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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扑灯蛾(三)

    虽说是一场秋雨一场凉,可由秋转冬时节更是让人心中明明知晓却又猝不及防,冷不丁的这雨说停就停,那大太阳和和煦煦照着大地,透过一扇扇窗纸门缝儿,明晃晃的透着劲道,让人一看便觉得温暖。这时您要是伸着懒腰一开门,保证冻的您猛地一个哆嗦,方知真的要翻开箱底,把厚衣棉裤加上才行。

    下了朝,汪青坐在暖轿里,往府衙方向晃悠着,皇上那天的言语每每想来是惊喜交加却又难着边际。

    他有时也是心中带着恼,明明白白的说话不是挺好嘛,非要弄得那么玄乎让人反复揣摩,最后似是而非的不得要领,真是折磨人啊。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府衙,汪青下了轿子,随即便被一阵凌风激了一下,他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着天上的日头,晒在身上还真是舒服。

    还没等屁股坐定,便听下面人急匆匆的来禀说是惠王到了。汪青一愣,随即便迎了出去,便见惠王白皙的面庞略略带着疲色,瞳仁却是如同点漆一般的清凉透彻,一身浅色夹袄上面勾着淡淡的金色暗花细边儿,站在阳光下真是倜傥风姿。

    那惠王笑着朝汪青走来,一边走着一边开了口:“走吧,汪大人,陪着本王办差去。”

    两人合着做了一顶轿子,厚厚的帘布随着摇摆时不时透进一丝凉风,汪青此时才低声问道:“殿下,办什么差事去?”

    惠王一边搓着手一边微微笑着,带着几分得意说道:“去看看叔叔,襄王病重,父皇念着昔日兄弟情分也是于心不忍,着我和你前去探望。”

    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白色的宣纸,可是上面却空无一字。惠王略略皱了皱眉说道:“我还真搞不明白,父皇特地要我把这张白纸给襄王什么用意。”一边说着,他一边把那白纸翻来翻去的看着。

    汪青也有一时有些发蒙,他脑中急转,觉得里面透着蹊跷,便问道:“殿下,怎么会……”他一时不明白状况,都不知道该怎么问好,一时看着有些局促。

    惠王嗤的笑了一下,便把刚才皇上那里的情形说了一下。

    散朝之后,皇上在养心殿里和惠王、梁王还有文渊阁大学士张万林正谈着河南大旱过后安置各处流民的事情。

    那梁王思虑之下提了一条安置流民的办法。州府县衙要委派专员监督,以防生乱,但是户部要拨银,地方要分派土地和种粮,算下来又是一份不小的开支,北边战事吃紧。梁王便建议能不能稍微减缩一点军费来腾挪一下。

    皇上是知道梁王的用意的,北边虽然军报不断,可是一直没有大战,老是拖着,心里不免也起了猜疑。拥兵自重固然不喜,可养敌自重便更加可恶!

    梁王偷偷的察言观色,见父皇沉吟,便微微挺了腰杆进一步提出,略微缩减前线军粮,一是敲边鼓,敦促北平王战事提速;二来也算一种试探,要是北边稍有异动,山东、河南立刻卡住他的脖子;三来也的确省了些开支。

    惠王听了梁王的建议,心中冷哼浅薄,心里也起了警觉。江夏镇的迷雾一直透着蹊跷,背后那只黑手会不会就是这个梁王呢?

    惠王脑中念头一闪而过,他也不甘落后,说道:“父皇,儿臣觉得三弟的建议还是有见地的,毕竟北边没有大的进展,逼一逼也算一个办法。但是,”

    他“但是”一出,一旁的梁王心中便不爽了起来,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平白无故的蹦出来。

    惠王继续说道:“说句让父皇着恼的话,先请父皇赎罪。”

    皇上摆摆手温和的说道:“应当这样,你们哥三个正是该独当一面的时候,老百姓都知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本来就是讨论国事,就不应该掖着藏着。”

    惠王受了鼓励,心里一宽便开始发挥了:“当年湖北民乱,追本溯源不是百姓,是地方贪官污吏克扣救命钱粮才闹腾起来的,正应了‘官逼民反’这句话。大将出征在外,手握重兵,更是心有余悸。此时正是非常时期,战事焦灼,眼看着就要入冬,不决战也要决战了。如果这时候短了北边的钱粮,儿臣怕万一有心之人接机挑拨,三弟本来是很好的建议反而被人添油加醋,寒了将士的心,到时候闹起来还是很棘手的。”

    好家伙!惠王这一套连捧带打,真是酣畅淋漓。连一旁的张大阁老都不由得瞥了他一眼,暗道一声厉害。

    这张万林是两朝的阁老,皇上当年的夺位之争那是刀光剑影,历历在目;如今这新的一代又开始暗斗明争了。他是知道分寸的人,自古位极人臣的大人物极少善终,万仞高山大多都崩塌在这龙椅前的滔天骇浪里。

    张阁老这一生经历了先帝平定四方、皇上山登绝顶,也经历了党争风云、阉祸横生……大风大浪不知凡几,他却仍然岿然不动。

    如张万林今年齿已高,凌云壮志早已化作云烟,反而“善始善终”成了警示箴言。“善始”已经无人置疑,而“善终”看来就要着落在眼前的几位皇子身上了。

    他心中感慨一番,也迈上一步说道:“皇上,老臣以为两位皇子所说都是有理有据的,这是朝廷之福。”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老臣在一旁听了许久,倒是误打误撞想到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皇上一直也在听着啜茶沉吟,这时“唔”的抬起头,冲着张阁老笑了一下说道:“老头子你还卖什么关子,倒是说啊。”

    张阁老微微笑了一下谨慎着措辞说道:“可不可以这样,正好陕西、湖北要运粮到河南,原来是派兵去,一斤粮运过去只剩几两了,还要给兵饷。不如就让这些流民组织起来运,以工换粮,以粮代饷,一来省去了军队运粮的来回折损,二来省去了给军士的银钱,三来嘛,流民眼前看得到的粮食,一路吃着回去,然后还有粮分、有地种,也少了很多麻烦。只要地方监督到位,老臣认为还是能安置好的。”

    这才是老成谋国之言!

    汪青听着惠王将上午皇上面前的争锋说了一遍。听到这里也点点头说道:“张阁老不亏是一代贤相啊,记得当时我还是督察院御史的是时候,张阁老还提点过我,告诫我‘壁立千仞,无欲则刚’,现在想来,真是过来人才有的感悟啊。”

    惠王也眼露崇敬的点了点头,随后挑着眉毛饶有兴趣的说道:“你先别急着打岔啊,关键的还在后头呢!”