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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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碰壁

    雍城此时已经热闹了起来。鳞次栉比的店铺亮出了各自的幡旗,看得人眼花缭乱。斗兽场中传来野兽一声声的嘶吼,赌场里面传来赌徒们不停歇的狂欢,街道上的修士一个个往来匆促,真不知道他们走这么快究竟是着急去干什么。



    时不时有那么几个散修骑着自己的坐骑从雍城中飞起,那些原本应该让人感到畏惧的妖兽在那些散修的操控下仿佛项缠家的老牛一般温顺。偶尔也有伸展洁白双翅的天马优雅地从欧阳行眼帘中飞过,留下流星一般的彗尾……



    欧阳行却浑然不像是一个刚刚入城的小孩子,在看到这些景象之后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因为他看过比这更绚丽的风景。



    他曾经拥有世界上最显赫的家世,他的父亲曾经是这个国度最强大的男人。而徐盛当年不过是他父亲的一个马夫。



    从县府走出来之后,欧阳行心情很不好。他在来雍城之前从来不曾想到徐盛会拒绝自己如此简单的要求。



    从县府出来之后他便一直低着头。有些问题他在县府的时候就已经想通了,有些问题他却一直没有答案。



    他已经看出徐盛是故意不想帮助自己,但却不知道徐盛为什么不帮助自己。



    当年徐盛不过是一个马夫,是自己的父亲一手提拔他成为一个士兵,然后亲自教他修行,一点点提拔,最后让他当上了县令。徐盛有今日的地位,与自己父亲密不可分。可事到如今,只是因为父亲不在了,他便不愿意理会父亲的事了吗?



    书上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这道理是如此简单易懂,徐盛为什么不愿意以滴水之恩报滴水之恩呢?



    他觉得徐盛做人做得不好,不是一个好人。



    或许是想累了,或许是一夜赶路让他这个境界初成的修士也有些疲乏,等着来到一家客栈前的时候,他走了进去。



    “老板,来一间上房。”



    老板闻言脸上一喜,正要张口迎客,却突然盯住了欧阳行腰上别着的那一本封皮泛黄的书。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上房已经没有了。”老板苦涩一笑,无奈地说道。



    “那就随便来一间干净的吧。”



    “不好意思,客官,小店已经没有空房了,你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这个客栈竟然不做自己的生意,欧阳行摇了摇头转身离开。出门之前,欧阳行转头看了柜台上的房卡一眼。在那里,天地两个字号的房卡一个都没有少,也就是说这家客栈所有的客房都是空房。



    老板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欧阳行的眼神还是故意避开了,此时正眯着眼睛打盹。



    欧阳行皱了皱眉头,忽然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出门之后他又顺着街道走了一会儿,随后进了一家饭馆。



    店小二立马热情地拥了上来:“客官,您请坐!”



    店小二接人待客无数,早就练成了一双“火眼金睛”。这年轻的公子哥一身素袍,头顶玉簪,腰间还别着一本旧书,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朴素的书生,可店小二不这么认为,这公子哥腰身挺拔肩膀孔武,一看就不是寻常的体弱书生。再看这公子哥迈过门槛时那自然而然地一撩衣襟,别在腰间的书本竟然丝毫不见褶皱,他平日里动作该是多么规矩谨慎?最重要的是公子哥从风雪中走来,衣衫上竟然不见一丁点儿的湿痕,这哪里还了得?



    他凑了上去,眼中满是灼热和欢喜,打算拿出浑身解数好好伺候这位公子哥,看上去就仿佛是一个青楼女子见着了豪客。



    欧阳行淡淡笑了笑,正要点菜,却听到掌柜的从柜台后走了过来,一边挥手赶走了小二,一边满怀歉意地说道:“这位客官,桌子都已经被客人们给定下了。不好意思了,您换一家吃吧。”



    欧阳行觉得事情有些不太正常了。



    他想了想没有直接离开,反倒是笑着问道:“他们什么时候定的,定的什么时候?”



    “昨儿定的,定了今天一整天。”



    “哦,是这样啊。能包下这么大一个饭馆的,看来不是一般人物。我很想见识一下,这样吧,我就在这里等等,看什么人组的饭局。吃饭的人一来我就走,如何?”欧阳行微笑着请求道。



    掌柜的面露为难,道:“这样有些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了?您说,我改一改。”欧阳行依旧微笑着,说话虽然平易近人,却有一种不容人质疑的强硬态度。



    掌柜的咽了一口唾沫,知道自己恐怕已经触怒了这位年轻的公子哥。他感到有些为难,这公子只是在这里坐着,等来吃饭的人一到他就走,根本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意,这也没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可问题在于,真要让这倒霉蛋在饭店坐一天的话,会很影响他的生意啊!掌柜的心中苦恼,可一想到上头的吩咐,又咬了咬呀说道:“那您就坐着吧。”



    饭馆里面静压压的,被擦得干干净净的桌子反射着明黄色的光亮,一阵阵的微风吹动珠帘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柜台傍边的酒漏里飘出淡淡的酒香……



    此时正是早晨,一直也没有食客。



    小二看到那客人一坐下之后编老树盘根一般一动不动,眼巴巴看了半天。后来觉得自己眼酸了,这才转头看向自家掌柜的。



    “掌柜的,这人长的真好看呀!”店小二轻轻说了一句。



    掌柜的低着头,看着账本,但心思却根本不在这个上面。听到店小二的话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掌柜的,咱们不给人家端一杯水吗?”



    “不端。”



    “掌柜的,我刚刚都听见了,谁包了咱们酒楼一天呀?是不是哪家办喜事了?”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掌柜的往欧阳行那边看了一眼,确定欧阳行没有听到二人的对话,才恶狠狠说了一句。



    渐渐日过中午,天空中的雪花也停住了,街道上传来“嗤嗤”的扫路声。



    店小二和掌柜的都出去门外扫路,而欧阳行依旧坐在原处。他心中思索着,他来雪郡已经四年了,可这四年一直住在雪村,不曾见到一个外人。现在是谁故意跟自己作对呢?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觉得这答案有些荒谬。



    他冷冷一笑,安耐住心中的愤怒,取下别在腰上的书开始静静的翻看。



    偶尔有几个食客走到饭馆门口想要吃饭,却都被掌柜地挡了。有几个老熟客很是不解,往店铺里看了一眼也没多问什么,倒是有几个生客被拒绝了,临走时骂骂咧咧的,掌柜的也不敢生气,一个个上去赔罪。



    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这家饭馆一个生意也没有,店小二脸色铁黑,觉得掌柜的脑袋被驴踢了。而掌柜的看到欧阳行依旧坐在饭馆里,脸上已经开始流汗了。



    不知不觉,已经天黑了。



    “你早点回去休息吧。”掌柜的对店小二说道。



    店小二显然憋了一肚子气,白了掌柜的一眼便丢下毛巾走了。



    掌柜的很想像打发店小二一样把欧阳行给打发走,可是他又没有那个胆子。能跟县令作对的人,岂是自己可以对付的?



    “什么生意都不能跟他做,但绝对不能得罪这个人。”



    一想起早上县府那边的人传来的消息,老掌柜就觉得一阵头痛。这是什么狗屁要求?使劲膈应人还要那人不觉得难受,这不是闲着没事儿找事儿吗?



    为了让县府满意,自己可是一天没有做生意。要是这客人第二天还不走怎么办?此时街道上的商铺大都已经关门了,但是老掌柜却不敢打烊。



    “看来我是没有缘分,见不到这个预定饭馆的人了。”欧阳行终于站了起来。



    看到欧阳行面无表情的微笑,老掌柜有些紧张。莫不是这位客人生气了?



    “这位客官,我也没有办法。要不这样吧,我亲自下厨给您张罗一桌,但您千万别给钱,你看这样成吗?”老掌柜一脸苦笑地说道。



    “掌柜的还是个好人呢。算了吧,我就走了。”欧阳行说罢笑了笑,便起身走出了饭馆。



    坐了这么一天,他渐渐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在初入县府的时候,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啊!”



    想明白了之后欧阳行没有再生气,只是自我勉励一般感慨了一句,而后继续往城外走。



    他本来是打算从东门出城的,可是路上遇见了一个娶亲的,两个打架的,把他要经过的街道堵得死死的,因缘际会之下他最后从南门走了出来。



    ……



    雪村比寻常安静了许多。在平日里,少年们捡柴回来之后都会聚集在先生家里听先生讲经。但是这一天大家回来之后却都呆在自己家里。



    先生走了,这让雪村的少年们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还有两个月就要过年了,但雪村每年每次却都提前两个月过年。先生临走的前一天家家户户都已经烧香祭拜,燃放爆竹。每次过年他们家中焚香祭拜的不是神仙,而是一个刻着“战神欧阳传奇”的排位。少年们从不觉得有什么异常,只以为排位上的人名是哪一路神仙。



    项缠摸着口袋里搜集的爆竹,耷拉着脸不停地叹气,看上去浑然不像是天真烂漫的孩童,反倒是一个心怀天下学究天人的老书生一般。



    “先生走了,怎么就不跟我们说一声呢?也不知道先生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抬头朝着村口看了看,发现王小丫家里的灯还大亮着,估摸着老爹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项缠便悄悄点了一根香,想要出去把口袋里的爆竹给放上几个。临走时他不忘从豆缸里抓了一把豆子给自家的老牛吃。



    豆子花期有六七个月,一年只能收获一次。虽然对阳光雨水的要求不是特别高,可一般只有气候温暖的地带才能生产,冰雪平原是根本种不成豆子的。



    也不知道项缠家的豆子是从哪里来的。而且那一小缸豆子,从项缠出生起就没有新豆子加进去,可却一直用不完。项缠也一直没有发现异常,甚至觉得这豆缸里的豆子就应该源源不断,用之不竭。



    雪村的老人都聚在王小丫家里。王小丫乖乖躲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脸,实际上却一直在偷偷听大人们讲话。



    “少主一个人回咸阳的话,可能会很危险。”西门卷有些但有地说道。他住在雪村最南边的那房子里,此时靠在王奉先身边。



    “雍城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少主已经在雍城现身了。”刘天南盯着王奉先说道。



    “哦?少主找到了徐盛?”王奉先眉毛一扬问道。



    “不错。”刘天南点了点头。刘天南是村子里最调皮的孩子刘邦的爹。



    “那少主可能年前就要回咸阳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项燕闻言赶忙说道。自从先生走了之后,他便有些着急,一直想着赶紧回咸阳。



    王奉先笑了笑,道:“哪有那么容易?当初将军封闭冰雪平原,十万亲兵化作石雕。陛下为了补偿,给了将军四座城池。鄢县县令秦霜、郐县县令顾武、白县县令牛奔和鄢县县令徐盛,都是将军的手笔。但将军去世四年之后,秦霜死于刺杀,顾武被派去灵渠监工,牛奔挖矿时被埋在了地下,只有一个徐盛安然无恙。这说明了什么?”



    刘天南皱了皱眉头:“徐盛他背叛了将军?”



    “背叛倒也说不上。徐盛这人我有些印象,不过是一个胆小懦弱却又贪图小利的家伙。我们这些人还活着,他怎么敢对少主不利。只不过少主想要从他那里寻求帮助,恐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一个留着长胡子的中年人出声说道。 



    “有时候想要杀人,并不一定要亲自动手。少主如果露面,想要对付少主的人自然不止一个。徐盛他能稳稳当这雍县县令十六年,自然有些城府。少主现在已经危险了。”



    西门卷却有些不信,反驳道:“难不成他还敢把少主的消息放出去?”



    “他自然不敢,但他何必自己放出这样的消息呢?他只要不主动保护这个消息,消息自然会传播开来。”王奉先淡淡说道。



    刘天南顿时明白了,点头说道:“不错,他身边肯定有怀奢安插的人。这消息只要他不愿意隐瞒,很快便会人所共知。”



    “那怎么办?我们总得帮帮少主。”项燕眼睛灼灼地看向王奉先,紧张地问道。



    “如果少主连函谷关都出不去,那即便回到了咸阳又能怎么样呢?”王奉先看着项燕问道。



    项燕皱了皱眉眉头:“可是那怀奢可不是个简单的货色,当初赵庆莲攻打邯郸,怀奢一夜屠城三座,杀人十多万。如此心狠手辣之人,一旦得知少主露面,恐怕会不惜一切对少主不利。少主神功虽妙,但境界未成,怎么对付得了他?”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王奉先淡淡说道,一脸的高深莫测。



    王家的小丫头听到大人们的谈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心想着自己的先生竟然是去那咸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