子不太放心。
不过好在这孩子还是很听话，早早学会了独立生活，每当自己托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看着孩子准备好的晚饭，心里别提有多欣慰。
想到这，她更加觉得自己把这孩子拉扯大所受的苦也值得了。
“你一边去歇着，每次切个土豆丝都快切成了土豆条…”，徐兰说着将林白赶出厨房。
…
吃完晚饭后，徐兰洗完了碗，坐在一款旧式沙发上缝书包，这书包是林白小学的时候买的，一直用到了现在，中间背带断过好几次一直缝缝补补。
徐兰之前去看过林白，那孩子在写字台前坐着，不知道是看书还是在写东西，徐兰就把门给带上了。
刚才吃饭的时候，她没问林白的成绩，她原本以为他会说的。以往，林白不管考多少，从来都是原原本本的把成绩单交给他们看，但今天有些反常。
林白不说，她也不会追问。她一直尊重儿子的意愿，况且，他儿子也许成绩不好，可从来没做过什么让她操心的事。
可她不知道成绩，心里总膈应着慌。
“叮铃铃。”
门铃响起。
徐兰开了门，是房东王大爷。
徐兰有些慌张，王大爷一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来干什么？
她想起她两个月没交的房租，顿时有些羞愧，一个妇道人家说起钱的事多少不好意思，“叔，你是来说房租的事情吧，能不能这样，我刚发的工资，我先交一个月的，你知道的，林白那孩子高考完了，我想给他买个手机。”
王守财有些诧异，原来自己在这些租户里就是一包租婆的形象啊？
“不是不是，不是这回事！”，王老汉挥了挥手，走了进来，“林白呢？”
“怎么啦？”，徐兰疑惑地问道，“这孩子又闯什么祸了？”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徐兰心又跳了起来，她下午的时候眼皮跳的厉害，难道真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王守财这就纳闷了，林白难道没有告诉她自己的成绩吗？
林白下午回来的时候把成绩条给了他，晚上他去牌局那边打听了一下，各自楼栋的孩子们的高考成绩自然成了大人们热议的话题。
王老头前排的楼栋里出了个670分的，那栋楼的孙老头就牛气得不行，仿佛考高分的是他的孙子一样。王老头看不下去，就把林白的成绩报了出来。
虽然640和670差距很大，但要知道，林白在这一带学习成绩掉渣的名气丝毫不输给那些高分天之骄子…
别人的670可能就是武林高手的正常水准，而林白的640就好像一个天生五脉具废的少年，有一天能够和武林高手打上三百个回合不分胜负…
这就比较恐怖了…
是以王老头爆出成绩的时候，那帮糟老头子们眼睛都睁大了，死都不肯信，最后，王守财拿出了林白的成绩单…老炮儿们就都沉默了下去，之前满嘴炮仗的中年人也都噶屁。
那种时刻别提有多痛快，简直是活久见系列…
王守财估摸着现在外边林白的消息像原子弹的冲击波一样，摧枯拉朽的颠覆了以往所有人对这瓜娃子的印象。
而此刻作为林白母亲的徐兰，居然不知道这事？
王守财不得不暗道林白这孩子用了心思，告诉了自己却不告诉自己的母亲。看着徐兰那焦急的面孔，老汉就把林白的成绩单拍在了桌子上，“好小子啊，我们都看走了眼，这小子一直藏着呢，还想给你一个惊喜！”
徐兰拿过成绩单后，急匆匆扫了扫，而后又不可思议的抬头征询，“这是林白的？！”
“是啊，你怕是担心你那傻儿子担心了18年了，林老侄在天之灵，也算是欣慰了，有这么个儿子，幸福啊！”
徐兰双手颤抖着，始终不敢相信这一切。
她一直记得林白的成绩自从他爸走了之后就一落千丈，每次模拟成绩都没超过200，而现在，最重要的高考他考了640？
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可这张成绩单就握在手里。
徐兰顺势想起了那个冰冷的冬天，老林冲进了火场，将那一对母女从窗户边救出，但因为燃烧物，整栋楼发生了坍塌，老林再也没出来…
在那之后，她一个女人，卖掉了房子，一个人打着两份工，拉扯着孩子，看着他读完小学初中高中，一点点长大。
这之间吃了那么多的苦，操劳着，就是为了看到他有一天能让她也自豪起来…
而这一天，真的到来。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一时间徐兰喜极而泣，眼里的泪水说下就下，“林白这孩子，刚才还不说！害我担心死了！”
“哈哈哈…这孩子不也是想给你和惊喜嘛…”，王老汉哈哈大笑。
——
林白在房里自然是不知道门外发生的事情的，实际上，他正带着耳机，听着歌。
耳机线插在复读机上，这款老式的机器是林白堂哥淘汰下来的产品，那个年代的学生都用它来听英语单词以及各种流行歌曲。
林白的盒子里还有很多磁带，是从另一个堂哥那淘来的，多是周杰伦，张信哲，还有林俊杰的歌。
此刻耳塞里传来着熟悉的音乐：
“岁月难得沉默秋风厌倦漂泊
命运自认幽默想法太多由不得我
壮志凌云几分酬知己难逢几人留
再回首却闻笑传醉梦中
笑谈词穷古痴今狂终成空
刀钝刃乏恩断义绝梦方破
路荒遗叹饱览足迹没人懂
多年望眼欲穿过红尘滚滚我没看透
自嘲墨尽千情万怨英杰愁
曲终人散发华鬓白红颜殁…”
今夜，林白透过窗户看着远方，夜风吹来，凉意袭人。
他虽不是李逍遥，却感觉到一股和李逍遥一样的孤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