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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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还施彼身

    “小公爷,有没有兴趣帮康福出头?”杨素一把拉过正在一边探头探脑的徐如柏,悄声问道。

    徐如柏是极爱出风头、凑热闹的性子,听了杨素的话,立即点头答应,然后撸起袖子活动手腕,做起了热身运动。

    杨素噗嗤一笑,按住了他的双手:“喂,小公爷,哪有你这样的?刚才我们自报家门,就是为了让他们下来道歉,现在他们随便派出来一个阿猫阿狗,就把你拎上去了,这多掉价儿啊?”

    徐如柏虽是纨绔子弟,却不懂纨绔规则,谁招惹他他就打谁,平时直来直去惯了,有些纳闷地问:“什么意思?不打架?”

    杨素摇了摇头:“打架能打赢,但是解决不了问题,甚至还不如打输了的结果好,若是你自己的事情,打砸一通也就算了。但这次我们是给康福出头,要让康福在陆家有抬起头来做人的资本,你上去抓着陆康年乱锤一通确实解气,但那不过是用身份压人而已,康福和他母亲怕是要在陆家受尽委屈。”

    徐如柏听了杨素的话,立即点头称是,但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办法,就觉得有些泄气。

    杨素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有一计,可以让陆康年在纨绔圈子里丢尽脸面,彻底混不下去,估计会像路袁坤一样凄惨,甚至名动京城,他老爹都再没机会把他扶起来。”

    徐如柏暗暗心惊,这杨素平时行事正心诚意,是个难得一见的谦谦君子,可是一旦犯起坏水儿来,阴得让人背后冒凉气,实在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正这样想着,就听见杨素说:“发什么愣呢,怎么样,干不干?”

    他赶紧从思绪中抽离出来,附耳过去,就听杨素如此这般一番布置。他嘴中应着“嗯…李兴东?…哈哈…”,眼睛里的光越来越亮,最后一拍大腿,说了句:“厉害厉害,我要是有你的本事,皇城根儿底下的市面上哪个敢惹我?”

    徐如柏称赞了一番杨素,然后开始酝酿情绪,对着那个传话的下人阿德说:“这样,你去和你家陆大少爷说,叫他现在出来,给康福认个错,然后自罚一杯,这件事我们就不计较了。”

    那个阿德哪里见过这么嚣张的人,大概是觉得这个年轻人脑子有病,将目光投向杨素这个看起来还比较正常的人,却没想到得到的反馈是:“我们这位少爷混京城混了这么久,没听过什么李二,倒是自己打出了个徐大的名头,你还愣着干什么,再不去我们就拆了这个松竹馆,看这个什么李二还能不能坐得住!”

    阿德虽然心中暗叫着“疯了,全疯了”,但还是知道这件事情不是自己能摆平的,他用看死人一样的眼光看了一眼徐如柏和杨素,就快步跑进松竹馆报信去了。

    此时李兴东正和众人谈笑,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面,心中只想着杨素若要动手,看到自己会是什么情景,自己该如何羞辱他一番,又想到连大哥都没做到的事情,他做到了,心中越发兴奋。

    恰在此时,房间的门被敲响,眼见进来的只有阿德一人,他不禁一愣,说:“叫你带上来的两个人呢?那帮监生都没生气?”

    阿德偷偷瞥了眼陆康年,然后对李兴东恭敬地说:“他们本来想冲上来,但是被那个格致馆的先生喝止了,然后还说了很过分的话。”

    李兴东眉头一皱,说:“过分的话?”

    阿德赶紧解释说:“他们让大少爷下去给二少爷道个歉,然后自罚一杯,这件事儿才能算完。”

    李兴东越发觉得奇怪:“他们提了这个要求之后,你有没有报我的名号出来?”

    阿德不敢说自己被杨素威势所慑,先说了实话的事儿,只得有些含糊地说:“他们说这话,就是在小的报了您的名号之后,有个年轻人还说什么,自己是徐大,在京城混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过李二这么个人。”

    “徐大?”听了这话,一屋子的人俱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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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如柏见阿德上了楼,就收了那股吊儿郎当的纨绔作风,有些颓废地对杨素说:“我的杨先生唉,您文采斐然,就不能给我起个好点儿的外号,他李兴东叫李二也就算了,我这个徐大算是怎么回事儿?”

    杨素微微一笑,说:“徐大和李二,有没有一种绝代双骄的感觉?知足吧,难道还要我给你编一个诗号,‘徐乐哀生知为谁,如今拜月双泪垂。柏陵飞燕埋香骨,云间月色明如素’怎么样?”

    徐如柏无奈一笑:“藏头倒是不错,但这个是闺怨诗吧,还有那个什么‘明如素’,您这样真的合适吗?”

    杨素哈哈大笑,拍了拍徐如柏的肩膀,说:“如柏,诗词讲求‘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强求不得,我片刻之间,也只能想到这种程度的诗了,真要好的外号,还是你自己努力研究研究吧,这徐大二字,你先将就着用一用。”

    两人正说笑间,陆康福忽然面色突变,怯怯懦懦地叫了声“大哥”,原来松竹馆门前已经站了一群年轻人,一个和陆康福有七分相似的胖子挤在人群当中,正是陆家嫡长子陆康年。

    这群年轻人中,为首的正是李兴东。他是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相貌端正,眼睛有一点儿小,笑起来眼睛一眯,让人感觉非常别扭。他目光在人群中穿梭,看到徐如柏时双眼猛然收缩,这才“哈哈”一笑,快步走到众人面前作揖:“原来是国子监格致馆的各位,我朋友不懂事,冲撞了各位,我在这里替他赔个不是。”

    杨素暗道这李兴东还算聪明,知道先平息众人怒火,居然没有撇下普通学生直接去找徐如柏。

    杨素微微一笑,作了一揖,算是给足了李兴东面子:“杨素,现任国子监博士,掌教格致之学,李二公子今日应该在国子学上课才是,怎么没去?”

    李兴东略微有点儿尴尬,立即调整好状态,微笑着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家兄每日将您的诗作摆在案头研读,家父更是对您赞不绝口,最近一月,他们嘴上总是挂着您的名字!”

    杨素暗暗觉得好笑,他都已经搬出了成国公府小公爷这尊大神,李兴东居然还敢在话里话外威胁于他,真是不知死活。

    李兴东见杨素端着架子不说话,就回头对陆康年开口训斥道:“还不快点儿赔罪!”

    陆康年在家中称王称霸惯了,哪里受过自己那个庶出弟弟的半分气,但是见了自家老大发话,只得不情不愿地来到陆康福面前低头赔罪,心中却在想着回府之后如何炮制这对边缘母子。

    杨素眉头一皱,厉声说道:“刚才说的不够清楚?还要我们再重复一遍?”

    李兴东愣了一愣,然后对松竹馆门口揽客的小厮说:“取一壶上好的贵妃醉来,再拿一个酒杯出来。”

    那小厮虽然从没遇到过在店外招待客人的情况,但好歹是个心思活络的人,也不知道怎么跟老鸨说的,片刻就把酒水准备停当。李兴东亲自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陆康年手里时使劲捏了一下他的手臂。

    陆康年抬眼去望,竟然发现李二公子眼里满是警告,似是告诉自己压抑怒火不要犯浑,惹出什么麻烦,这才气得发抖地举起手中酒杯,走到陆康福身前,拱了拱手,一饮而尽。

    陆康福见了自家大哥如此行事,内心极其害怕,只得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杨素,眼中满是绝望。却没想到杨素怡然自得,开口说道:“为人处世,最重要的是公平二字,你刚才在楼上向你二弟敬酒时,用的可不是这种方式。”

    陆康年眼中迷惑闪过,有些不解地问道:“敬酒,我刚才哪里向这个草包敬过酒?”

    杨素眼中闪着森然寒光,指着陆康福的额头说道:“这不是敬酒吗?”

    陆康年看了一眼庶出子头上的伤,脸上居然满是不屑的表情,开口说道:“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敬酒吧?”

    杨素哈哈一笑,发出如同来自森罗地狱一般的阴鸷笑声,说:“很好,很好!既然不是敬酒,那就别怪我了。如柏,这里离五城兵马司中哪一个最近,康福需要验伤。”

    徐如柏听到终于轮到自己出场,立即有些兴奋地应道:“哪里用的着什么兵马司,这里离镇抚司衙门不过几步路,我这就让石温之带着我的腰牌去找内卫过来,内卫中的刑名高手比之兵马司,要强得太多了!”

    听到这里,李兴东面色就是一变,低声说道:“杨大人,小孩子闹着玩而已,何必如此较真?给我几分薄面,咱们把这件事情揭过如何?”

    杨素衣袖一震,说:“既然称本官为大人,那么你看本官像是在陪小孩子们闹着玩吗?”

    李兴东终于忍无可忍,喝道:“杨素,你不要欺人太甚!说到底不过是微末小事,更是他们陆家的私事,你有什么权力干预?”

    杨素巧舌如簧,怎么可能让他过关,大喝道:“本官乃是格致馆博士,学生在户外授课时遇袭,你说本官是管得还是管不得?懒得与你聒噪!陆康年,本官问你,刚才是敬酒,还是下手偷袭?”

    陆康年被他猛然一喝,浑身一激灵,但是看到那个窝囊废站在人群中看着自己,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

    杨素见陆康年不答话,回身对石温之说:“温之,你拿着为师和如柏的腰牌,去找内卫刘思唐刘千户,就说格致馆遇袭,有个学生受了伤。”

    “敬酒!是敬酒!”

    终于,陆康年彻底绷不住了,他的心理防线被彻底击垮,整个人如同一个木偶,嘴中不断念叨着“是敬酒”。

    杨素点了点头,从小厮手里拿过酒壶,走到陆康年的身前,慢慢地,慢慢地将一整壶贵妃醉浇到了他的头上:“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既然记得是自己敬的酒,那总该记得怎么敬的酒吧?刚才罚酒的时候,你好像不是这么做的。”

    陆康年被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听着杨素的声音,缓缓闭上眼睛等待酒壶砸到头上,却始终没感到疼痛,心道:“难道是他肯放过我了!”

    睁眼看时,却见杨素把空了的酒壶递到了他的面前,幽幽地说:“本官记得刚才说的好像是自罚来着?竟然越俎代庖帮你做了一半,真是罪过!”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这一刻,松竹馆内的喧嚣和百顺胡同街面上的寂静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

    陆康年颤巍巍地伸手接过酒壶,朝自己脸上轻轻一磕,他浑身发软,哪里使得上力道,一砸之下,只听“叮”的一声连个印记都没留下,忽听徐如柏说:“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一会儿聚宝楼好订不上座位了!”

    陆康年只觉得全世界最大的苦难正压在他的身上,忽然想到以前对自己弟弟做过的种种,眼泪便顺着肥胖的脸颊流了下来,报应终于来了!他缓缓跪下,将手上的酒壶高高举起,忽然大叫一声,将酒壶狠狠砸向自己的额头。

    他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一砸下去,额头瞬间磕破,和他二弟伤口的位置几乎一模一样。奈何酒壶质量极好,砸到脸上时竟然没有破碎,但他用力过猛,酒壶脱手而出,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陆康年在这么多人面前做出这种事情,算是彻底废了,李兴东狠狠看了眼杨素,走到跪在地上的陆康年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肩膀:“结束了,起来吧,我们走。”说完这话,他就扔给门口小厮一个银元宝算作结账钱,又扫了一眼杨素和徐如柏,就带着一众纨绔子弟撤了。

    杨素冷冷一笑,挥手对学生们说:“谁也欺负不了咱们格致馆的人,走,去聚宝楼!”两拨人一拨向东,一波向西,就这么错开了。

    松竹馆门口的那个小厮,掂量着手中元宝,今天算是长见识了了,见到了内阁首辅的次孙不说,而接下来更大出意外的是李二爷原来也有保不住的人。

    “李”这个姓在京城的分量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之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