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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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传音入密

    “陆生春都把状告到皇上那儿去了,你倒是悠闲自得,还捧着你那个什么传声筒。”马车内,叶一清有些无奈地看着掀了车帘不断向外张望的杨素道。

    杨素哈哈一笑:“老师,您就别吓弟子了,不就是顶着个陆贵妃哥哥名头的老不羞,一个四品的太仆寺少卿罢了,再说小孩子打架,找家长出头算怎么回事儿?而且皇上让光禄寺摆宴,请了弟子和陆生春入宫用膳,大概是想缓和我们的关系,没有责罚弟子的道理嘛。”

    叶一清冷哼一声:“你昨日替陆二少爷出头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以大欺小了?陆贵妃是唯一一个为皇上诞下过皇子的嫔妃,虽然皇子早夭,但她仍然极为受宠。皇上没有责罚你的意思,可这陆贵妃不见得会放过你。与皇上的关系,她近而我们远,天天吹枕头风,也够你受的。而且李正老儿是陆生春的座师,他此次也会入宫面圣,你觉得他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吗?”

    杨素听了李正的名字,忽然噗嗤一笑,喃喃自语:“李老头儿也去,那就好办了,不过我还得想想用什么方法…”

    叶一清看杨素又在装神弄鬼,知道他的鬼点子多,必然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就懒得再搭理他,催促了车夫一声,开始闭目养神。

    杨素觉得有些无聊,又找话题来问:“老师,皇上年近不惑却膝下无子,皇太后就允许皇上专宠陆贵妃一人?会不会是当年皇上缠绵病榻…”

    叶一清双目一瞪:“张皇后所出的舞阳公主不是已经到了豆蔻年华了吗?后宫的事不要再多议论了!”

    杨素听了叶一清的话哪里还不明白,只怕光熹真的是在生育方面留下了病根,是以弱水三千,却只取一瓢饮,若真是有如此深仇大恨,弄死恭妃也不足为奇。

    没过多久,马车就到了隆宗门,两人在内务府下车直奔西华门,早有宫内宦官在门口等着两人,一路将他们引到养心殿东暖阁。养心殿的名字出自孟子的“养心莫善于寡欲”,意思就是修养心性的最好办法是减少欲望。到了光熹这样比较穷的皇帝手里,就更成了节俭的象征,东暖阁内陈设品竟然只有十几件,显得光秃秃的。

    两人到时所有人都已经落座,陆贵妃坐于光熹左手边,离得较近,李正和陆生春则坐地较远,和光熹之间隔开了较大的距离。杨素、叶一清上前行礼,这才在李贤指引下坐好。

    光熹吩咐一声“上菜”,然后微笑着对众人说道:“今日陆贵妃跑来朕这里哭闹不休,语焉不详地,我也没听明白说了什么意思,只隐约听到了是陆少卿家中两个孩子起了点儿冲突,连累你们也生了误会,是以摆宴让你们消除误会。”

    光熹此时极其看重格致馆,又实在受不了陆贵妃哭叫,只能和和稀泥,当个和事老,希望陆生春和杨素化解仇怨,这样他也就清闲了。

    陆生春心再大也不可能不给皇上面子,但是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只能委委屈屈地说:“皇上,微臣那儿子头破血流,现在还在府上卧床不起,他可是从未受过这么大委屈的。若是杨大人不能给一个解释,微臣…”

    他话里话外是要皇上对杨素略施小惩,不然他这太仆寺少卿的脸面就彻底没了。陆贵妃听了哥哥的话,也立刻开始帮腔:“皇上,兄长他担心儿子安危,也是人之常情嘛!”

    杨素叹了口气,眼神闪烁地对陆生春说:“陆大人倒是舔犊情深,就是不知康福是不是你的儿子?而且事发我格致馆户外授业之时,若是下官不能护得学生周全,格致馆的招牌就算是砸了!格致馆乃皇上为应对白莲教新设,下官不能让皇上的心血白费!”

    李正听杨素搬出了皇上,立即微笑着说道:“杨大人,可能格致之学相对特殊,这户外授业咱们可以暂且不提,但是无论怎样,也没道理去百顺胡同那等烟花之地啊!”

    杨素立即沉声辩解:“李大人,我们那日的研究比较特殊,必须到一个非常嘈杂的环境才能有效果,今日下官还带来了昨日的成果,准备呈给皇上。”

    说到这里,杨素也不等光熹允许,就掏出了一个传声筒,介绍道:“锯一对杯口粗的竹筒,两头蒙上猪尿泡,并在中间各锥一个小孔,再用四丈长的棉线穿进小孔将两个竹筒连接起来,就做成了这个传声筒。它是《墨子》中提到的听瓮的变型,其主体由微臣的学生陆康福和石温之两人设计,并对其余学生的设计优点进行了整合。”

    光熹饶有兴趣的取过一个竹筒贴在右耳上,然后示意将棉线拉直,微笑着对杨素说道:“杨爱卿,这棉线果然有四丈长,你且在那头儿说句话,朕来检验下你这传声筒到底如何。”

    于是众人又转头去看杨素,只见他此时为了将棉线拉直,已经离了圆桌,退了几丈的距离,然后对着竹筒内低声说了什么,众人竟是没有一个能够听清的。

    杨素话毕,便抬眼去看光熹,只见他面色尴尬,脸上带着无奈,于是笑着问:“皇上,不知听清了没有?”

    光熹轻咳一声,说:“大概是隔得太远,听得不甚清楚。李先生,你来试试…”说着,就把竹筒递给了李正。

    李正不太喜欢这类新奇的玩意儿,但是既然光熹发了话,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只能将竹筒取过附在左耳上。杨素又站得远些,对着手中竹筒低声说了什么。

    李正脸上神色未变,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放下竹筒,对光熹说道:“这传声筒果然神奇,微臣这般岁数已是耳背得厉害,仍能听清杨大人说了什么,看来去百顺胡同授课果然是有原因的,刚才却是微臣想得片面了。”

    光熹微微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李正居然这么快就会放过了杨素,他扫了一眼已经重新入座的杨素,微笑着说:“杨爱卿好生神奇,你刚才与李先生说了什么?”

    杨素斜眼看向李正,只见他蓦然攥紧了双手,是以嘴角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微笑,对光熹说道:“回皇上的话,微臣刚才与李大人说了和您同样的话!”

    光熹脸色微变,瞄了眼正襟危坐的叶一清,忽然哈哈大笑:“杨爱卿果然为人所不敢为,罢了罢了,用膳吧。”

    听了光熹的命令,众人便起筷用餐。李正忽然倒戈致使陆家兄妹失了强力盟友,加上皇上明显极其宠信杨素,两人也就没了闹下去的心思,席上说话间也多表现出了妥协的意思。

    杨素自然不会穷追猛打,只是隐约表明了陆康福是自己罩的,若是在陆家受了委屈,他一定会打上门去。

    还没吃多久,李贤便悄声对光熹说道:“皇上,今日您送给太后的那八仙祝寿龟不知怎么竟然出了裂痕,早朝之前您还说,过了午时要去向太后问安叙话,这时间眼看就要到了!”

    光熹怔了一下,指了指陆贵妃道:“经爱妃一番哭闹,竟把这事儿忘了。自古以来,人们视玉有裂纹为不详,朕还得好好安慰一番母后,爱妃,你也随朕来吧!”

    他站起身,又对桌上众人说道:“朕此去紧急,诸位爱卿便撤了礼数好了。”说到这里,光熹竟然不再管坐着的四人,大步走到东暖阁门前,就要推门而出。

    忽听门外传来一声娇柔的轻叫“哎呦!”杨素循声要望,却被叶一清从桌下拉住,低声说了句:“非礼勿视!应该是舞阳公主,莫要冲撞了公主天颜!”

    杨素只好低头盯着盘中的残羹冷炙,脑海中勾勒出一个曼妙灵动的倩影,哪里忍得了心中好奇,悄悄回头去看,这舞阳公主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小姑娘身穿一身鹅黄色衣裙,双眸似水,透着一股灵动,十指纤纤,肤如凝脂,雪白中透着粉红,似乎能拧出水来,一双朱唇牵着美妙的弧度,似乎总是带着笑意。

    “舞阳,你怎么在这儿?不是不让你在东暖阁门外偷听吗?”光熹语带笑意,竟是全然没有责备的意思。

    舞阳公主娇憨地吐吐舌头:“父皇,别去太后那里嘛!”

    光熹膝下只有舞阳一女,是以对她极其宠爱,微笑着说:“舞阳,今日太后的八仙祝寿龟出了裂痕,父皇要去安慰太后。想一想,若是你最心爱的东西坏了,你一定会很难过对不对?那时候父皇要是不在你身边,你一定更伤心。”

    舞阳听到八仙祝寿龟的时候,明显有些不自然,她小脚轻轻踢着空气,似乎有些不安。光熹明显注意到她的不妥,微笑着问:“舞阳,是不是有什么事找父皇?”

    舞阳恍然大悟,脸色急变,下意识地望向东暖阁内,恰巧和杨素的目光对上,急中生智道:“刚才皇儿听到传声筒非常神奇,所以也想见识一下,父皇~”

    光熹盯着女儿沉吟半晌,直看得她浑身不自在,这才说道:“杨爱卿,将传声筒取来给舞阳演示一下。”

    杨素迈步走到东暖阁门口,将一个竹筒递到舞阳手里,然后躬身说了句“失礼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失礼什么。他慢慢退到屋内一个角落,将棉绳拉直,将竹筒紧紧扣在嘴上,低声说:“公主,是您把八仙祝寿龟弄上的裂纹吧?”

    此时舞阳正兴致勃勃地举着竹筒,突然间听到自己秘密被说中,吓得面色苍白,惊慌地望向杨素。杨素看到她这样的反应,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已然猜中,于是又对着竹筒说道:“公主,其实皇上已经察觉到了,您最好主动认错!”

    舞阳听了这话,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光熹,咬了咬牙,似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将竹筒放到嘴边,像是有话对杨素说。

    杨素暗道这公主悟性好高,居然才说了两句就能举一反三领悟到这个传声筒是双向工具,他赶紧将竹筒贴到耳侧,便听到舞阳柔美的声音传来:“知道了,杨大人!不过你得替我保密,这是我们的秘密!”

    公主既然得了“舞阳”的封号,想来应该已经做了一宫之主,杨素听她自称为“我”,而不是“本宫”,对她越发喜爱,决定帮她一把。他将竹筒从耳侧取下,缓步走到光熹身边,低声道:“皇上,舞阳公主有话对您说,请您使用这个竹筒。”

    光熹和舞阳两人都是一怔,然后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光熹取过杨素手里的竹筒,低声说了句:“你做的很好,朕准你入国子监做博士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说完,便一把抱起舞阳,向外走去。舞阳趴在光熹怀里,对杨素做了一个鬼脸,脸上绽开笑意,父女两人手里各拿着一个竹筒,像是要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研究这传声筒该如何使用。

    李贤和陆贵妃都愣了一愣,有些钦佩地看了眼杨素,疾跑几步追着他们去了。

    正主既然走了,宴请的四人当然不可能在东暖阁内呆着,便在宫中执事引领下出了皇宫,叶一清和杨素还是同乘一驾马车一起回东直门那片儿。

    途中叶一清几次想要发问却欲言又止,杨素都替他憋得难受,于是开口说道:“老师,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吧,咱们之间还在乎那么多干什么?”

    叶一清斟酌良久,问道:“你用传声筒和李正老儿说了什么?”

    杨素嘿嘿一笑:“来时就说了,弟子可以轻松对付他。弟子只说了句‘李大人,昨日本应在国子监读书的李二公子居然在松竹馆内饮酒作乐’,他不想让李兴东失了功名,便立即改变了口风。”

    叶一清抚掌大笑,良久又谨慎地问道:“你又跟皇上说了什么?当然这个要是不方便的话,你就别说了!”

    杨素心想就怕你不问呢,嘴上立即说道:“嘿嘿,这个…学生只说了‘皇上,微臣爱慕叶师的女儿已久,但是自己不敢提亲,请皇上赐婚’。”

    叶一清听了这小子无赖的话,有些气愤地道:“臭小子,你别跟为师玩儿阴的,要想娶紫萱过门,必须上门提亲,然后请皇上赐诰命!”

    杨素噗嗤一笑,赶紧狡辩:“皇上赐婚必然有诰命嘛!”

    叶一清不愿看他这般样子,将头扭到一边问道:“那舞阳公主呢?”

    杨素沉吟良久,嘴角牵起一个善意的弧度:“这次就真不能说了,这是学生和舞阳公主的小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