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柱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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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其父其子

    “老爷,老爷,又有人送请帖来了,说是请您过府赴宴。”杨素和叶紫萱刚一在书房坐下,就听平儿在门外娇声喊道。

    他将杯中凉好的茶水一口饮尽,大声知会平儿:“不去不去,拿我前日统一写的回帖叫人送去。”然后又转头对叶紫萱抱怨:“也不知道那些王公大臣怎么想的,什么歪瓜裂枣都往我这里送。”

    他近来异常烦躁,格致馆两日一题,讲学间隔的那一天,他还得跑去会同馆面对两个洋人,格致馆的学生们最近的提问也越发天马行空,杨素不是博物学家,经常被问得哑口无言,身为老师的颜面全无,只能经常请女博士叶紫萱过府,与她讨论教学内容。

    而且自谭正上书建议将算学并入格致之后,格致馆名声大噪,勋贵国戚们便拼命加塞儿,想把家族子弟送给杨素当学生,束脩越送越离谱,都快变成赤裸裸的贿赂了。当然,在李正的全力弹压下,谭正的提议没能被批准。

    平儿为难地看了看手里的请帖,还是贴着书房门小声说道:“老爷,是成国公府送来的请帖。”

    “咳咳…”杨素尴尬地发出一阵咳嗽,叶紫萱看了掩唇轻笑,于是替他解围,对门外的平儿喊道:“送进来吧!”

    平儿将请帖放到书案上,却发现杨素一直盯着她看,总觉得老爷好像对自己有点儿不满,赶紧一溜烟儿跑了。

    杨素将请柬握在手中,只见那帖子金丝抽边,包装华丽,落款是成国公徐公达的名号,打开一看,通篇在讲国公府上新得了一匹神驹“青霜”,请杨素过府见识一下这个宝贝。

    杨素搞不清楚这成国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抬眼去望叶紫萱,却见叶紫萱笑吟吟地看着他:“今日见了公爷,你便知道什么叫‘虎父无犬子’了,人家才不在你面前聒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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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公府是东直门区最显眼的地标性建筑,占地极为宽广,怕有十余亩之多,远远望去,红瓦高墙,亭台楼阁,气势十分的雄伟,整个京师恐怕只有皇宫能与之相比。朱漆大门最是引人注目,盖因那匾额上“成国公府”四个大字是华朝祖皇帝亲笔所书后,命令匠人用纯金雕刻而成的。

    杨素缓步而来时,有一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早已在门口候着。他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锦衣玉带,腰间挂一块涡文玉璧,身高八尺有余,神目如电,不怒而威,正是成国公徐公达。徐如柏立在他的身后,偷偷地对杨素挤眉弄眼。

    杨素见了,赶紧上前见礼,却被他轻轻扶住,说:“杨大人,全府上下,就等你了。”便要引着杨素入正厅坐下,却被徐如柏紧紧拉住:“爹,别忘了我们请杨大人来所为何事。”

    徐公达经他提醒,点了点头,就把杨素往后院带,三人越走越偏,终于走到了一处马厩,这才停下。杨素心想:“这父子二人好生奇怪,竟然真的是请我来看马的。”

    果然,徐公达已经指着一匹青白色的骏马对杨素介绍:“一般青駹马面白,肤色呈青灰色。这匹却截然不同,通体颜色发亮,竟能和面上白斑隐隐融为一体,是以取名为‘青霜’,是匹能够日行千里的神驹。杨大人可愿一试?”

    杨素虽然喜欢,但摸不清这徐家父子的路数,赶紧连连推辞,和徐公达打起了太极拳,却没想到三两下把国公爷惹得烦了,大声喝道:“叫你骑你就骑,婆婆妈妈地不像个男人,快骑!”

    杨素嘴角一垮,却见徐如柏缩在角落偷偷发笑,便狠狠瞪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拍了拍青霜额头,然后爬上马背,任由马儿驮着他走了一圈儿,见徐公达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赶紧翻身下马道谢,当然也发自真心地赞扬了一番青霜的神骏。

    三人交流马经之际,府上下人通知大厅已经备好了饭菜,便停了话题,直往厅房行去,大厅中檀木桌椅,大红地毯,玉砌雕栏,装饰的富丽堂皇,桌上早已摆满了美酒佳肴,奇怪的是却没有任何下人伺候。

    徐公达对着徐如柏使了个眼色,小公爷这才反应过来,手脚麻利地帮杨素拉开椅子,请他落座,然后又亲自为他斟了慢慢一杯杜康酒,嘴里难得文绉绉地念了一句诗:“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杨大人,此酒是杜康村进献的贡酒,然后又由皇上御赐的,藏了三年未开封,正是最最香醇的时候。”

    杨素听徐如柏掉书袋,只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圪塔,心想,这就叫宴无好宴,也不知这父子二人目的何在。他与徐如柏是过命的交情,知道小公爷断无可能害他,但是看两名皇亲国戚对他如此客气,实在叫他浑身别扭,只得推杯换盏,尽力找些话题。

    奈何这徐家父子都不是啥文化人,聊着聊着就说不下去了,然后就是“我敬你一杯!”是以三人话没说多少,酒倒是喝了两小坛,杨素只觉得舌头发直,脑子发木,苦不堪言。

    还好徐公达注意到了杨素的状态,决定趁着他将醉未醉的时候把事情办了,于是开口说道:“杨大…杨贤侄,你看那青霜如何,可还入得了你的眼?”

    杨素大脑有些麻木,嘿嘿一笑,下意识地赞扬:“公爷,此马为当世神驹,嘶青云,振绿发,背为虎文龙翼骨,若是这等宝马都入不了眼,只怕是眼睛有病,得治!”

    徐公达眼睛一亮:“那,那便将此马送与贤侄如何?所谓宝马赠英雄嘛!”

    杨素赶紧摇头:“那哪儿行?公爷不是才得此马月余,君子不能夺人所爱。何况…嘿嘿,不怕您笑话,我府上既没有马厩也没有马夫,就一个小丫鬟平儿负责日常的洒扫,已经忙得她脚不沾地,再来一匹马,她可就应付不了了。”

    徐公达听了,赶紧说:“这好说啊,你这建马厩,配马夫的钱,我们国公府出!这下总没问题了吧。”

    杨素哪里好意思连吃带拿的,也不找什么借口了,只是不断摆手推脱,嘴里嘟囔着:“不好…不合适…”云云。

    徐公达眉头一皱,心里暗道这杨素果然不好摆平,思前想后之下,忽然起身奔向后院,过不多久取出了一柄宝剑,剑柄与剑鞘为勾连雷纹图案,巧妙地呈对称排布;拔剑出鞘,剑长二尺六寸,剑身用玄铁铸成,显得无比威严,剑刃锋利无比,透着淡淡的青色光辉,必是一把削铁如泥的绝世好剑。

    徐公达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宝剑,良久才下定决心,说:“杨贤侄,此剑亦被唤作‘青霜’,与那青霜宝马当为一对儿,借此机会,便一并赠与你如何?所谓…”

    说到这里他有些编不下去了,赶紧对徐如柏使眼色,小徐绞尽脑汁,说了句:“宝剑赠英雄!”只把这老徐气个半死,心说:“老子刚说的宝马赠英雄,你小子是不是蠢?”

    杨素被剑光所慑,酒也微微醒了,正色去看,良久才说:“人言剑化龙,直恐兴风霆。我不过一介读书之人,配剑多为装饰,青霜剑是当世之名兵,上阵杀敌之利器,将他赠与我,实在是明珠蒙尘。国公爷,此话休要再提了。”

    徐公达哪里想到自己连出两件宝贝,杨素居然还不答应,又出言相劝。杨素无功不受禄怎么肯接,两人又是一番推来推去,终于把徐公达惹毛了:“老子送礼就这么倔,今天你必须把这两样东西给我带走咯。”

    杨素看国公爷又来这一套,只能呼了口气,说:“公爷,您连‘贤侄’都叫上了,咱就别来这些虚的了,您也别文绉绉的,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不然,小侄绝无收你礼物的可能!”

    徐公达打量了杨素良久,说:“听说杨贤侄的格致馆近来颇受欢迎,连皇上都去听过你的课?”

    杨素赶紧摆手:“这怎么可能,格致馆开始授课时,皇上还在早朝呢!不过近日的生意…不是…近日格致馆确实有很多学生报名,什么歪瓜裂枣都往小侄那儿送,把小侄弄得不胜其烦。”

    徐公达尴尬地咧了咧嘴,说:“杨贤侄,也不尽是歪瓜裂枣吧?”

    杨素听了大摇其头:“怎么不是?全是些纨绔子弟,一个个的都不喜欢读书,家里见他们科举无望,全都送到小侄这里想给他们镀镀金,真以为新设的格致馆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徐公达咳嗽两声,说:“杨贤侄,你看如柏怎样,他虽然…嗯…不过也是在紫萱那丫头手底下读过书的,这叶紫萱的学生,还不至于是歪瓜裂枣吧?”

    杨素差点儿喷出一口老血,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他扫了一眼如坐针毡的徐如柏,赶紧说:“小公爷…额…小公爷当然不同,他的厉害小侄可是亲眼见过的,‘京城白莲案’那夜,若不是他临危不乱指挥有度,小侄和叶小姐都要命陨当场了!”

    徐如柏心中腹诽:“嘿,好你个杨素,当时一口一个‘紫萱’叫的这么亲切,现在倒是叫起‘叶小姐’来了,真是个滑头。叶老头儿不会还不知道他把叶紫萱给拐走了吧?那可就好玩了。”

    想到这里,他便开始意淫杨素被叶一清吊起来的场景,正到了精彩处,忽然听到了老爹的说话声:“如柏,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来行礼,拜见老师!”

    虽然华朝尊师重道,但是徐如柏身份太过尊贵,自然不好行大礼,于是他便走到杨素身前鞠躬行礼。格致馆内的学子尽是庶子,杨素哪里敢稀里糊涂地就把小公爷收为弟子,起身就要躲开他这一拜,却被徐公达一把按住。

    成国公嘴角带着坏笑说道:“杨贤侄,你收束脩都收到我成国公府上来了,此时还想推脱,怕是来不及了吧?”

    杨素赶紧申辩:“公爷,您就别开玩笑了,小侄和小公爷是过命的交情,真要辅导小公爷格致之学,也就一句话的事儿,何须如此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哪里敢收您的礼物,此事…”

    他话未说完,就被徐公达打断:“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这时候再推脱,我可就生气了!”

    杨素看徐公达神色坚定,只得叹了口气,受了徐如柏一拜,听他恭恭敬敬地叫了声“杨先生”,然后说了些勉励的话,算是完成了这个收徒仪式。

    经此一闹,徐家父子得偿所愿,都变得直爽起来,杨素的酒也醒了,知道他们不习惯那种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就刻意多说些市井话题活跃气氛,加上拜师事毕,徐公达就招了下人来伺候宴席,三人更是解放了手脚,只管吃喝聊天,气氛变得好不热闹。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四小坛杜康酒尽数被消灭,杨素酒足饭饱,这便起身告辞,徐家父子依足了礼数,亲自将他送到了国公府门口。

    徐公达微笑着对杨素说:“杨贤侄,明日我就派遣工匠去贵府修建马厩,到时候,宝马和宝剑一并送到。”

    杨素虽然喜欢两件宝物,但还是知道分寸:“公爷,小侄已经收小公爷入格致馆读书,您看小侄像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这束脩之礼早有定制,您不用送如此贵重的宝物,还是寻常的那几样就行了。”

    徐公达心情极佳,大手一挥:“怎么能送寻常事物!我成国公府世代军功赫赫,送这宝剑和宝马才是最合适的,杨贤侄刚才还说和如柏是过命的交情,怎么现在就见外起来了,你就不要多言了,尽管把这束脩收下。”

    杨素无奈地拱了拱手:“那就全凭公爷安排了,时间已晚,小侄这便走了。”他施施然出了成国公府门,走出没几步,忽然听到身后徐家父子的对话。

    只听徐如柏低声抱怨:“唉,那匹青霜马才得了一个月,我还没骑够呢,就这么送出去了,好生撕心裂肺!”

    然后又听到徐公达一声呵斥:“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蛋儿子,真是如丧考妣,你以为那柄青霜宝剑老子愿意送吗?”

    杨素远远听他们如此使用成语,忽然想到叶紫萱说什么“虎父无犬子”,心中好笑,分明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