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公子兴趣不一般
话音不大，却似有千钧之力，原先满屋子的奚笑之声，渐渐沉寂下来。
雷奇文和方缶交道打得少，那首“嫦娥似佳人，吴刚捣不休。”还是第一次听闻，刚才笑得也最为激烈，眼泪都掉下来了，肚子也都笑痛了，直到无力再笑才稍稍平息下来，此时察觉到房内有些气愤不对，问道：“怎么了？”
“方伯和吟了一句诗……”
“什么？”雷奇文忍不住又要掉下泪来，这位仁兄今日是要打算笑死我啊。
晴儿姑娘本来只是见方缶一人独自饮酒，毕竟是当日为自己仗义直言过的，今日宴会本是为他而来，否则仅凭李定一、雷奇文等人，还是很难请动自己的。
不想让方公子过于受冷落，于是过来敬杯水酒，聊表心意，诗词之类的，不过是找个话头，能对答几句就行。方公子若是真能作上几首，自己也好借此捧场，算是还了人情，实际并未对此有太大的希望。
没想到方才随口而出的这一句，竟是如此震撼，居然让自己有些恍惚。
“公子刚才吟的是……”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嘛。”
方缶有些奇怪，为何晴儿姑娘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这句诗后世在酒场上十分常见，自己和一帮同事胡吃海喝，愤世嫉俗的时候，不知道引用过多少次了。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这是何等深沉浑厚，豪纵跌宕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看似平白无奇，实则直摄人心的诗句。比之如今风行的竟陵派繁复诘屈的诗风，简直是云泥之别，更遑论在场的诸位才子。
联想起坊间对这位方家六少爷的种种传闻，不久之前还总是在酗醉之后，乱题乱画，此时却沉静落寞，自斟自饮，这便是心中所想有感而发么？
晴儿反复咀嚼这句诗中的意境，不由得念出声来。
李定一见那几位在看方伯和的笑话，这也是文人间常有的事，没放在心上。而是和另外几人凑在一起传看诗稿，互相寻章逐句，若是哪一字，哪一处典故，难倒了对方，便十分洋洋自得，以为胜了一场。
雷奇文离的近些，率先感受到气氛的变化，打定主意不管方缶诗作的再好笑，也不能再笑了，除非忍不住。
听到晴儿吟诵的两句诗句，起初还不太在意，不过很快就回过味来。李太白将进酒这首诗所蕴含的巨大感染力，千年之后仍旧能引发人们的共鸣，何况是在这个诗词备受推崇，但又很少有传世佳作问世的年代。
不知是谁第一个放下了手中的诗稿，渐渐得原先还是热闹喧哗的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方缶望着房中有些吊诡的气氛，一下子醒悟过来，原来自己随口间吟出的诗句，在这个时空还不存在。
“方公子，晴儿虽只是风尘女子，不过近些年见过不少诗词大家，前朝诗集也颇能背诵，似公子这两句诗，颇有魏晋风骨，不知可有全篇？”
将进酒在后世人人熟知，方缶虽然也觉得十分有感染力，但没想到能给此时众人这么大的震撼。毕竟后世是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无数光怪陆离的事，分散了太多的感动。
“啊哈，不过是偶然所得，残句而已，没有全篇的。”
不理会晴儿探寻的目光，方缶举起酒盅，说道：“姑娘不是要与我对饮几杯的么，那小生先干为敬，请……”
李定一、雷奇文等人暗自舒了口气，残句已是如此了得，若是还有全篇，那我等以后恐怕再也没脸提“作诗”二字了。
沉寂的气氛又热络起来，只不过有“古来圣贤皆寂寞”在前，众人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卖弄自己的诗文。
诗文不好再谈，只好转向时局，抨击一下朝政。
雷奇文讪笑几句，急忙转换过话题，高声道：“啊，这诗词之道，固然可以陶冶性情，但如今我大华国事日蹇，朝堂之上奸邪之辈纷纷当政，我等饱读诗书，还是应当以国事为重。”
此言一出，刚才笑得最大声的那几位，纷纷附和：“雷兄此言不错，理当如此。”
诗文好坏，往往可以一目了然，但是议论朝政这种东西，没有固定标准，持什么观点都行，还容易夹带私货，很容易出风头。而且还有需要一定的家族底蕴，人脉积累，否则根本都插不上话。
好在在座的不是官二代，就是即将踏入仕途的官一代，对这种话题得心应手。
有说当朝首辅李冲然，卑躬屈膝，不敢直谏，又阿附阉党，巴结武将，实在不足以担任文臣之首；
有说史阁部在江北督师三年，寸功未立，毫无建树，该当去职，另选贤能之人担当，至于这贤能之人选谁，自然又是一番争执。
接着又谈到如今北方半壁江山，尽数沦于敌手。开始有人主张联虏平寇，有人主张联寇平虏，还有人慷慨激昂，说既不联虏也不联寇，西秦大金全是乱臣贼子，该当统统消灭。
总之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观点，包装的十分激昂热血，不如此无法引得佳人侧目。
方缶想起后世的南明小朝廷，简直是此时大华的翻版，大难临头，兀自内讧不止。实际上不论是流贼，还是胡虏，都很难说灭亡南明的元凶，灭亡南明的，实际上恰恰是南明自己。
这个背负着延续华夏衣冠这个重任的朝廷，在走向灭亡之际，上苍给了他上百次翻盘的机会，居然一次都没能抓住。
不知道这一世这个大华朝会不会重复上演这样的结局。
想到此处，方缶心中一阵烦闷，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细雨蒙蒙。此时早已入夜，秦淮河畔却才真正热闹起来。
河道上挂着各色纱灯的游船，来回穿梭，不时传来船上之人高声谈笑的声音。不远处，一座座掩映在幽幽夜色之中的曲中旧院，丝竹所奏的靡靡之乐，清晰可闻。
纵使北方两个志在问鼎天下的王朝，连年交战不休。纵使巴蜀天府之地，大西王割据称王，蠢蠢欲动。纵使江北四镇拥兵自重，胡作为非。纵使大华疆土五去其三，至少在这金陵城内，依旧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公子好似对朝政没有兴趣。”
方缶扭头见到晴儿姑娘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侧，以如此近距离看来，面容仍是十分精致可爱，虽是出身旧院之中，却无烟视媚行之态，笑道：“晴儿姑娘今日似乎对在下很有兴趣。”
晴儿毕竟是眠月楼花魁，这句玩笑还不至于慌乱，掩唇轻笑道：“晴儿只是觉得，方家世代为官，公子又是读书人，理当对这些感兴趣，就好像李公子、雷公子那样。”
“可是我若如同李公子、雷公子一般，姑娘可能就对我没兴趣了。你看他们虽然慷慨激昂，高谈阔论，希望引得姑娘瞩目，但姑娘却还不是站到在下这里来么。”
不同于之前礼节性的微笑，晴儿姑娘今日第一次真正的笑了起来，看的方缶心神一荡，这小妮子还真有几分勾人犯罪的魔力。
晴儿面色微红，眼波流转，说道：“公子好像说的有几分道理呢。”
“那是自然，小生说的可是句句真理，只是以往不想说出而已。”
“就像‘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公子明明是有全篇的，却不肯说出来么？”
“晴儿很喜欢诗词么？”
雷奇文和方缶交道打得少，那首“嫦娥似佳人，吴刚捣不休。”还是第一次听闻，刚才笑得也最为激烈，眼泪都掉下来了，肚子也都笑痛了，直到无力再笑才稍稍平息下来，此时察觉到房内有些气愤不对，问道：“怎么了？”
“方伯和吟了一句诗……”
“什么？”雷奇文忍不住又要掉下泪来，这位仁兄今日是要打算笑死我啊。
晴儿姑娘本来只是见方缶一人独自饮酒，毕竟是当日为自己仗义直言过的，今日宴会本是为他而来，否则仅凭李定一、雷奇文等人，还是很难请动自己的。
不想让方公子过于受冷落，于是过来敬杯水酒，聊表心意，诗词之类的，不过是找个话头，能对答几句就行。方公子若是真能作上几首，自己也好借此捧场，算是还了人情，实际并未对此有太大的希望。
没想到方才随口而出的这一句，竟是如此震撼，居然让自己有些恍惚。
“公子刚才吟的是……”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嘛。”
方缶有些奇怪，为何晴儿姑娘会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这句诗后世在酒场上十分常见，自己和一帮同事胡吃海喝，愤世嫉俗的时候，不知道引用过多少次了。
“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这是何等深沉浑厚，豪纵跌宕的人才能写出这样看似平白无奇，实则直摄人心的诗句。比之如今风行的竟陵派繁复诘屈的诗风，简直是云泥之别，更遑论在场的诸位才子。
联想起坊间对这位方家六少爷的种种传闻，不久之前还总是在酗醉之后，乱题乱画，此时却沉静落寞，自斟自饮，这便是心中所想有感而发么？
晴儿反复咀嚼这句诗中的意境，不由得念出声来。
李定一见那几位在看方伯和的笑话，这也是文人间常有的事，没放在心上。而是和另外几人凑在一起传看诗稿，互相寻章逐句，若是哪一字，哪一处典故，难倒了对方，便十分洋洋自得，以为胜了一场。
雷奇文离的近些，率先感受到气氛的变化，打定主意不管方缶诗作的再好笑，也不能再笑了，除非忍不住。
听到晴儿吟诵的两句诗句，起初还不太在意，不过很快就回过味来。李太白将进酒这首诗所蕴含的巨大感染力，千年之后仍旧能引发人们的共鸣，何况是在这个诗词备受推崇，但又很少有传世佳作问世的年代。
不知是谁第一个放下了手中的诗稿，渐渐得原先还是热闹喧哗的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方缶望着房中有些吊诡的气氛，一下子醒悟过来，原来自己随口间吟出的诗句，在这个时空还不存在。
“方公子，晴儿虽只是风尘女子，不过近些年见过不少诗词大家，前朝诗集也颇能背诵，似公子这两句诗，颇有魏晋风骨，不知可有全篇？”
将进酒在后世人人熟知，方缶虽然也觉得十分有感染力，但没想到能给此时众人这么大的震撼。毕竟后世是个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无数光怪陆离的事，分散了太多的感动。
“啊哈，不过是偶然所得，残句而已，没有全篇的。”
不理会晴儿探寻的目光，方缶举起酒盅，说道：“姑娘不是要与我对饮几杯的么，那小生先干为敬，请……”
李定一、雷奇文等人暗自舒了口气，残句已是如此了得，若是还有全篇，那我等以后恐怕再也没脸提“作诗”二字了。
沉寂的气氛又热络起来，只不过有“古来圣贤皆寂寞”在前，众人也实在不好意思再卖弄自己的诗文。
诗文不好再谈，只好转向时局，抨击一下朝政。
雷奇文讪笑几句，急忙转换过话题，高声道：“啊，这诗词之道，固然可以陶冶性情，但如今我大华国事日蹇，朝堂之上奸邪之辈纷纷当政，我等饱读诗书，还是应当以国事为重。”
此言一出，刚才笑得最大声的那几位，纷纷附和：“雷兄此言不错，理当如此。”
诗文好坏，往往可以一目了然，但是议论朝政这种东西，没有固定标准，持什么观点都行，还容易夹带私货，很容易出风头。而且还有需要一定的家族底蕴，人脉积累，否则根本都插不上话。
好在在座的不是官二代，就是即将踏入仕途的官一代，对这种话题得心应手。
有说当朝首辅李冲然，卑躬屈膝，不敢直谏，又阿附阉党，巴结武将，实在不足以担任文臣之首；
有说史阁部在江北督师三年，寸功未立，毫无建树，该当去职，另选贤能之人担当，至于这贤能之人选谁，自然又是一番争执。
接着又谈到如今北方半壁江山，尽数沦于敌手。开始有人主张联虏平寇，有人主张联寇平虏，还有人慷慨激昂，说既不联虏也不联寇，西秦大金全是乱臣贼子，该当统统消灭。
总之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观点，包装的十分激昂热血，不如此无法引得佳人侧目。
方缶想起后世的南明小朝廷，简直是此时大华的翻版，大难临头，兀自内讧不止。实际上不论是流贼，还是胡虏，都很难说灭亡南明的元凶，灭亡南明的，实际上恰恰是南明自己。
这个背负着延续华夏衣冠这个重任的朝廷，在走向灭亡之际，上苍给了他上百次翻盘的机会，居然一次都没能抓住。
不知道这一世这个大华朝会不会重复上演这样的结局。
想到此处，方缶心中一阵烦闷，起身走到窗边，外面细雨蒙蒙。此时早已入夜，秦淮河畔却才真正热闹起来。
河道上挂着各色纱灯的游船，来回穿梭，不时传来船上之人高声谈笑的声音。不远处，一座座掩映在幽幽夜色之中的曲中旧院，丝竹所奏的靡靡之乐，清晰可闻。
纵使北方两个志在问鼎天下的王朝，连年交战不休。纵使巴蜀天府之地，大西王割据称王，蠢蠢欲动。纵使江北四镇拥兵自重，胡作为非。纵使大华疆土五去其三，至少在这金陵城内，依旧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
“公子好似对朝政没有兴趣。”
方缶扭头见到晴儿姑娘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侧，以如此近距离看来，面容仍是十分精致可爱，虽是出身旧院之中，却无烟视媚行之态，笑道：“晴儿姑娘今日似乎对在下很有兴趣。”
晴儿毕竟是眠月楼花魁，这句玩笑还不至于慌乱，掩唇轻笑道：“晴儿只是觉得，方家世代为官，公子又是读书人，理当对这些感兴趣，就好像李公子、雷公子那样。”
“可是我若如同李公子、雷公子一般，姑娘可能就对我没兴趣了。你看他们虽然慷慨激昂，高谈阔论，希望引得姑娘瞩目，但姑娘却还不是站到在下这里来么。”
不同于之前礼节性的微笑，晴儿姑娘今日第一次真正的笑了起来，看的方缶心神一荡，这小妮子还真有几分勾人犯罪的魔力。
晴儿面色微红，眼波流转，说道：“公子好像说的有几分道理呢。”
“那是自然，小生说的可是句句真理，只是以往不想说出而已。”
“就像‘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公子明明是有全篇的，却不肯说出来么？”
“晴儿很喜欢诗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