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字体: 16 + -

扑灯蛾(五)

    惠王不知道怎的,明知道当年父辈们为了争那龙椅,栽赃、投毒、暗杀、攻讦那是无所不用其极,刀光剑影,每每想来都是触目惊心。可真看到眼前的襄王那落魄的表情,仍然止不住的一阵心酸。

    他柔声劝慰道:“叔,父皇知道您这几年吃斋念佛,已经幡然悔悟,今天听说您身子不适在侄子面前也是唏嘘不已。往事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多想了,安生的保重身子,说不定以后另有恩旨,颐养天年也是不错的。”

    襄王还沉浸在缅怀悲痛之中,一时也无法自拔,过了好久才慢慢睁开了泪目说道:“哎,我现在已经看得透了,有什么说的呢,你放心吧,叔叔这里不会有什么乱子。倒是你……”他目光慈爱中却又一丝冷光一闪而过,“路要看明白了再走啊。”

    惠王心中如若鼓槌,登时咚的一声闷响,他掩饰的极好,笑着说道:“叔叔的话,我记住了。”

    襄王微微侧目瞥了一眼汪青,说道:“这位大人……”

    汪青赶忙上前行礼说道:“下官汪青,见过襄王殿下。”

    “汪……”

    襄王眼皮一跳,仔细端详着汪青的相貌,有些捉摸不定的说道:“哎呀,我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年出头了,这位大人姓汪?”

    “汪文元正是家父。”汪青平日其实非常不齿自己的父亲,可是万般无奈只能跟襄王说起家世。

    “唔……”襄王淡淡的又看了汪青一眼,便没有再言语。自己如今的光景,哪里还敢节外生枝?他看着眼前的惠王和汪青,仿佛便是看着当年的自己一般,又是一阵万千感慨。

    惠王和汪青稍稍又劝慰了襄王几句,便离开了那压抑的府邸。两人刚走出那灰黑的院墙,陡然就觉得眼前一亮,耳边立马就响起街市上隐约的喧嚣,感觉哪怕拂面的冷风都带着生气。惠王也无心做那轿子,慢慢的迈着步子往前踱着,出了巷口,便见不远处的闹市,那行商贩卒、茶楼酒肆一番盎然,真的恍如隔世一般。

    他看着远处的人市,嗟叹了一句:“汪青啊,你说如果我若日后兵败垓下,还能有那么一张白纸吗?”

    汪青也是心下感慨,但是他清醒的知道现在不是伤情感怀之时,便说道:“殿下,争与不争都在一念之差,如今已经不是‘舍得’二字的问题了,是熬!”

    他在一旁鼓气,语气也变得坚决:“谁能熬到最后,谁就能笑到最后。比的不是谁做的多,比的是谁先犯错!”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将惠王震的脑中一片清明,他眼光逐渐恢复了神采,点了点头,继续迈步往前走去。

    汪青想着那天在侍卫房中,皇上的谈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隐约都透着对惠王的鼓励,但是一日没有真正的入主东宫便都是揣测而已,不能当真。

    他追上惠王的步伐,见惠王一边扇背打手一边看似悠闲的看着周围景致,便咳嗽了一声说道:“殿下,那天皇上的召见,您是知道的,我也跟您详细的说过了。但是我思来想去都觉得隐隐有些不对。”

    惠王明显的眼光一滞,瞥了周围一眼说道:“无非是望梅止渴罢了。”

    两人随意找了一个安静的酒馆坐着,边吃边聊。

    惠王神色有些迷离的看着凭栏外的景致,襄王的面容历历在目,那位曾经煊赫一时炙手可热的“玉面贤王”,跟父皇年纪仿佛,如今看了却像是老了十岁,他触景生情又想到自己处境,心中一阵阵的翻腾,淤塞的没有一点畅快。

    他喃喃道:“景王奉旨办差在外,手里握着吏部,工部,轻轻松松就能网罗羽翼;梁王手里握着小半个兵部,还管着内务府、五城兵马司一众关节,又有个根基颇深的老丈人;我能就是个苦办差的,虽说有你的督察院,可是关键时刻……”

    “嘘,公子,隔墙有耳,你说的太多了。”汪青见惠王精神有些萎靡,赶紧截住,他端着酒杯放在嘴边却不饮下,只沉吟着说道:“壁立千仞,非一朝一夕。皇上迟迟不立储其实就是想仔细观察皇子们的才德。”

    惠王听了面上没有丝毫波澜,道理他都明白,可是心中却有些恼怒。“秦失其鹿天下共逐”这话是不错,为才是举也是可取的。但是……

    想到此处,他低着声音说道:“迟迟没个决定,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这样反而让兄弟反目、互相掣肘,皇上难道心里不知道吗?”

    这也是汪青有些疑惑的地方,都吊着胃口,却不选定太子,究竟为什么?他干脆放下酒杯,说道:“也许是念着日久才见人心,路遥知马力的想法吧。皇上想再多看看。不过我建议殿下多跟几个阁老探讨探讨。”

    “哎,我也想啊,可是孔老夫子说过‘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近之则不恭,远则不逊’。跟大臣交往哪里不是这样?走的近吧,有处心积虑之嫌,离得远吧又难以揣测。”

    惠王轻轻捏着筷子随意的拨着盘中的小菜,虽是香味扑鼻,色泽鲜美,可真的食欲全无。

    他又不耐烦的放下,说道:“那张万林、蒋栋梁、董辰、裴国成这几位,都是百炼成精的人物,见了太多的沉浮啦,我能贸然的靠上?他们对父皇忠心耿耿,别说是我,就是另外两个哪个不想借他们的东风?说句儿子不该说的,他们四个俨然就是以后的‘顾命大臣’了。新老交接,还要靠他们平定朝堂,你看一个文案魁首两朝阁老、一个兵部尚书;还有两个是皇上一手提携外放做官多年才召回来的,都是忠心精干之辈,这俨然便是一套老带新的班子。”

    汪青认真的倾听者惠王不平不淡的牢骚,待惠王叨叨完了,便低声说道:“本以为殿下心志消沉,但是这份认识的确让人眼前一亮。先帝是改朝换代的雄主,皇上更是励精图治的明君,但是古往今来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一代一代的积淀,这第三代才是真正的继往开来的一代,怎能不慎重?”

    惠王听了为之微微一振,言之有理,他赞赏的看了汪青一眼,那汪青还是低着眉头,胳膊横在桌上一边寻思一边说道:“按理上说,三个皇子各有长处,依我的猜测,皇上也是取了前朝太子两立两废,儿子们你死我活的教训,不想在自己身上重演。”

    “嗤”惠王听到这里不由得一声笑,这还不想重演?自己父亲那一代不谈,就眼下的光景,自己哥三个只恨不能拿刀互砍了,表面上温良恭俭让一派兄弟情深,背地里哪个不捣鼓的蛇蛇蝎蝎,打着自己的小九九。就那“西院”恐怕没有哪个裤子脱下来是干净的。

    汪青见惠王的表情,也微微笑了笑,继续说道:“当前小摩擦只要不过火,皇上都看在眼里,最多谁露的苗头大了敲打敲打。这样考察的越久越细,一旦定下,几乎就是定局,其余的兄弟眼见无望总要为自己身后打算,只得安心做王爷。愿意的,日后当个安心辅佐的‘贤王’;不愿意的,日后就当个养花遛鸟的‘闲王’。”

    这一席话说的惠王心中咚咚直跳,他微微咬着细牙,真的是行百里者半九十,既然这样,那就继续熬着吧!

    他重新鼓起劲头站起身来,说道:“三叔已经是灯干油尽了,还有两个也在圈着,估摸着也半傻不疯了,在外面的三个一个江西、一个甘肃、一个北平都是穷山恶水的打发。哎,何苦生在帝王家啊。”

    “所以啊,皇上不想殿下兄弟几个闹得不可收拾,皇上也想求个善始善终,今天让殿下您带张白纸过去,其实就是让您有个见证,有个参照。”汪青微微抬起头,随着娓娓道来的言语思路也逐渐清晰起来。

    “殿下冒险提出探视襄王,还真是歪打正着,正巧点到皇上的心头软肉上了。”他眼中带着流离的光泽,灼灼的看着面前恍然大悟的惠王。

    “啪”的一声脆响,惠王扇柄一拍手心,笑吟吟的坐下,这才真的如释重负了。看来这次还真的棋高一着,又领先一步了。

    汪青也精神为之一振,跟惠王轻轻碰了一杯,吱的一声抿酒下肚说道:“其实就应该这样,任凭其他皇子做的大事业,您只要蚂蚁啃堤一般,今天一点明天再一点,润物细无声的给皇上留着印象就好。政务井井有条不偏不倚,与朝臣的关系不远不近,加上您又是长子!”汪青郑重的冲着惠王点了点头,“不光是皇上在看,阁老们也在看,他们也在给自己选一个称心的主子。”

    “唔……醍醐灌顶啊!真的是拨得云开见月明,好见地。”惠王被汪青一番通透的分析说的心中明亮,真的宛如阴云密布的天骤然放晴一般,心中打定了注意:步步为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