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世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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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无边丝雨细如愁

    “其实还好啦,只是妾身虽是清倌,但毕竟也还是曲中艺伎,难免也以声色娱人,诗词曲赋也是定要修习的。独处之时,念及韶华易老,愁绪无从排解,也会抄几句诗词解闷。”

    讲到此处,晴儿神色有些黯淡,不过很快调解过来,嘴角又涌起笑意,说道:“公子呢?晴儿可是听闻公子每饮辄醉,每醉必要题诗,就是这眠月楼也留下不少公子的墨宝呢?”

    “如你所说,在下好歹也是读书之人,有时诗兴勃发,难以抑制,这是在所难免的嘛。”想起自己前身的所作所为,方缶也是老脸一红:“哈哈,毕竟人不轻狂枉少年嘛。”

    “人不轻狂枉少年,这句倒是颇有意趣,是化用唐解元‘人为多愁少年老,花为无愁老少年。年老少年都不管,且将诗酒醉花前。’的诗句么?”

    这本是方缶随口而出,在后世十分常见的句子,也没曾想到具体出自何处。

    好在晴儿姑娘便未纠缠于此,又问道:“公子今夜又是否有诗兴呢?”

    “本来是无的。”方缶看了眼晴儿,发现其左眼淡淡细眉之侧,一颗粉色泪痣,使得清丽皎洁的面色之上,又添了一些妩媚。

    晴儿平日生性萧疏,不爱纯以色相娱人,甚至有意不着艳色衣裙,不画厚重的浓妆,此时见方缶望来,不知怎地,竟不由有些懊悔今日出门匆忙,没能细细描眉。

    “不过既有佳人在侧,那便只好献丑,以博佳人一笑了。”方缶道:“不知可有纸笔?”

    “有的,还请公子稍待。”

    晴儿说罢,竟不吩咐婢女,而是亲自取来文房,在原先预备的几案上铺就,轻声唤道:“公子,请……”

    李定一、雷奇文等人见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等像个求偶的孔雀一样,抖擞了半天羽毛,又是作诗,又是辩论。虽然晴儿笑语盈盈的和大伙都打了招呼,又都称赞过几句,没使一个受冷落,但那淡淡的疏离,却是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的。

    反倒是话最少的方缶方伯和,却率先蒙得美人垂青,而且看样子还不单是因为方缶当日仗义执言的缘故。这个一喝酒就耍酒疯,耍完酒疯就满世界提歪诗的家伙,有什么好的,就凭吟了两句残诗?

    那两句残诗虽好,但已不至于得到如此对待吧?

    方缶慢慢走向书案,含笑着向众人致意。

    在众人嫉妒的几欲发狂的注视下,晴儿轻拢起衣袖,露出一截莹莹如玉的皓腕,跪坐在书案前,道:“晴儿为公子研墨。”

    “有劳姑娘了。”提起湘妃竹笔,方缶又对晴儿说道:“姑娘虽为曲中之人,但实则颇有傲骨,至今仍为清倌,未曾轻许豪门。此时时值落花时节,又逢烟雨蒙蒙,在下试以姑娘之视角入词,唐突之处,伏乞见谅。”

    仍是飘逸潇洒、绝妙超凡的灵飞经字体,题头处写下“浣溪沙”三字。

    李定一、雷奇文等人此时聚拢过来,词尚未填,先被这别开生面的字迹所折服,下意识的赞道:“好字!”

    方缶微微颔首,表示致意。

    脑中尚未思索,那曲只有短短四十余字的小词,已浮现开来,只需将之写下即可。

    晴儿研墨的动作十分赏心悦目,不带一丝烟火气。不过此时众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方缶的笔下,晴儿研磨了浓浓一湾,便停下了动作,顺着方公子的笔迹,轻声念了出来。

    “漠漠轻寒上小楼”

    起调轻淡、幽眇,漠漠二字弥漫了独山小楼的轻寒。

    “晓阴无赖似穷秋”

    果真是以妾身之视角而写的呢。自己不是也曾于暮春之际,感怀伤春,思及红颜易老,无可奈何么。

    “淡烟流水画屏幽”

    此词填到上阙,渺茫、流动、幽迷淡远、似幻如真的梦境,跃然纸上。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

    晴儿姑娘念到此时,不觉得有些痴了,反复呢喃半晌,险些掉下泪来。忍不住去看正伏案疾书的方缶,也许他自己都没有留意,写到此句时,方公子的眉头紧紧皱在一处。

    是想起了什么了么?

    “宝帘闲挂小银钩。”

    一曲填完,方缶心中忽然也有些感伤。这首词后世就曾读过的,但在这个时空,这个情景之下写出来,其实另有一番感悟。

    “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如愁。”何尝又不是自己此时的心结。

    笑骂了自己一句,怎么穿越了一趟还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便听到晴儿姑娘幽幽说道:“公子为何如此知我。”

    “无病呻吟之作,不知还能入姑娘法眼否?”

    李定一等人也被深深的震撼了,方缶原先有诗才,自己也是听说过的,毕竟写下过“落日下山径,草堂人未归。”之类的句子。不过那也是三几年前的事了,自从我们认识他起,方公子就已经是个喝烂酒、题烂事的烂人了。

    没想到前几日抽疯般的惹怒了广昌伯的长子,挨了一顿打,居然还开窍了。

    便以今日的酒宴来说,看似云淡风轻,却能随口吟出“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的惊世之句,虽只是残诗,但传诵出去,震动诗坛是肯定的。

    本以为是撞大运偶得两句,这虽然罕见,毕竟也曾有过先例。本想就此揭过,没想到这位方伯和,居然文风大变,以晴儿姑娘的视角,写下这含蓄蕴藉、窈深幽约的浣溪沙,还是全篇。

    这种博取美人垂青的手法,简直高明到了极点,但又无论如何学不来的。单看晴儿的眼神也可知道,其他人是已经毫无胜算了的。

    “伯和兄有此大才,实在令小弟汗颜,晴儿姑娘此刻眼中恐怕已再难容下第二人,定一告辞,他日再请伯和兄吃酒。”

    雷奇文脸上有些发烧,拱了拱手,说了一番类似话,逃也似的告辞出去了。不一会房间内竟只剩下方缶、晴儿二人。

    方缶无奈笑道:“你看看,我就知道会这样。本来大家喝喝酒,吹吹牛,其乐融融多好,何必要在这诗词之间,较量个高下呢?”

    “公子有如此惊艳之才,缘何之前又总是刻意藏拙呢。妾身听闻是自从令尊大人北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