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字体: 16 + -

定风波(一)

    书接上文,说那张韬再探江夏镇,直扑赌场杀孙二、逼郝爷,怎奈忙忙碌碌不得要领,为今之计只能着落在那府衙之中。事不宜迟,唯恐夜长梦多!

    晌午时分,天刚放晴,这柳大人便急匆匆的在府里指派着人一波一波的出去。按平日这柳大人是一定要睡个午觉的,今天便有点反常。

    “快这点!把人给我找出来!”

    “哐当”的一声,只听厅房里茶碗打碎了一地。这时一个中年的消瘦男子思忖着迈了了进去,他略一蹙眉说道:“柳大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那柳大人中等身材,恬着个肚子正气的直哼哼,他扫帚似的眉毛一拧,不耐烦的说道:“郝中发人没了!”

    那消瘦男子姓穆,是柳大人的师爷,一双绿豆眼滴溜溜的透着光,配上一个鹰钩鼻,看着便是精明的面相。他听了柳大人的言语也是一顿,沉吟了一会儿有些莫名其妙的说道:“这郝中发能跑哪里去?他家大业大的,还能飞了?大人您……”

    那柳大人用力的啧了一下嘴,手一拍椅子扶手不耐烦的打断道:“哎呀,你不知道,前日子我这小舅子跟我说他那赌坊里有个放钱的失踪了,我也就当个笑话听。今天……他那里的账房就过来问我当家的去哪里了。你想想……”

    那师爷听到这里,知道不对劲了,他仔细琢磨着说道:“咱这江夏镇这段日子都不太平,听说城外的密林有‘鬼’,现在这赌场里又出事……”他一边思索着一边踱着步子,嘴里喃喃有声。

    这时他突然停住说道:“大人莫慌,西院的三爷已经到了;胡总督那头跟大人也是私交甚笃,逢年过节都有一份孝敬,而且……”他看了看门口,走到柳大人面前压着声音说道:“胡总督听说跟惠王靠的近,您这头又有西院罩着,明州卫的府兵又在左近驻扎,您还有什么可怕的?”

    柳大人听了神色稍微缓了缓,又抬起松弛的眼皮说道:“我现在最怕的就是他妈的这帮子府兵和西院的,万一是冲那事来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穆师爷那绿豆眼微微一跳,笑着说道:“大人您别着急,现在什么光景?擅杀朝廷命官,他们谁敢?再者说来,就算是冲着您来的,早不来晚不来,现在来了又能抵什么用?”

    柳大人幽幽叹了口气,不耐烦的站起身来,想想又坐了下去说道:“你注意到没有?咱这镇子现在挺热闹啊。”

    穆师爷瞥了柳大人一眼,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说道:“江夏镇本来就是码头啊,原本就热闹啊。”

    柳大人又是啧的一声,白了这个师爷一眼,随即眯着眼睛,伸出手指虚点着说道:“你啊你,平时看着精明的很,这你都看不出来?”

    穆师爷诧异的一愣,小眼睛吧嗒吧嗒的眨着。

    “现在什么时节?都他妈年底了,眼看着都快过年了,咱这镇子往常应该是带货出去的人多,进镇子的人少。”

    穆师爷抽了口凉气,眼睛一睁,看着柳大人有些发白的脸说道:“你是说……”

    “镇口的人跟我说了,这段时间陆续进了将近百十号人!要是往常这点人算什么?可这都年底了,突然进来这么多人……!”柳大人没有往下说下去,皱着眉头又不耐烦的叹了口气。

    穆师爷一边听着一边捻着山羊胡,这时总算回过味儿了,江夏镇是码头,一些走私货、南北货经常在这里上下往来,繁忙是不假。可临近年底,按理应该是大忙之后开始变得冷清的多,因为货商们取了货就要赶着日子运货到内省销售,年前的生意正是大忙的时候,不可能长时间逗留,所以应当是进镇子的人少,出镇子的人多。

    他此时听柳大人这么一说,这短时间陆陆续续一下进了百十来号人,顿觉其中的确蹊跷。

    他回过神来,赶紧说道:“大人,不管如何,还是要多一手准备,首先要找到您那小舅子;另外大人这几天府里要安排好人手,不要单独出入了;还有就是把象山卫的人调进来,该花的钱就花点吧,买个平安。”

    柳大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道:“你派个妥帖的人,到镇外驻所跟朱指挥打个招呼,要他帮衬一下。”说完掏了张银票出来,继续说道:“这是一千两银票,跟朱指挥要说到位,越快越好,进了镇子,弟兄们的辛苦钱我不会少的。”

    穆师爷把银票叠好,小心的放入怀中,说道:“还是小的亲自去吧,这事情眼下还不是火烧眉毛的时候,别把动静弄的太大。”

    柳大人不耐烦的点点头,挥了挥手仔细交代了一句:“快去快回。”

    那师爷走后,柳大人心神不宁的坐立不安,总觉得不对劲,手心不知何时竟然都有了细汗,他看着厅外明晃晃的亮光,越发的觉得大厅冷飕飕阴沉沉的,便索性想着去院中走走透透气。

    柳大人这头刚要起身,便身后一声冷笑:“柳大人这么慌张的,想着是做贼心虚啊。”

    这一声不高不低的言语,直听得柳大人猛然一抖,他针扎了一样猛然回身,只见一个人慢慢的踱了出来,好整以暇的随便挑了张椅子一坐,看都不看他一眼。

    柳大人捏着小心,眯着眼睛细看,只见那人白色实地纱褂,上套着紫色灯芯绒套扣背心,一条绛红色的景致腰带扎在腰间,脚下一双皂靴已穿得半旧,底边似打了粉涮洗得雪白。清秀的面孔上,配了两个黑宝石似的瞳仁,顾盼生辉。

    柳大人站在厅门口一步不敢挪动,盯着那人问道:“敢问阁下……”

    “我奉‘九千岁’的令,特来探望探望大人。”

    柳大人一愣神,不由得紧张的咽了口口水,‘九千岁’,西院的人。他咬了咬牙,上下打量着那人,正巧碰上那人冷森的目光,他慌忙回避双手略略抱拳拱了拱说道:“既然是‘九千岁’的人,下官冒昧问一句大人可有腰牌?”

    “嗤,你现在还有心思查验我的身份?”那人一边冷笑着一边在怀里摸索了一阵,随即便掏出个腰牌,白皙修长的手轻轻捏着那腰牌上挂着的穗子,略略晃荡着。

    “有人盯上你了,我来这里也是看热闹。”

    柳大人不敢相信眼前的人,谁知道“九千岁”派人来是杀他的还是看他的,他缓着语气说道:“不知道大人前来找下官何事?”

    “哎——”那人长长的吁了口气,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说道:“还不是汪文元的事?”

    果然!那柳大人心如同泡在沸水里中一般,陡然的一缩。他斟酌着用词说道:“汪监军的事情,不是已经了结了吗?”

    “嘿,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胖子心眼子可真多!”那人微微侧过脸,冷冷的扫着柳大人,柳大人别那道目光牢牢钉在那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那人刁笑着说道:“我就问你几句话,你说到点子上,我保你无事,你要是说的含糊其辞,耍小聪明,你是死是活我可就不问了。”

    柳大人眼皮豁然一睁,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他试探的上前两步,依旧保持着距离,说道:“大人,当年汪监军是来过我这里,你知道,我是他布的线,为的就是让伏威军……”他猛然一醒,不敢往下说了。

    当时汪文元私下跟自己碰头,私通倭寇就是为了不让伏威军剿匪顺利。他当时跟前任师爷也商量过,可能是朝廷里有人要扣那王爷的屎盆子。本指望借着汪文元的梯子往上爬,可最后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落的自己不干不净的蜷缩在江夏镇里动弹不得。

    他脑中急转,含糊的说了句:“汪监军后来遇难,本官也是担惊受怕,毕竟伏威军奉旨剿匪。”

    对面坐着的那人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木着脸听着。他心里也在盘算,那《百官录》的事情,怎么开口呢?万一打草惊蛇,这柳胖子死咬不知情,自己也没奈何啊。

    他心中有了顾忌,便也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汪文元最后一次来你这里干什么的?‘九千岁’的意思嘛是你毕竟有大功,而且放在这里也不安全,惦记着江夏镇的可不是一般人物,而且还不止一个两个。”

    他看着柳大人惊悚的表情,心中微微冷笑继续说道:“随便落在谁手里,都会拿你大做文章,到时候把你折磨的生不如死,扣个通敌的帽子,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办了。”

    柳大人垂着头听着那人不冷不热的言语,心里一阵阵的打着颤,他微微抬头看着对面那人说道:“这位大人怎么称呼?”

    “叫我三爷吧,西院‘四金刚’想必你多少知道吧。”

    “如雷贯耳,如雷贯耳。”柳大人一听便知道这就是刚才师爷嘴中说的那个西院的“三爷”,心里稍稍定了定,继续说道:“三爷,您看下官怎么着落?您吩咐吧。”

    “‘九千岁’就想问问当时汪文元怎么死的那么蹊跷,毕竟那伏威将军如今是北平王了,正在北边打仗,督察院的监军前段时间又少了一个。所以上头想问问,这你总该放心了吧。‘九千岁’也是借着这个由头,想知道汪文元当时究竟是怎么办的差事。”

    “哦。”柳大人这才心里有了底。北边吴昇失踪一案传遍官场,他这里也是略有耳闻的,既然是“上面”过问,说明西院派人是官面上的问话查案,纵使稍稍带着私货,只要是官面上的文章那就好办。

    他顿时透了口气,语气也利索了,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汪监军那天……”

    他刚要开口,便见那三爷伸手打断,随后指节叩着茶几说道:“你就直截了当一点,不要有什么顾忌,你的名字上面是知道的,我们那位爷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主。再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谁找过你?你养的这肥头大耳的,还不是好好的?”

    柳大人赶紧点头,心里明白那三爷的意思,便壮着胆子说道:“汪监军最后一次来找我,便是告诉我王爷即将把倭寇三面合围,要我通知赌场,把风透出去。另外……”那柳大人一边沉思着一边下定决心说道:“他有个东西托我保管。”

    那三爷耳朵一凛,眼中豁然生光,但是他不动声色,只微微睨了那柳大人一眼,依旧没有言语。

    那柳大人还在回忆着说道:“那东西好像是个册子,我没有细看,但是我也没有敢接。”

    三爷实在是忍不住了,淡淡的问了一句:“什么册子啊?这有什么不敢接的?”

    “因为那汪文元说这东西性命攸关,我想了想觉得这么重要的东西肯定不是一般的事物,我这里兵荒马乱的肯定不妥当,所以当时没接。”

    这柳大人哪里是糊涂人?他其实这话半真半假的掺着说的,当时汪文元来找他,要他通报军情给倭寇不假,让他保管东西爷也不假。可当时灯下把东西拿出来的时候,柳大人随意翻了一页,便慌忙合上,不敢往下看了。

    那汪文元一脸讥笑的盯着柳大人说道:“怎么?怕了?”

    柳大人记得自己当时吓得腿都打颤,他强自镇定的说道:“汪大人,下官绝不是推脱,说句实在话,这东西保管妥当了也是大功一件,我哪里不知道好歹?可是这江夏镇可不平静,鱼龙混杂,万一出了岔子,你我都逃不掉干系啊。”

    当时汪文元咂摸了一下嘴,觉得也是有理,便把那《百官录》又收到怀里了,但是柳大人注意到那汪大人神色间似乎带着些许焦虑。

    他记得汪文元几次试探想把东西托付给他,但是都给自己寻着由头拒绝了,没聊几句便心里千恩万谢的把汪文元送出了镇子。

    他记得汪文元只是叮嘱了一句:“我提醒你一句,你刚才什么可都没看见。”那柳大人正求之不得呢,忙不迭的赌咒发誓,保证守口如瓶,烂在肚里。

    三爷一旁听着柳大人的言语,也在冷眼仔细观察他的神色,心里却是一阵的隐忧,《百官录》不在这里……可真的是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